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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靈自由

第六十章:群狼挽歌

生靈自由 邪惡的江狼豺盡 14285 2025-04-06 10:00:00

  在距離班達羅格城外半里的主干道上,叛軍臨時修建了一道由削尖木樁排列延展的防御工事,本意或許是想以此作為大本營圍困城市的封鎖線,然而此時此刻,它竟反過來成為了叛軍最后一道可供倚仗的防線——甚至就連最后的這點作用都沒能派上多少。

  粗制濫造的木質拒馬根本難以遲滯灰狼軍的攻勢,伴隨著一馬當先的洛波撥開箭雨,以鐵锏將當面拒馬應聲砸爛為無數碎片,負責守備的叛軍也不出意外地又一次崩潰了。還沒等灰狼們趁勢一擁而入,金氅麾下的班達爾們早已紛紛各自逃離崗位,慌不擇路中要么被丟落滿地的武器裝備絆倒,要么讓身后戰友粗暴推倒,趴倒在地挨上幾百只腳的踩踏,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未響開,便又很快徹底淹沒于嘈雜的混亂聲中。

  其實叛軍為數眾多,哪怕不算在城內局部戰場負隅頑抗的頑固分子,位于大后方的營壘也依舊盤踞著數以千計的有生力量,可這其中大多為負責修筑營房和運輸物資的后勤部隊,戰斗人員占比極少,眼下就連正規軍都被打崩了,這幫剩下的廢柴又能指望得上啥呢?灰狼們沒有攜帶火箭,但突如其來的火勢卻已伴隨著攻勢與狼群一道席卷全場,確實令人頗為費解,不過在看到叛軍伙夫們遺棄當場的燒火棍與灶臺后,答案似乎也已經不言而喻。

  待到紫葡萄闖過拒馬處的缺口后,眼前所呈現的場景或許已經不能再稱之為“戰斗”了。目光所及之處,火焰飛竄著從一座帳篷沾染到另一座,周圍的森林也跟著燃燒了起來,好幾人才能合抱的巨型松木發出垂死的呻吟。灰狼們正分散成各個小組持續展開追擊,喊殺聲沖透狂風與嘈雜,勢不可擋,迸射的火星中分明可見,每一只狼面甲下露出的眼神都比刀鋒更冷,仿佛所進行的不是戰斗,而是一場遲來好幾天的復仇收割。漫天煙霧的盡頭,上演著一幕幕慘烈而又荒誕的畫面,數量超過灰狼十多倍的叛軍全無斗志,只顧著一邊跑一邊瘋狂揮舞手臂,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絕望,又或者是干脆抱住腦袋蜷縮在原地,好像這樣就能躲避即將到來的災難;輜重營的騾馬掙斷了韁繩,拖著燃燒的廂車在營區里橫沖直撞,其上滿載金銀珠寶的木箱在顛簸中散落一地,吸引了不少逃亡中的叛軍爭相搶奪,最終不是被受驚的騾馬踏碎顱骨,就是懷揣著心滿意足主動向追趕過來的灰狼舉手投降。

  這就是肉食猛獸對獵物的絕對壓迫感,正如最早的原生形態下他們彼此在食物鏈中的定位。事實上,早在四百多年前的紅原野一役中,當虎族一代雄主拉賈可汗統率兩萬虎豹精騎赫然出現,直插戰場后方之際,整整十多萬鹿族、羚族、野牛、巖羊等食草動物聯軍便是徹底的一發不可收拾,就連身為聯軍頭目的羚王克拉格,也被科爾沁王朝最后一任統治者、被后世狼國稱譽為“戰神之子”的狼王托倫刺殺于萬軍之中,經此一役,絕大部分食草動物政權紛紛覆滅,也由此奠定了保護區接下來長達數百年的政治格局。她小時候學習到此段歷史時,還曾經幻想過百年歷史煙云的彼方,在虎豹豺狼獅熊狐貓各國精兵猛將的完全攻勢下,食草動物們總崩潰的場面會是多么的壯觀輝煌,可在與眼前的親眼所見對比一遍后,她終歸還是得感慨于自己的想象仍然過于保守。

  當然了,除了感慨,她更清楚眼下最為要緊的是什么。

  戰況過于混亂,她早已分辨不出不時穿梭于眼前的同胞們究竟各自分屬于誰的指揮,只能隔著老遠去喊左手邊十多米開外,那個在火焰映襯之下銀輝閃閃最顯耀眼的存在——“白子,叛軍陣勢已潰,不要再執著于刻意殺傷,你遇到洛波他們記得提醒下,以震懾收降為主,務必把握分寸,以免再徒增傷亡!”

  “我知道了!”布蘭卡正收拾著一只背靠營房廢墟做困獸之斗的叛軍士兵,六尺來長的銀槍在她手中靈動,寒光閃爍令人膽寒,應聲未落,染血的槍尖已扯著腸子從班達爾后背穿出。干脆利落結束戰斗的小白狼還沒來得及拔出武器,卻又注意到了女王陛下與大家截然相反的前進方向,于是趕忙跟上一句道:“姐,你往哪兒去?那邊全是燒著了的營帳,嗎嘍們早跑光了呀!”

  她微微轉過頭,臉上掛著一抹若無其事的輕笑,“嗯哼,多謝提醒,但擒賊先擒王,金猊叛黨的最后一只漏網之魚還等著我去逮呢。”

  墜落的燃燒梁柱將三丈多高的烈焰帷幕短暫撕開了一道豁口,然而她在滾滾熱浪中發絲紋絲未亂,甚至能有余裕側身避開飛濺起的火星,透過燃燒殆盡的營帳分明可見,通往金氅主帳的道路在百步開外若隱若現。

  “啊,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布蘭卡將靴底碾向某個躺地上裝死叛軍的心窩,腥熱的血噴吐到肩頭斗篷上,又在轉瞬間被高溫蒸騰成了褐色的霧,“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們這邊可還有的忙,分不了心。再說了,好活也不能全讓你們占光了,轉了一圈戰場到頭來兩手空空,我可不想回去以后挨老漂亮還有他小弟的嘲笑呢。”

  “可是,姐……”

  布蘭卡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只是還沒等來得及邁開腿,支撐營房的梁架終于在她倆之間轟然倒塌,小白狼的身影頓時被驟然掀起的烈焰完全遮擋。

  到底是無路可退了。她不由得苦笑一聲,旋即掉轉過頭,化為狼形三步并作兩步沖出營帳火區,憑著先前與番茄突圍時殘存的記憶辨識方向,將自己化作銀紫色的迅猛疾風,徑直沿著心中繪制的路線朝遠離戰場的大營后方馳騁而去。

  金氅是么……盡管一直以來始終只聞其名,可只要一想起這個名字,她還是難以壓抑心胸中驟然而起的無名之火,對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忍不住恨到牙癢癢。

  躲避著不時倒塌于四周的的殘垣斷壁,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腦補中屬于金氅的那張丑陋嘴臉。聽說你之前就想好了要挖走我的心臟,去搞什么活體獻祭的封建迷信?呵呵,你的算盤打的確實美妙,可倘若是這顆心真的主動送上門來,你是否還能有伸出手去接的本事呢?

  狼若回頭,必有緣由,不是報恩,就是報仇。

  -

  驅散最后一批攔路的叛軍親衛,就勢踏過營壘門前泛著黑耀的焦土,她駐足觀望了良久,方才勉強確認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那座在記憶里對比一眾普通營帳顯得格外鶴立雞群的華麗帆制篷帳已然面目全非,只能通過殘存的斷壁殘垣勉強勾勒出最早的輪廓,燒焦的木頭與破碎的帆布化作滿地琉璃狀碎晶,硝煙裹挾之下昏暗的陽光照在棱角分明的斷面上,正折射著萬千道扭曲的鬼影。

  看起來很像是經歷了一場劇烈的爆炸,而且也確實能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刺鼻焦糊味,只是除此以外,似乎還隱隱嗅得到某種熟悉且詭異的甜膩氣息,令她在不經意間緊蹙起了眉梢,直覺告訴她,事情或許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她重新化為人形,穿過那扇早已不存在的簾門,走進了原本應該屬于主廳的空間。

  一大半的天花板已經完全消失,正對門迎接她的是一柄由玄鐵裝飾的帥椅,此刻竟如同被巨獸啃食過的腐木一般千瘡百孔,扶手碳化的斷裂面呈現著蜂窩狀結晶結構——這絕非正常爆炸所能造成的形態。椅背上尚殘存著半面班達爾旗幟,乍看之下像是被氣浪撕成了縷狀,剩余部分卻頗為詭異地凝固在空中,像是正維持著迎風飄揚的姿態。同樣難以解釋的還有帥椅旁側的青銅燈柱,上半截保持著熔化的滴墜狀,下半截卻分明覆蓋著白霜,仿佛是有兩股截然相反的能量曾在此處交匯,達成了屬于毀滅的完美平衡。

  視線繼續順著燈柱偏轉向左,身旁三丈多高的橡木支柱呈放射狀斜側倒塌,柱體表面布滿魚鱗狀皸裂,當她以指節嘗試著輕敲之時,裂紋深處卻突然進一步皸裂,漆黑的焦炭碎渣與類似嬰兒啼哭的嗡鳴一并滲出。她下意識地向后倒退了兩步,誰知腳底又與地面迸出了細密的黯淡火花,細看之下方才驚覺,堆積的帳幔碎片之下,某種規律的紋路清晰可見,以她所置身之處為中心,螺旋齒輪形灼痕呈對外放射狀深深烙進地面,每道凹槽里都殘存褪了色的漆黑渣滓,恰與殘存的營帳輪廓大致重合。

  再一次深呼吸,以便讓甜膩的空氣停留在體內更長時間,她忽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隨即以赤裸的腳底迅速拂過尚存余溫的焦土,深褐的土壤呈現著琉璃熔凝般的質感,無數針尖大小的晶狀碎片直扎得她腳心的傷口絲絲生疼,同時附帶的還有一陣油然而生的寒意——她清晰察覺到了體內魔力流失的動向。

  果然是他……面色慘白的“大灰”與廂車內與她對峙的“犬族使者”身影完美重疊。

  看來是你先來了一步么,魔尊大人。完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得到的助力,等到利用價值被壓榨完畢,就干脆徹底摧毀殆盡,確實很符合你的作風。所以這是否同時意味著——就連你也終于承認自己這一輪的功虧一簣了?

  然而隨著風衣裙擺忽的無風自動,她不得不再次強行繃緊自己的心弦,帥椅后的細微動靜固然微弱,但在這死寂的斷壁殘垣間倒也顯得格外突兀。抬手挑開面前垂掛著的織錦殘片,她終于看到了躲藏于其間的聲音來源——這是一只抱著腦袋蜷縮在地的雄性班達爾,從毛發顏色不難判斷其品種為金絲猴,此刻正伴隨著間斷的嗚咽不停打著哆嗦,身間絕大部分衣物連帶著皮毛皆已殘破不全,活脫脫的像條被剝了半邊鱗片的魚,裸露的體表上流淌著黯淡的紋路,身處陰影之下無法分辨顏色,卻隱約可見其上泛起磷火般的微光,很顯然并不是血。

  在過去幾個小時里身居幕后不顯山不露水,卻始終不得不令人腦補以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刻板形象的叛軍總指揮,金猊之侄金氅,就這么像個赤裸裸的娃娃一樣貿然現身于視野,前后反差不可謂不強烈,實在叫她大跌眼鏡。

  或許是靠近時帶起的空氣流動讓他感覺到了寒冷,金氅在她靠近的瞬間本能抬起了腦袋,只聽得脖頸在移動中伴隨著骨骼錯位的咔咔脆響,森白牙齒打著顫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更令她有些悚然的是,他整張面孔竟如同被無形之手揉捏過的陶土,臉色慘淡至極,五官完全因痛苦而扭曲變形,左眼勉強還能看清萎縮到極點的瞳孔,裂成六瓣的右眼卻已溢滿濃水,仿佛流淌著砂礫的漩渦。視覺幾乎盡失的情況下,他唯一像樣的反抗就只有徒勞地用爪子去扒拉身邊斷裂的木料,嘴唇顫抖著似乎想告饒,卻只能憋著嗓子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不要,不要再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它們在咬我,在肚子里,咬啊咬啊咬,一直在咬……救救我,真的好疼,好疼啊,我不想死……”

  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是歷經了怎樣的折磨,才能讓高高在上的他變成眼下這般狼狽的模樣,盡管這并不足以完全平息心頭之恨,可她仍舊不自覺在心底泛起了一絲憐憫。

  “你放心,這里不會再有人傷害你。”她聽著自己平靜答復的聲音,同時又驚訝于這不該是手刃仇敵時應有的語調,“你就是金氅對嗎?”

  “對,我就是金氅。”對于她的主動發問,金氅沒有出現料想中的應激反應,似乎是并未將站在面前的她與自己曾經囚禁的狼女孩聯系到一起,“行行好,讓它們停下來吧,我真的已經受不了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忽的側身抱住了身旁作為倚靠的青銅燈柱,全身骨架在詭異的扭曲中格格作響,一會兒縮著腦袋用力磕碰,一會兒又向后躺倒仰天尖叫;直到這會兒她終于看清,對方腹部竟赫然凝結著一連串葡萄狀的肉瘤,從裂口縫隙里流淌而出似血非血的粘稠液體,恰與他體表那些暗黑色的紋路完美銜接,疙疙瘩瘩令人作嘔,更詭譎的是瘤子竟還伴隨著他身體的起伏而進行著有如呼吸般的蠕動,似乎依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生長,沿著暗黑色紋路將周圍更多尚且健康的肌膚吞噬殆盡,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既知痛,又怎能不明白那些被你屠戮的無辜生靈該是何等的絕望。”她花了好半天時間抑制住胃里翻涌而起的生理不適,緊蹙著眉頭繼續顫聲問道:“所以說,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還能有誰,當然是那個天天神經叨叨藏在影子里的家伙……不,不只有他,我那該死的叔叔也得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金氅以腐爛見骨的右手瘋狂抓撓胸口,像是想要把身上沾染的黑色紋路連皮帶肉撕扯下來,“啊米諾斯,要不是他這老東西鬼迷心竅,又豈會讓那個家伙三言兩語鉆了空子,害得老子也得跟著忙前忙后,不光啥好處都沒撈著,還落得個這般下場!叔父大人該死!那家伙該死!路易王該死!元宵和毛子該死!還有那些保護區來的攪屎棍啊,全都通通該死該死該死……嗚嗚嗚,好疼好疼,別再咬了別再咬了別再咬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救我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再咬我了……”

  金氅在抽搐的同時又突然伸手去扒拉她的風衣,令殘破不堪的指腹在裙擺上留下了暗紅的膿痕——這家伙看上去是徹底瘋了,根本不能指望再從他口中套出啥有用的情報。她本能抬腳欲踹,心生嫌惡的同時殺意也憑空再生——對于這種作惡多端的叛亂分子,她當然有一百個、一千個道理將他當場處刑、以儆效尤,從常洛外圍一路綿延至腳下班達羅格的這片殘酷戰場便是他血淋淋罪行的鐵證,她沒有資格替所有死難于其中的生靈饒恕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在客觀上甚至還是幫助他從身體異變的痛苦中解脫,于情于理都不應該留有任何心理負擔。

  然而心中殺意一閃而過,她依然還是緩緩松開了緊攥著的雙手。金氅哪怕犯下再多的滔天大禍,說到底那也是他們班達爾·洛格自己的事情,她一個外人,對于他是仇也好,恨也罷,可究竟將其如何處置,仍然應當交由身為國君的路易王自行定奪;沒有程序的正義不應該稱之為正義,只會給潛在的敵人空留下肆意攻擊的口舌,她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自然對這個道理再明白不過了。更何況從顧全大局的高度來看,她的所作所為代表的不只有她自己的立場,更關乎了保護區與班達爾·洛格未來是否得以重構的政治友誼,私人恩怨與此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她可不該因為一點小事就破壞了兩國關系的大局。

  今日的克制絕非心慈手軟的圣母心泛濫,而是在國際政治的博弈中落了一步最守規矩的棋子,她終于以此說服了自己。

  “別害怕,我不是來害你的。”她朝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只要有我在,就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你了。”

  金氅又一次抬起了頭,神情中分明看得出意料之外的驚喜,“真……真的嗎?”

  “是真的,我向你保證。”盡管明知對方的年齡差不多快是自己的兩倍,可她卻不得不擠出一絲違心的笑,繼續以安慰小弟弟般的口吻輕聲說道:“不過在此之前,你也得同樣答應我一件事。你的不少部下仍然在城內外的各處戰場負隅頑抗,不僅給我的伙伴們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到處的兵荒馬亂也很難確保你的安全,不過既然你是他們的主帥,只要你愿意命令他們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我愿意,我愿意!”還沒等她說完,金氅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點頭如搗蒜了,“唉,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呢,簡單簡單!”他從殘破不堪的衣兜里掏出調兵遣將用的玉符,急不可耐地揮手扔到她懷中,“都根本用不著本將軍親自出面,只要你高舉著這個讓他們都看到,他們自然主動給你讓開道路!”

  “行,那就完全沒問題了。”她瞥了眼同樣浸滿凝固血塊的玉符,猶豫再三后終于還是將它揣進了口袋,以便空出右手又一次向金氅伸出,“戰爭結束了,這里終歸不是能夠久居的所在,班達羅格的王宮雖然歷經大軍圍攻,可好歹也是目下最為安全的所在,我帶你去那里吧。這一路上或許會有很多人想要斥責你、辱罵你,甚至是攻擊你,但我會盡己所能全力保證你的生命安全,我在此發誓,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一定要將你完好無損地送回班達羅格的王宮……”

  金氅黯淡失神的左眼里燃起了新的希望,歪斜的嘴角也跟著滲出呵呵傻笑,“好,好啊,太好了……我相信你!”他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舉起右手,摸索著朝她聲音的方向迎去,顯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慶幸之情。

  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直到——

  “……等回到王宮后,將你交由路易王陛下,對于你的罪行,她自會做出最公平、最公正的審判。”

  金氅的右手在半空中猛地頓住,臉上的驚喜剎那間又被恐懼和絕望重新取代。

  “你說什么?交給大王?不,不要!”他突然像是變成了一條被烙鐵燙到的野狗,手腳并用向后挪動躲避,直瞪著雙眼發出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大叫:“我根本沒有錯,全部都是他們讓我做的,我只是個受害者!我不要審判,我不要審判啊,我根本沒有錯!你不能帶我走,不能帶我走……”

  他一邊叫嚷一邊瘋狂搖頭,身體又一次開始了不受控制的扭動,胡亂揮舞的雙手似乎想要驅散這可怕的命運。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放棄好言相勸的打算,看準時機猛地出手扣住了對方的右腕,“你這家伙,能不能像個男子漢一樣敢作敢當,做了錯事本就應該受到懲罰,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究竟是對是錯、是善是惡,待到路易王陛下了解詳情后自會有所定奪,我奉勸你現在最好老實點,這對你我都好,否則的話……”

  可就在她與對方肌膚相接的一瞬間,金氅再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嚎:“不要,不要碰我!!!”話音未落,伴隨著他左手下意識的揮舞,她也幾乎同時察覺到了直撲后頸而來的森森寒意,千錘百煉的戰斗本能先于意識驅動身體閃避——斷裂的劉海在腥風中化作燃燒的灰燼,一道裹挾著腥風的無形氣旋隨即擦過她的耳畔,將后方十多米開外的一整排書架擊碎為齏粉。

  溫熱的液體滴答在腳面上,她這才忽的驚覺手頭的重量一下子減輕了很多——此刻握在她手里的,只剩下金氅的半條臂膀了。

  幾步開外,不知何時已然起身的金氅正以同樣驚愕的神情癡楞楞地朝她回望,他的整條左臂竟已膨脹為原先三倍粗細,蟄伏于體表的暗影紋路有如沸騰翻涌的巖漿,右臂則已被剛才的氣旋齊肘削斷,斷面瘡口處噴濺而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粘稠的、泛著星輝的黑色絮狀物。視野在左臂與斷手之間來回翻倒數次以后,金氅終于恍然大悟般張圓了嘴,“原來如此,得像這樣把能量集中到一起打出去才行嘛,哈哈哈哈哈哈,本將軍真是個天才,天才啊——”

  “他到底都對你做了些什么?”在意識到再無法靠口頭交涉解決問題后,她丟開了手頭殘存的半截金絲猴臂膀,隨即將體內奔騰不息的魔力一口氣釋放出來,迸射至周身的氣場像龍卷風一般翻滾,做好了隨時預備進攻的準備。

  “啊哈,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你還在呢,呵呵呵……”金氅歪側著腦袋露出陰森的笑容,笑聲中混雜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響,“實話告訴你吧,當時他對我做了些什么,本將軍到現在都還不太清楚。不過這會兒我能對你做些什么,本將軍倒是一清二楚呢……”

  他將斷肢橫置于面前,黑霧如煮沸的瀝青自瘡口處翻涌而出,轉瞬間右臂便已再生完畢,與左臂同樣的粗壯且畸形。同樣的異變還發生在身體的其他部位,原本塌陷的胸腔急劇擴張,骨刺撐破體表形成猙獰的輪廓,皮膚與體毛像燃燒的羊皮紙般卷曲剝落,新生肉塊裹挾著黑色的粘液填充其間,又迅速覆蓋上一層透不出任何光線的漆黑結晶體。佝僂的脊椎與肢骨爭先恐后延展增生,全身各處關節紛紛為此進行脫臼式適應,兩腿膝蓋更是干脆反向彎折,形成了酷似獸腳類恐龍的直立姿態。

  等到異變暫告一段落,一分鐘前還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敗軍之將,此刻已然成為了矗立在她面前的一座黑塔,與原本的身形大相徑庭,身材更是變得極為瘦削,仿佛是從頭到腳被硬生生拽長了一般,腳踏大地仰天怒吼,整片廢墟都仿佛為此深深震顫。

  “哈哈哈哈,不錯,真不錯!”不僅身體與面孔面目全非,就連原先嘶啞的嗓音也轉化成了裹挾著金屬顫音的咆哮,在俯首欣賞一陣自己全新的身姿后,金氅忍不住以雙拳拍打起自帶皮內成骨的胸腔,同時發出得意而又渾厚的狂笑:“真嗨,真嗨,這才對味了嘛,啊米諾斯,本將軍確實沒看錯你呀魔尊大人,這天下第一的寶具果然是好東西,再搭配本將軍這顆天下第一的睿智頭腦,那只能形容為——我已登神,天下無敵!哈哈哈哈哈哈……”

  她這壁廂倒也沒閑著,時不我待,幾乎與對方異變的全過程同步,手指間隙迸發出龍卷形態的魔力流,風場應聲匯聚,將滿地碎石卷入其中,“現在就得意忘形恐怕還太早了吧!”隨著她的一聲清叱,如刀刃般旋轉的龍卷驟然壓縮為直徑丈余的透明牢籠,層層纏繞在金氅周身發出高頻的錚鳴。

  朔之錮,操縱風魔法將大量空氣壓縮于特定區域范圍內,以超高的壓強從各個角度壓制敵手,從而達成限制行動,甚至是直接碾碎骨骼、內臟的結果,無論是壓制力還是功率,均遠超她先前和天罰打配合對抗異形怪物時所施展的“翠嵐”,算得上是她當下最拿得出手的大范圍控制技,外加此次她所凝聚魔力格外充分,蓄能時間又格外充足,她當然沒有理由相信自己會失手。

  四面八方襲來的風場鋪天蓋地,重重壓制之下,金氅不過片刻便被徹底打回了原型,嗷嗷狂叫著俯首告饒束手就擒——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后續走向。

  現實給予她脆弱的傲慢響亮一擊。

  “就這?華而不實的小把戲罷了!”風場核心,金氅的冷哼裹挾著黑霧滲出,千倍于常規的大氣壓強竟未能干擾到他分毫,他不僅全無任何重負下的窒息感,甚至還有余力繼續朝她回以優哉游哉的挑釁,“你不會以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就能傷著本將軍吧?”

  “你說什……”

  “真沒意思,得了吧,本將軍不跟你玩了。”

  冷嘲熱諷完畢,金氅僅僅只是漫不經心的一記揮臂,激蕩而出的沖擊波便已將周身風場瞬間撕裂出無數道蛛網狀裂痕;風眼核心應聲而碎,第二波沖擊卻又接踵而至,飛舞中的真空風刃紛紛瓦解為散落的風元素因子,她向來引以為豪的魔力就這么遭遇了最暴戾的破解方式。

  被擊碎的術式殘光迷離了視野,她也不禁踉蹌退后數步,只是還未等重新站穩腳跟,淡紫色的瞳孔卻又倒映出了清晰的突進軌跡——第三輪沖擊波與猶如黑色閃電般襲來的金氅本尊如影隨形,已然直撲面前。

  來不及再展開風場防御了——這是在金氅兩只巨拳近在咫尺之際,她自腦海中最后得出的判斷。

  空氣的碎裂聲與骨骼的悶響同時炸開,嘴角溢出的鮮血在半空中灑出一連串細碎的赤瑪瑙,從視網膜上折射出無數個扭曲的紅太陽——下一秒,她纖瘦的身軀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撞碎了最后半邊焦黑的帳篷支架。大帳殘存的天花板崩塌了,斷裂的橫梁與帆布劈頭蓋臉砸下,一口氣將她徹底掩埋于其間,意識與記憶同時渙散,最終由廢墟陰影降下落幕的帷罩。

  “哼哼,就這?沒意思!”望著從層層堆疊帆布殘片中隱約可見的蒼白小臉,金氅頗為無趣地甩了甩布滿結晶尖刺的雙爪,“小妮子胸小小的,說話吊吊的,打飛出去又是輕飄飄的,早知道這么不經打,就不該跟你浪費這么多時間,唉,現在再說什么也晚了,本將軍好人做到底,只好趁早先送你上路咯。”

  伴隨著被晶體覆蓋的喉結振動出金屬質感的冷笑,他朝著昏厥不醒的小狼女舉起右爪,豈料緊握虛空的掌心正欲凝聚黑霧,一陣渾厚的吶喊卻又再次打破了當下的格局:“想動老姐,先過我們這一關!”

  聲落之時,洛波的身影當即撕裂彌漫于戰場的煙幕,鐵锏的揮斬軌跡刁鉆如蟒,一擊正中金氅暴露在結晶體防護之外的腿彎,糜爛的體表登時蒸起一團漆黑的血霧。金氅痛苦的嘶吼直震得空氣戰栗,身體條件反射般轉向調換攻擊目標,可還未等他擺開迎戰的姿態,另一道凌厲的冰冷痛感便已深深扎進了后腰——營壘的斷墻邊不知何時又竄出了布蘭卡的銀槍,給予金氅干脆利落的一記背刺。

  “開車時要隨時注意后視鏡哦,金氅先生!”一擊命中,布蘭卡隨即抽槍后撤,她的閃避實在過于迅速,以至于金氅盛怒之下射出的暗影光束盡數打了個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隨著金氅的掉頭,正面方向的洛波又一次掄起鐵锏展開猛攻,與布蘭卡一前一后雙向夾擊,達成了天衣無縫般的緊密配合。

  “嗚呼,好險,總算趕上了!”趁著金氅被牽制在原地疲于奔命的空檔,趁機突入廢墟的灰滿趕忙俯身確認起紫葡萄的情況,“還有呼吸,老姐她沒什么大礙。”在松了口氣的同時,他又忍不住略顯責備地吐槽道:“白子你也是,要是你能及早告訴我們老姐的去向,她又怎能遭這么大的罪受!”

  “啊呀,不好意思嘛灰滿兄。”布蘭卡低喝著再次發起突進,槍尖好似長蛇吐信,專攻金氅關節處的薄弱要害,“追嗎嘍追得太上頭,一不小心就給忘了,見諒見諒,剛才不是看你們也都追得很起勁嘛……總之,下次一定多注意哈哈,多注意。”

  “拜托,你還指望著有下次啊?我可不想再陪你這么提心吊膽了!”灰滿一邊無奈地搖頭,一邊抬手去掀沉重的橡木梁與帆布,黑暗能量腐蝕過的木頭異常酥脆,木屑混著泥漿簌簌落下,他沒費多大勁便將紫葡萄從瓦礫中救出,“你倆也別急于戀戰,盡早抽身,掩護我和老姐先行撤離,稍后再做打算!”

  “我當然知道了,不然你真指望我倆能把這家伙收拾掉啊……”洛波的苦笑并非故意裝腔作態,畢竟經由這幾輪的交鋒下來,他已經發現了某個令人絕望的事實——無論多少次得手,金氅體表那些駭人的傷痕總能在經由腐敗肉塊的涌動后重新愈合如初,自己和布蘭卡打出的戰技全都成了擲入深井中的小石子,除了些許的波瀾以外再也激不起任何的回響。換而言之,對方可以允許幾百次、幾千次的失誤,可他自己卻沒有一次可供失誤的容錯,既然如此,趁著局勢尚未被拖入對拼體力的消耗戰之前盡早脫身自是可供選擇的唯一退路了。

  可還沒他朝另一邊的布蘭卡對上眼神,金氅憤怒的吼聲便又再次裹著霧氣沖透耳膜:“想走?門兒都沒有!”

  眼見面前二狼已成后撤之勢,金氅當即以腳爪猛踩地面,纏繞黑霧的足印在地面硬生生蝕出了冒泡的凹坑,以此為中心,環形沖擊波再次席卷全場,地表如同巨獸翻身的脊背般皸裂隆起,自蛛網般的裂縫中傾瀉而出的水霧又在轉瞬間完全蒸騰。“不好,注意躲避!”灰滿嘶吼著撲倒在紫葡萄身上掩護,裸露在外的臂膀頓時被氣浪撕開道道血痕,洛波和布蘭卡更是被沖擊波一口氣掀上了半空,隨即一左一右摔在了灰滿的身旁。

  遠遠欣賞著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狼崽子們,金氅微笑著將自己的下頜骨撕裂到耳際,以便完整露出黑洞般蠕動的咽喉,“以螻蟻之身妄圖挑戰神明,這就是你們可笑的垂死掙扎?呵呵,真是有夠愚蠢搞笑的。”

  “你,休想……碰她……”盡管已被震出強烈的內傷,可洛波仍舊強咬著牙以武器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另一邊的布蘭卡則是匍匐著靠攏過來,與灰滿一起將紫葡萄擋在了自己身后。

  “有什么本事,全都沖我們來!”

  “呦呵,狼崽子還挺犟,逞英雄講義氣?行,本將軍成全你們!”

  掌心凝聚的黑霧漩渦已然成型,被壓縮到極致的空氣奏響毀滅的快意,可就在腐蝕性能量自三狼虹膜中映出倒影的瞬間,金氅的整個右臂卻突然如同折斷的燧石般爆出道道裂紋,凝聚到臨界點的光束劇烈顫動,竟像是被無形巨口啃噬的毒蛇般從末端漸次消失。

  暗影能量在即將發射的剎那戛然而止了。

  “什……么?”

  金氅的神情看起來反倒是比灰狼們更加困惑,卻見他忽然瞇起了眼眸,將脖頸以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扭轉向后方,鼻翼翕動著猛嗅起風中若有若無的陌生氣息——新的戰斗,新的獵物。

  瑪莎四姐妹所領導的一眾王都守備軍已從側翼突破了營壘,盡管距離此處仍有數百米之遙,可刺頭軍們的喊殺聲卻依舊突破了戰場的層層硝煙,清晰傳遞到了這片充盈著暗影與魔力的小小空間內。

  “你們逃避,我征服!肘擊、肘擊、以雷霆擊碎黑暗!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有朝一日,黑嗎嘍還能有機會痛扁你們這幫子成天趾高氣昂的金嗎嘍!”這標志性的爽朗笑聲自然當屬湖猴營的布賴特了。

  “是啊是啊,俺可早看不慣這些家伙了!”緊隨其后的,是來自大傻春的憨笑,“話又說回來,勒布隆傷殘,熱水三巨頭群龍無首,剩下像俺這樣的貨色又全都不值得一提,看起來打完這仗以后,下一屆的MBA總冠軍和賽季最佳選手蟬聯又要非勞達您莫屬咯!”

  “哈哈哈哈哈,大春你實在是太過恭維了,但是不要緊,黑嗎嘍就是有大大方方承認下來的底氣!噶索爾、拜嫩姆,不要留情,跟著勞達一起沖,為路易王陛下而戰!”

  “一起沖,一起沖,為路易王陛下而戰!嗷嗷嗷嗷嗷嗷——”

  “什么?路易王!”

  在混沌大腦捕捉到關鍵詞的瞬間,金氅頸側尖刺狀的鱗片突然全部豎立,暗色紋路在晶化皮膚下爆發出熔巖般的光芒,他當即收起了預備打出術式的右臂,腐爛的聲帶狠狠擠出了低沉的嘶吼:“呵呵,差點都忘了,把本將軍害到這種地步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你這個該死的羅剎余孽么……”

  腳爪猛踩之處,殘破的衣擺從半空中劃出硫磺燃燒的軌跡,黑霧在他身后拖出長長的黑色尾焰,帶起一陣腥風血雨直沖向戰場深處。

  “就憑你,也還想審判本將軍?該到算總賬的時候了!這次一定不留遺憾,要把徹底你撕成碎片!哇哇哇哇哇——”

  突進軌跡上的一整排百年巨樹接連爆裂,飛濺的木芯尚未落地便燃起青焰,與飄揚滿天的塵埃一并將面面相覷的三狼完全甩在了后天。望著金氅離去的方向,洛波難掩神情中的驚愕與詫異,“這是……咋回事,他就這么放過我們了?”

  “鬼曉得,說不準又是什么神經病發作了。”布蘭卡咳嗽著艱難坐起,額頭處的傷口還在滲出絲絲鮮血。稍稍平復了一陣后,她又喘著粗氣問道:“怎么說,我們還要追嗎?”

  “當然要了,戰斗可還沒結束。”灰滿吐出一口血水,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小巧的水晶,以手指捏碎后將其平舉于紫葡萄頭頂,任由淺綠色的微小光粒層層飄灑向她身間各處傷口,同時口中還不忘輕念起云尾線事先教授過的吟唱術語:

  “以流蜜的磐石為基,七重泉眼涌出生命樹的根須,以四風為弦借萬木之息,懇請在此刻復蘇神域,編織安撫創傷的塵羽……”

  -

  金氅異變后突飛猛進的身影,在魔石光滑的表面留下了清晰的影像。

  “呼,總算是逃過一劫了……”眼見狼伙伴們幸免于難,天罰終于將七上八下的心臟重新咽回了胸口,同時驚覺額頭早已布滿冰冷的汗珠,仿佛他才是真正在現場劫后余生的當事者,“他這又是被啥吸引走了?”

  “很遺憾,無從知曉。”手捧魔石一并實時查看戰場詳情的云尾線無奈地聳了聳肩,“盡管有番茄公子的小蟲使魔提供視野,可他所鏈接的契約并不包括聽覺,所以沒辦法知道金氅和狼女王一行究竟經歷了怎樣的對話,但不管怎樣……只要還沒將金氅徹底打倒,總歸對我們還是沒什么好處的。”

  “可惡啊,早知道金氅還留有如此的后手,就應該和他們一起殺出去參戰的,可是……”天罰已經數不清自己是多少次情不自禁將手探向左側的腰間了,卻還是一如既往握住了滿手的空氣,頹廢之情瞬間油然而生。

  他來此的身份是充當談判的和平大使,故而為表誠意,特意在出發前將瓦格哈爾留在了常洛交由蒙格他們保管。然而先前在王宮政變中的實戰已經證明了,他在沒有專屬武器的情況下所能施展的戰力恐怕都不及往日的一半,甚至是面對三巨頭這種高級雜兵都能陷入苦戰——這其中當然也有他為掩護莫格里而不得不束手束腳的考量,但他并不愿意以此作為遮羞的借口。

  這或許也是一個多小時前,當他劍齒虎與格林等狼一道為即將參與的戰斗而歡呼雀躍之際,紫葡萄卻偏偏將他留下來的原因所在吧,只是身為彼此默契的盟友,狼女王不僅完全回避了他羞于表達的戰力短板,所提出理由更是他絕對難以拒絕的。

  “天罰兄,很感謝你對我們這么多的付出,倘若沒有你和云尾線小姐他們的不懈努力,眼下的形勢還得壞到怎樣的地步根本不堪設想。”他仍然記得她叫住自己時候的情景,輕撫耳畔垂發的身姿逆光而立,微笑中分明躍動著蜜漬櫻桃般的琥珀色漣漪,“盡管明知剝奪一位戰士在沙場上建功立業的渴望是一件多么無禮的事情,但是很抱歉,請允許我再次冒昧提出一個過分的請求。”

  他隨著她的視野一道回轉,望向身后王座所在的高臺——直到確認所有因政變而受傷臣民都得到妥善的安排后,莫格里這才允許了郎中上前為自己包扎傷口的請命,縱然她仍舊試圖在所有人面前維持住倔強的姿態,可當班達爾郎中顫抖著將火焰燒灼過的藥棉敷在胸前時,羅剎女孩喉間漏出的半聲痛苦悶哼還是清晰傳遞到了天罰的耳畔,他一時間不忍直視,掩面回身之際,卻又恰好對上了狼女王朝自己投來的視線。

  “金氅叛軍聲勢浩大,此次出戰實屬孤注一擲的無奈之舉,為確保搏得每一分的勝算,我們需要帶走戍守王宮的絕大部分兵力。”神情凝重間,她眼中原先的笑意頓時被揉碎了,“路易王陛下既然愿意將一切托付于我們,我們自然也不能辜負了她這一份的信任,為她的安全負責到底。天罰兄,留守王宮、保護路易王陛下的使命可比外出殲滅叛軍重要得多,你是我們當中和路易王接觸時間最久的,當然也是最適合作為她守護者的存在,所以……我可以將我們所有人的后背都托付給你嗎?”

  保護路易王?開什么玩笑,歷經方才的政變,所有金猊的死忠黨羽均已被拿下,哪怕是那些可能成為隱患的王都守備軍,也全都被瑪莎四姐妹治理得服服帖帖,換而言之,王宮以內再無任何的后顧之憂;即便是把絕大部分兵力帶出去作戰,可莫格里身邊不還是有尤因和大白牙他們這些忠實仆從么,外加云尾線坐鎮后方總覽全局,少他一個劍齒虎也根本無傷大雅。天罰不是傻子,他當然清楚紫葡萄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無非是看他傷痕累累到這種地步了,實在不忍心拉他一起去當填線寶寶,甚至是比這更遭——生怕他成為拖她狼群后腿的累贅。

  但不管出發點如何,這套說辭的確是給足了他下臺階,他也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地當場接受了下來。可倘若能提前預料到眼下形勢的再次逆轉,他又怎能如此輕易地接受自己被冷落的事實呢?

  “該死的,他們在前面拋頭顱灑熱血,而我們卻只能等在這里干著急,可不是叫人急死嘛!”十幾里外那片炸開的魔力與血霧,透過魔石的可視化后清晰得近乎殘酷,天罰忍不住將五指深深鑲入花崗巖箭垛,碎石混合著掌心血沫簌簌墜落,“要我說,事已至此,干脆豁出去跟那家伙拼了!哪怕是血濺沙場,也總好過在此碌碌無為坐以待……”

  噗通!身后一聲清響打斷了天罰的慷慨陳詞,待他回首望去,只見莫格里不知何時竟已從王座上摔下,正掙扎著挪動無力的腿腳朝向樓梯的方向頑強爬行。大猩猩尤因趕忙搶上前來試圖將她攙起,天罰見狀也是大吃一驚,脫口問道:“不是,大王您也想上戰場?你這連站都站不直,更別提參加啥戰斗了……您小人家的心意我領了,但您可還是先歇著吧。”

  “呵呵,本王的身體怎么樣我自己清楚,可我更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你上去跟著一塊兒送死……”揮手推開尤因的攙扶后,莫格里又咬著牙將抓裂的指甲扣向面前的下一塊地磚,“所以說……是時候,該啟用那個了……”

  啥,你還有其它的準備?天罰尚且不明所以之際,一旁的尤因卻已登時變了臉色,“大王,您說的莫非是……先王生前留下的那個房間?”

  “是的,那是父王為我準備好的最后一張底牌,他在世時曾百般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啟用,可是……罷罷罷,眼下就是這萬不得已的時候了,與其事后追悔莫及,倒不如現在就直接攤牌來得干凈利索。尤因,帶我去那個房間吧!”

  “遵命,大王既已行走不便,還是讓我等用王座將您抬過去吧!”

  拱手應諾后,尤因卻又在抬眼望向王座的一瞬間犯起了難——模擬巨猿身形的王座實在過于龐大,先前搬離王座廳的時候,足足合了尤因五六名部下的力量方才頗為費勁地抬上城樓。可眼下他的禁衛軍們全都被狼女王帶出去打仗了,光靠他自己一個,又怎能將路易王陛下重新抬下去?

  “那個,劍齒虎將軍哈……”萬般無奈之下,大猩猩不得不昧著良心朝自己向來看不慣的天罰露出諂媚的神情,“您看哈,這王座實在太大了,光我一個人搬恐怕有些困難,所以說您能不能高抬貴手,幫一幫在下……”

  天罰的回答是朝他翻出一個無語至極的白眼,“不是,老哥你腦子是真一根弦啊,難不成非得要用抬王座這種蠢法子嗎?”

  “那以您的意思,又該如何……”

  “暈,都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得得得,還是讓我來吧。”

  話音未落,卻見天罰大步走上前去單膝跪地,左臂摟住莫格里的肩膀而右手穿過她的膝彎,莫格里只來得及發出一聲輕叫,便已被他一口氣橫抱在了胸前。

  劍齒虎是個不明事理的大老粗,平時和大漂亮、蒙格等好兄弟玩慣了,接觸最多的異性又是像紅這種比雄獅還猛的男人婆,從來都沒人告訴他貿然觸碰君主的身體是一件相當忤逆的行徑,更無從得知這一番公主抱究竟還意味著哪些特殊的敏感寓意,他只知道這很方便,最起碼要比搬王座要省事多了。也難怪在起身對上尤因的驚詫神色后,天罰反而還有些懵圈地主動問道:“咋,有什么問題嗎?”

  “沒……沒問題,本王覺得這很好啊!”莫格里搶在尤因之前開口回答了,同時雙臂自然收緊攀住了天罰的頸項,“那個……你不知道地方在哪兒吧,我給你指路好了……”言畢,她又趕忙側著臉深深埋入天罰寬厚的肩膀,用以遮掩自己情不自禁燒紅的臉頰。

  “行,就這樣吧。”只可惜粗線條的劍齒虎壓根就沒注意到她在自己懷中的這番小動作,稍加應付后便又忙著去跟另一邊的小猞猁打招呼了,“云尾線小姐,那邊戰場的監視就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云尾線一面哄笑一面還不忘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

  “好的,麻煩了,我去去就回!”天罰匆匆低頭回了個禮,隨即抱著莫格里轉身朝樓梯的方向奔去了。尤因也趕忙緊跟著亦步亦趨追了過去,大猩猩一邊跑一邊拍著腦袋,口中還不忘繼續喃喃自語道:“真是活見怪了,所以說究竟是我太蠢,還是我太低估了你們這些保護區人士的不要臉程度……”

邪惡的江狼豺盡

鴿了兩個月回來,給各位看官看的卻是女主挨一頓毒打,心存愧疚實在抱歉,所以讓小紫下期繼續挨打(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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