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古春茶社。

　　王莎莎和李碩坐在茶社角落的一個隔斷里，靜靜等待爆料人。不多時，只見一個身材瘦削、穿著黑色運動衫、把棒球帽壓到很低的，帶著口罩的男人閃了進來。

　　這個男人向王莎莎點點頭，又警惕地看了一眼李碩，遲疑地問：“這位是？”

　　王莎莎認出此人確實是沈醫生，她指著李碩趕緊說：“沈醫生，請坐，不要緊張，這位是來協助我采訪的同事李碩。“

　　那男人點了點頭，環顧了一下周圍，才把口罩取下來，坐在了他們對面，李碩這才看清楚，這男人大概三十出頭，長得文質彬彬。

　　王莎莎邊倒茶邊說：“沈醫生，不要急，喝口茶慢慢說。”

　　沈醫生呷了一口茶，壓低聲音說：“給安雅琪做手術的是江志成醫生。事發那天，安雅琪是下午1點多進的手術室，本來隆鼻只是個小手術，但是，那個手術卻一直做到晚上快5點了還沒有結束。當時，我正在醫院后門那兒給女朋友打電話，然后我就看到江醫生和他手下助理匆匆忙忙推著那女孩出來了。”

　　“你知道他們要去哪兒嗎？”王莎莎忙問。

　　“我看見后門不遠處停了一輛市第二醫院的救護車，他們把女孩抬上了那輛救護車，然后我聽見江醫生讓護士先去穩住病人家屬。’”沈醫生繼續說。

　　“穩住家屬？他沒告知家屬實情？”王莎莎敏感地問。

　　沈醫生蹙眉說：“當時我也覺得蹊蹺，就趕緊繞到前面大廳，看見那女孩的母親等在手術室外，她還問護士為什么手術還沒結束？護士小王安慰她不要著急，說手術還在進行中。可是實際上，那會江醫生已經把安雅琪送往了市第二醫院了。“

　　“你還記不記得是幾點鐘？”王莎莎仔細追問每一個細節。

　　沈醫生回憶了一下，說：“大概下午五點一刻左右”。

　　王莎莎又問：“把安雅琪送往市第二醫院是江醫生自己的決定，還是你們醫院決定的？”

　　沈醫生想了想，說：“事發突然，應該是江醫生自己的決定。當時醫院的其他人還都不知道這個事兒，后來女孩兒的家屬在外面鬧，醫院方面才知道的。”

　　“你知道為什么安雅琪會突發意外？”王莎莎繼續問。

　　“我偷偷查看過那晚的手術記錄，過程中并無異常，手術結束大概一刻鐘后，醫生和護士們正在清點儀器，那女孩就突然發生了喉痙攣，引發了上呼吸道梗阻，同時出現了急性呼吸衰竭的征兆。”沈醫生回憶道。

　　“病人突發意外，江醫生他們當時是否進行了搶救？都采取了什么措施？”王莎莎再問。

　　沈醫生搖了搖頭，嚴謹地說：“這個我不知道，估計是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了，所以，這一段沒有記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了。”

　　王莎莎正看著自己列出的采訪提綱，心里飛速回顧著每個細節，想要確認自己是否還落下了什么關鍵性的問題。李碩逮住這個空檔，突然問道：“隆鼻手術很危險嗎？病人會不會因為失血過多導致死亡？”

　　驟然被李碩的提問打斷了思路，王莎莎不禁沒好氣地瞪了李碩一眼。

　　沈醫生說：“這個還需要你們去請教專業的整形外科醫生，因為我主要還是研究皮膚注射、微整方向。據我所知，隆鼻手術是很成熟的手術，一般而言，除了‘駝峰鼻矯正’出血量稍多，其它情況的隆鼻術出血量都很小。而且從術中記錄來看，病人也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致死。”

　　李碩提問欲望正強，完全忽略王莎莎“殺人“般的眼神，繼續追問：“您是說隆鼻手術也有很多種？安雅琪做得是哪種？”

　　沈醫生說：“手術單上寫的是自體肋軟骨鼻綜合手術。簡單說就是，采用她自己的肋部軟骨墊高鼻梁和鼻基底。”

　　聞言，李碩驚訝地說：“我的天，那豈不是要敲斷肋骨？現在的女孩子是不是都瘋了？”

　　王莎莎被李碩毫無章法地一通亂問，氣得扶額，沈醫生立即糾正他，說：“是肋軟骨，不是肋骨，也不是您說的‘敲斷’這么暴力，只需要開一個兩厘米左右的小孔就可以取出，不過過程需要全麻。”

　　王莎莎剛要開口把提問權搶回來時，李碩又問道：“那會不會是取肋軟骨操作失誤，或者麻醉過量致死？”

　　沈醫生搖搖頭，說：“取肋軟骨一般不會出現操作失誤，因為只是在肋下第六、七根肋骨處開一個直徑大概兩厘米的創口，同時麻醉是吸入式麻醉，用量也有嚴格的限制，你說的這兩種情況不太可能。但是，不排除女孩對麻醉劑中的琥珀酰膽堿有過敏情況，不過這屬于遺傳性的顯性基因缺陷了，但出現這種情況，一般患者會有惡性高熱的癥狀。”

　　“那，那這個用自己的肋骨，啊不是，肋軟骨隆鼻會不會引發死亡風險？”李碩對于沈醫生的專業回答聽不太懂，繞啊繞的，把自己繞暈了，又問了一個相似的問題，氣得王莎莎扶住了額頭。

　　“這個也是需要找整形手術科的專業醫生回答的，我不能隨便亂說。”沈醫生的臉上也浮現起一絲慍色，可依舊嚴謹地答道。

　　“那安雅琪還有其他的手術要求嗎？比如動其他地方？”李碩想起網友們總是很是感興趣明星的隱私，于是“八卦”道。

　　“抱歉，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聽到這個問題，沈醫生徹底失去耐心，擺擺手表示無可奉告。

　　眼見著采訪被李碩帶跑偏了，自己的思路和節奏也完全被打亂了，王莎莎氣得直翻白眼，又不好當著爆料人發作，于是強行搶過話頭問道：“江志成醫生平時為人如何？醫術怎么樣？”

　　聽到這個問題，沈醫生長嘆了口氣，臉色有些不忿地說：“江醫生是醫院的老人兒了，醫術還說得過去，不過人品嘛，實在不敢恭維。我來這家醫院才一年多，他經常對我們這些新同事百般刁難。”

　　“這家醫院存在多久了？“王莎莎又問。

　　“差不多有十年了，不過半年前有個新合伙人加入后，醫院的情況越來越好了。我也是醫院重新洗牌后，加入的。“江醫生說。

　　王莎莎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和江醫生平時的工作狀況，隨后沈醫生將偷拍下來的手術記錄單轉發給了王莎莎。

　　結束了采訪，王莎莎和李碩決定去庭美醫療美容醫院里了解情況，由于離得不遠，兩人便準備走過去。路上，王莎莎皺著眉頭，對李碩說：“李碩，我給你提個意見，以后別人在進行采訪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打斷？”

　　李碩看著王莎莎有些不解，問道：“莎莎姐，你是說我打斷了你的采訪？沒有吧，我看你也一直在發問啊？“

　　王莎莎臉色一沉，大聲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新聞事件調查，講究還原事件真實經過，提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是有邏輯遞進順序的，你突然沖出來提問，當然會打斷我的思路！“

　　“就你事兒多。”李碩心下嘀咕道，想著這一路過來王莎莎沒少給他臉色，也有點搓火，便不客氣地說：“莎莎姐，我們是配合完成工作，采訪中，你不提問時，那我自然要問。我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你要是不適應這樣的節奏，麻煩你克服一下！”

　　這下王莎莎火兒更大了，她嚷道：“李碩，你才做過幾次采訪，你知不知道調查采訪的時候，問題常會在過程中有變化和調整，這中間需要思考！”

　　李碩毫不示弱地撇了撇嘴，說：“莎莎姐，你還甭嚇唬我，我也在編輯部待過，以前跟陸主任和高尚出去采訪的時候，我也沒見人家思考這么久啊。再說了，這都什么年代了，網絡媒體的采訪是從受眾的關注點和興趣點出發，多角度還原，文章講求短、平、快，只有這樣閱讀量才會高。”

　　王莎莎冷笑道：“不就是標題黨么？！你這才去了網絡部幾天啊？還總結出規律了？這么沒深度的話，怕是你們韓主任教你的吧！早聽說做網絡新聞的風格是‘流量第一’，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重視還原事件，不懂得深挖細節和思考事件背后的人性道德與社會影響，只是一味追求刺激的、能奪人眼球的話題或八卦。”

　　“你！“李碩被她刻薄地話，氣得漲紅了臉。

　　……

　　兩人彼此看不上對方的工作方式，一路互相批判地到了庭美醫療美容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