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光走向那人身邊坐下，那人明顯注意到他了，手上微微停頓了一下，而后繼續擦拭著懷里的長刀。上油，打磨，擦拭，他就這樣反反復復，不出一聲，恍若隔世。
“張朝輝。”
許是被看得不自在，男人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似乎是自我介紹。。
“哦……陳垚光，中京人。”陳垚光趕忙回應，視線卻一直留在男人擦刀的手上，動作很仔細，很溫柔。
“你的刀……很特別。”
這確實是一把少見的長刀，遠比一般的刀要長，估摸著應該接近五尺，弧度也比一般的刀要大。
陳垚光自己也是用刀好手，作為外戚家族的嫡子，從小跟隨皇家刀術大師練習最純正的御刀術，也見過龍泉太阿無數。帝國的刀常見為單手橫刀，也有雙手刀、儀刀等。橫刀通常長三尺以內，刃長最多不過兩尺，刀身筆直略有弧度。弧度，是為了擴大殺傷半徑，每一次揮砍都能覆蓋更大的面積，但弧度也會增加脆性，特別是在冬季漫長的上京、北境地區，更容易斷裂。另外，弧度越大的刀，越考驗刀匠的工藝和使用者的刀法水平。
而眼前的男子，既能夠使用這樣一柄奇兵，恐怕刀法不俗，五尺長刀全力一砍，陳垚光可以想象到其聲勢。
然而。
“這刀……無刃刀？”
陳垚光極度驚訝，如果說外觀只是比較少見的話，真正令他驚呼的是，在張朝輝反復拭過的邊緣，看不到一寸開刃的痕跡。
準確地說，是反刃刀。
因為很快他就發現，在擦拭的另一側，也就是刀弧的內側還是有著鋒銳的。
張朝輝微微頷首。
“父親留下的東西。”
“令尊……”陳垚光拱拱手，他對這柄刀很好奇，能有這樣奇葩的設計，其打造者該是怎樣的能工巧匠，又該是怎樣的別出心裁？他很想認識一下。
“過世了。”張朝輝淡淡地說，臉上仍舊看不出一絲情感。
“……”
出于禮貌，陳垚光本該說幾句寬慰的話，可是對方漠然的表情讓他一時間不清楚開口是否合適，再加上二人不過是第一次相見，第一次搭話，就踩到了對方雷區，想到這里他更加無所適從，仿佛空氣一時間都凝住了。
“……”
“我知道你。”尷尬中，張朝輝竟主動開口道，“我們打一架。”
語不驚人死不休。
陳垚光心想，冤啊！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干，是你一句就說起父親去世了，難道這也是我的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可張朝輝依舊惜字如金，短短幾字聽不出什么語氣，也就無法判斷，他是被激怒了下戰書還是另有所想。
不過陳垚光對自己的武功也很有信心，既是同窗想來也不過是點到為止，打一場也無妨。他倒是很想領教一下此人的奇兵，反刃刀究竟有何奧秘？只有較量過才知道。
陳垚光竟然隱隱有些興奮，今日見到的學院和他所期待的自強不息的場景相差極大，如今終于有人跟他一樣想干點正事了，管他挑釁也好切磋也罷，總比那邊醉醺醺大跳脫衣舞來的有意義。
“來！擇日不如撞日，正當請教一下張兄神兵之威……”
然而話還未完，張朝輝已經起身，徑直走向廂房，轉身關門。
這是睡覺去了？
陳垚光看著緊閉的房門，轉頭又看向篝火旁的酒肆骸舞，慶幸在場中唯一的女子艾雅蕾早已醉倒，否則會看見為首之人已經連里衣都褪去，僅裹剩一條襠袴，屁股卻扭得更加風騷的場面。
陳垚光獨自在夜風中凌亂。
……
……
一夜放縱，把眾人從宿醉中救了命的是姬筱染熬的醒酒湯，清晨惺忪間飲一碗溫熱，眾人無不感激得熱淚盈眶。
除了韋京，他是呲牙咧嘴，因為姬筱染一手端碗喂湯，另一手在韋京腰間狠狠地擰了幾個圈，以示對重傷之人還縱肆飲酒的不滿。
正式開學的第一天，等待他們的將是新的試煉。
養心殿門前，韋京一行人站成一行，早早便候在這里。昨日他還是是來考試的外人，只覺得殿門威嚴逼人，今天作為學子，卻生出幾分親近感來。
鐺——
忽然，山頂鐘聲傳來，漆紅色的大門吱呀呀地打開，密布蟠龍紋飾的門扇上，九條玄鐵澆筑的龍脊在此刻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寶石鑲嵌的龍目攝出血紅的光，如瞳孔般流轉。
一時間，在韋京身邊的四十余名學子竟無一人敢擅動。林帥和姬筱染同時看向他，艾雅蕾先是看了一眼林帥，隨后也朝向韋京怒視。
韋京有點尷尬，輕笑了一下，隨后率先踏過門檻，而后是姬筱染，林帥和艾雅蕾，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跨進養心殿，正式跨進北疆學院。
今天的試煉分為三場，和昨日不同，這次是為了區分學生，為以后因材施教做準備，畢竟四十余人不可能每個人都培養成武學高手。
武功，騎射，兵法推演。
眾人只需要選擇其中一項，展現自己的特長。
武功的試煉方式很簡單，學生中兩兩切磋，點到為止即可，主要是要讓教習們看清各自學生的本領。最簡單直接的，參與的人也是最多的，大部分學生還是對自己的刀槍拳腳更有信心。
騎射，雖然帝國歷來尚文輕武，馬匹對尋常百姓來說更是價值連城，但在眼前這幫軍事學院的學生中，想來沒幾個人是不會的，因此這第二項，也是參加人數第二多的。
至于兵法，門檻就非常高了。帝國也就是這些年才剛剛解決了百姓餓肚子的問題，讀書識字率在民間就不敢奢求了。哪怕是眼前這些人，僅是看過兵書者也是屈指可數，這還得算上如韋京、陳垚光這樣出身不凡者，而如張朝輝，更是字識不足一斗，寫不過名字的水準。
林帥和艾雅蕾毫無意外的選擇了他們擅長的騎射，黃樹陂也是如此，想來渙西道槍術名門，馬術射術也是出類拔萃的。不識字的張朝輝果斷選擇了打架，韋京看到其他幾個眼熟的，昨夜一起胡鬧的同窗也是一起走向了演武場。
最難的是姬筱染，她可能是全場唯一一個除了輕功，再不會其他武功之人，想必也沒讀過兵書，醫術倒是背了不少。
“放心吧韋哥兒，嫂子交給我……唔&……&%捂我嘴干嘛。”
韋京還在思考著，這邊艾雅蕾已經大包大攬上了，然后被一臉好事的林帥抓走，姬筱染紅著臉在身后追著捶打。
看著他們鬧得歡騰，韋京覺得自己可能過分緊張了，既然是射箭，有小帥在肯定沒問題。
他揉了揉還在隱隱發痛的胸口，背離人群，走向了最后一間屋子。
……
演武場中，大部分的比試已經結束了，有幾人的表現給學院的教習們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甲字號臺，一身材瘦小黑紗遮面的學生，雙手持兩柄短劍竟在兩個匯合就抹開了對手的脖子。當然，只是留下了象征意義上的淺淺一道劃痕，并不是真有殺心，只是其人顯然皆是殺招，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一擊必殺。
辛字號臺上，陳垚光憑借其正統的御刀術，也擊敗了對手，只是過程并不那么輕松罷了。對方使一桿長槍，看不出流派，想來不是什么名家弟子，可實力卻不容小覷，至少有七品。槍對刀，距離上有優勢，刀想勝就必須拖進近身戰中，然而此人槍花舞得密不透風，讓陳垚光一時竟進不了身，直到最后使出一記“剎那”，這才贏下了對決。
真正的焦點在于壬字臺，雙方已交手近百回合依舊難分伯仲，甚至隱隱有愈發熱烈的趨勢。
擂臺左邊，手持長刀的男子，正是那位使反刃刀的刀客張朝輝，只見他瞬息間一連三斬，大開大合盛勢畏人。
連已經擊敗自己的對手，來到臺下觀戰的陳垚光都為這一擊感到吃驚，他懷疑自己的御刀術恐怕也難正面格擋如此兇猛的進攻。而張朝輝的對手僅僅手持一劍，手腕翻動了幾下，輕點在長刀的中段，同時整個人輕快地向后退走，顯得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