鄭初信上班的時間沒有準(zhǔn)頭，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共進早餐是李言們的“榮幸”。

　　有時李言們都上了車，從車窗外看到邊鄭初信把一塵不染的襯衣壓進西褲里，邊揮舞著文件夾從二樓上匆匆跑下鉆進馬上啟動的車里。

　　上班路上更是一把小鏡子不離手，不時拿出來理理自己噴了發(fā)膠的頭發(fā)造型是否凌亂，臉上是否有膚色不均勻的情況出現(xiàn)。

　　那份保持精致的做派讓身為女性的李言都自嘆不如。

　　不過更多時候常常是中午才能見到他的身影，在店內(nèi)外晃晃悠悠一會兒就和李言們一起下班回家了。

　　鄭初信對自己糟糕的出勤率毫無愧色。周中平礙于他的背景和身份，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在會上旁敲側(cè)擊地提醒了過幾次，鄭初信就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吹過，一切都按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來。

　　李言雖有不平，但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不摻合不言語，反正只要不影響自己工作就行了，他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去吧。

　　鄭初信剛來卡拉姆巴區(qū)的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先入為主地認為黑人的智商都不高，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倒娘們輕而易舉被拿捏在自己手里是早晚的事。

　　不過他雖然小聰明多多，但是卻唯獨少了何加帆身上那份踏實和耐心。

　　這幾天，他琢磨出一個優(yōu)惠券的事，比如哪個倒娘在店里買貨5件以上就可以獲得優(yōu)惠券一張，可以在下次抵扣200寬扎，不設(shè)上限不設(shè)時間。

　　鄭初信信心滿滿地印了厚厚一疊放在柜臺上，交代瑪利亞瑪麗莎們記得給倒娘們宣傳，甚至不惜放棄自己身段，在柜臺前操著不甚流利的葡語和倒娘們大力宣傳他新的銷售策略。

　　瑪利亞瑪麗莎們對于Mr Zheng的新方法不排斥不迎合，他說什么都說點頭答應(yīng)。

　　但是到實際操作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首先黑人們的算術(shù)能力真的很一般，大倒娘們不屑于算那區(qū)區(qū)200寬扎也就兩瓶飲料的錢，再說她們一次進貨遠遠在5件之上，以其要什么優(yōu)惠券，不如進貨的時候?qū)崒嵲谠诮o折扣就好了。

　　小倒娘們平時就兩三件買，達不到額度就磨磨嘰嘰地要優(yōu)惠券，磨多了就會被瑪利亞她們一通吼懟回去。

　　幾個人一起拼5件，那這個下次的優(yōu)惠算在誰的頭上？

　　總之，零零碎碎的計算讓所有人煩不勝煩。

　　倒娘黑工天天來給李言絮絮叨叨地倒苦水，鄭初信交代完優(yōu)惠券的事人就跑市場沒影了，當(dāng)起了甩手掌柜，這無形中給李言增加了額外的工作量。

　　時間久了，扯皮太多，瑪利亞們也懶得推銷這個事，一堆優(yōu)惠券如廢紙們散落在柜臺角落里，鄭初信問起來，她們倆就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

　　李言這邊剛開始還好言相勸各方，時不時地也來到柜臺前大力推銷，慢慢解釋。

　　不過因為倒娘們驚人的磨人耐力讓她也漸漸失去耐心。眼看堆在角落的優(yōu)惠券都快落了灰，李言也假裝視而不見。

　　鄭初信來安哥拉的第一炮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啞火了，他高昂的斗志也旋即迅速低落下來。

　　市場跑了幾天，太熱太臟了也懶得再去，每天大部分時間就坐在辦公室里“乒里乓啷”地在唯一的電腦前玩著掃雷。

　　蘇運乘終于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诵拷?jīng)理。

　　升職通知發(fā)布在公司內(nèi)部的郵箱里，每個部門都能看到，李言心想這次不得大擺宴席三天三夜來慶祝這難得的喜訊。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駐地這次居然沒有任何動靜，一如往常該上班上班，該開會開會，晚上周末也沒有見有什么慶?；顒印＿B讓魯大姐加個菜的要求都沒有提。

　　蘇運乘更是比以往更加低調(diào)，接人待物比以前更為客氣，一張笑臉仿佛永久焊在了臉上，尊老愛幼得簡直想讓人評他為安哥拉模范標(biāo)兵。

　　作為李言和魯大姐晚上睡前八卦的重中之重，兩人把這一反常現(xiàn)象分析來分析去也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只能解釋為這是一種領(lǐng)導(dǎo)的高層次處事哲學(xué)，官越大越不能咋咋乎乎，越往上升，越要低調(diào)行事，這樣才顯出自己的平和和謙遜。

　　不過李言和魯大姐都一致認為對于他那副永遠笑瞇瞇的樣子反而感到毛骨悚然。

　　不久以后，一直鞍前馬后追隨蘇運乘的谷星也被調(diào)離到比耶區(qū)，緊靠蘇運乘。

　　一方面系統(tǒng)的升級加快了讓一個中國人管理多家店面的設(shè)想得到實施。

　　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蘇運乘空出來的主管位置也該有人增補上去了。

　　章家騰每天依然是一副神情恍惚的狀態(tài)，不是吟詩就是作對，仿佛和大家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

　　雖然他每天都是一副游離之外的狀態(tài)，但是猛然冒出的話又感覺他似乎比誰都看得清醒。

　　李言總覺得這個家伙是一副假裝的豁達，看起來不計較，實際在全在心里和自己計較。

　　以其外斗，不如內(nèi)耗，縮頭烏龜也不失為一種安全有效的自我保護措施。

　　而他的老鄉(xiāng)，比耶區(qū)的王東則沒有那么寬廣心胸，因為這件事情臉色陰沉了好多天。

　　時不時地感嘆這樣的生活自己可能呆不了多久，年紀(jì)大了該回去成個家安定下來了。

　　對于郁郁不得志的同事，李言只是隨他一起感嘆一下生活的不易而已。

　　同事非朋友，誰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人心隔肚皮，現(xiàn)在的你和她們一樣，要是以后不一樣了呢？

　　誰又能保證她們永遠和你是一個立場呢？自己都無法保證，又如何要求別人呢？

　　其實谷星被調(diào)到比耶區(qū)李言還是比較高興的。

　　要不每天都得在店里和鄭初信抬頭不見低頭見。關(guān)鍵這位大神坐辦公室的時間比跑市場的時間還多，一來就占著辦公桌和電腦玩掃雷，聲音大得李言腦瓜子嗡嗡痛，店里的大小事他又不用管。

　　李言連店里最后一個躲避倒娘的避風(fēng)港都被占住了，只好在店里到處轉(zhuǎn)。

　　在店里黑人員工們也是有自己地盤的。比如男性員工沒事的時候基本上都呆在二樓倉庫那個歪歪扭扭的沙發(fā)上休息、吃飯、聊天。

　　女性員工則主要在柜臺里。大家各自呆在屬于自己的角落里相安無事。

　　李言在店里轉(zhuǎn)多了自己也煩，去辦公室里呆著看到鄭初信也煩，又不好開口讓他出去跑市場，畢竟兩人工作類型不同，從級別到資歷鄭初信都比李言高。

　　剛好谷星被調(diào)走，李言就名正言順地常駐在一店干凈迷你的小辦公室里，只是上班下班時間到二店去監(jiān)督一下何塞他們的工作。

　　這天李言正在一店辦公室邊摳辦公室桌沿上翻起來的表皮，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一店店長安東尼絮絮叨叨的抱怨。

　　這次他抱怨的是市場上的商務(wù)警察一個月來店里三次，害他接連跑二店去找何塞來當(dāng)救兵處理。

　　公司能不能想個辦法怎么處理一下他們頻繁來店里要小費的情況，雖然羅安達的警察就是這樣個德行，但是這樣也店里正常運營還是帶來很大麻煩啊。

　　李言心里想：你們國家的現(xiàn)狀就是這樣，公司遇到這個問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們還上趕著去投訴要求處理，不是吃飽了撐的么。

　　雖然煩但是要小費給就行了，知道這是個惡性循環(huán)，但是中國人在外生存講的不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也是閑的，要不你直接到公司總部和你們政府機構(gòu)去反應(yīng)算了。

　　盡管心里已經(jīng)把安東尼罵了幾百遍。但是聽完以后，李言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贊同他所說的意見，表示將把他說的問題盡快反映上去，并感謝他對店里一貫的操心和關(guān)注。

　　安東尼聽罷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李言看終于把他打發(fā)走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椅子上大大地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剛伸完懶腰，打開的辦公室門上探出一個中國女人的腦袋，她微笑著用手扣扣門示意：“小李，還記得我嗎？”

　　只見來人30歲上下，身材高大挺拔，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干凈利落地在腦后盤了個發(fā)髻，長長的臉龐上一對單眼皮眼睛精神矍鑠，長得頗像中迪士尼動畫片中花木蘭的形象。

　　李言見狀，十分驚喜：“這不是阿惠姐嗎，你什么時候上來的？”

　　阿惠姐也是福建人，來安哥拉已經(jīng)6年多了，不過她一直都在外省本格拉，就是何加帆這次調(diào)去的地方。

　　其他的福建人都是拉幫結(jié)伙地在首都共同打拼，她和她老公卻選擇到分省去開拓市場。

　　更厲害的是，她老公在國內(nèi)有一份固定工作，據(jù)說還是位中學(xué)老師，只有在寒暑假的時候才有機會過來幫助阿惠姐。

　　所以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單打獨斗。雖然外省的治安比羅安達好，但是畢竟也是遙遠偏僻的地方，一個女人要多么堅強才能獨立支撐這么些年的漂泊生活。

　　阿惠姐每年會不定期地來首都進貨。為了節(jié)省成本，她的貨都是運到碼頭，靠安哥拉腹地支流發(fā)達的內(nèi)陸河船運回分省，而她也會隨著船只一起押送貨物，光憑想象就能感受到這里面有多少的不易與艱辛。

　　但每次見到她，都是那樣的活力滿滿。

　　即沒有奔波生活的潦倒和哀怨，也沒有艱難生活中的邋遢和麻木，有的是商人的精明強干和對待某些黑人刻意刁難的據(jù)理力爭，不卑不亢。

　　在李言心里，這才是妥妥的大女主形象。

　　兩人在羅安達見過一次，那個時候還是阿惠姐來卡拉姆巴區(qū)進貨的時候，何加帆介紹的。

　　這次來，阿惠姐的購物清單已經(jīng)在本格拉那邊和何加帆初步確定了，現(xiàn)在只是實地來看看貨色是否滿意，所以并不會費多少功夫在挑選上。

　　其實從外省來的客戶基本上都會提前和羅安達相熟的店面銷售人員提前溝通好，這樣不僅節(jié)省了進貨時間，而且也更加有針對性。

　　阿惠姐說：“我在本格拉看到小何了，他最近是調(diào)過去工作了是吧?！?p>　　李言提起這個事，稍感心酸，無言地點點頭。

　　阿惠姐仿佛看出了她的情緒，豪爽地拍拍李言肩膀：“小何是個好小伙，本格拉那邊環(huán)境也挺好，我看他在那邊干勁十足的，年輕人多增加點人生歷練沒啥壞處。都在國外了，就放手去干一干，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李言被她的一番打雞血逗得“撲哧”笑出聲來。

　　本來打算讓黑工去叫兩碗越南面來店里吃，阿惠姐擺擺手：“我這邊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呢，趕著明天的船回去，還請你多多理解，咱們下次有空再聚?！?p>　　李言也不多留，對于阿惠姐來說，說些多余的客套話反而顯得虛偽，不如就實實在在地支持她才是正經(jīng)事。

　　于是李言一邊囑咐阿惠姐注意安全，一邊讓黑工們出貨她貨的時候一定要仔細核對數(shù)量和貨號，碼放整齊，讓她少點后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