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關是雙生之國北境最西邊的關城，開辟不過二百年，但并不是真正的國門，關外還有方圓千里的草場供雙生之國自己的牧民放牧。

　　這些牧民都是歸附雙生之國的游牧部落，朝廷放權給他們自治，但由設在定西關的鎮守府監督，東線永固關外的覆雪三鎮也是指的東北方總計數萬里草原上的三個鎮守府。

　　鎮守府與州府平級，但只管軍事，不管當地治理，比如覆雪三鎮的治理方式，是由朝廷冊封當地游牧部落的首領為關外侯，再由關外侯帶領當地其它部落進行自治。

　　定西關這里也是一樣。

　　前往定西關，要越過總長超五千里的蜿蜒山路，抵達千嶺山脈以北，那里的夏季比山脈以南更短，就在卡爾出發的此刻，已經是漸漸入秋了。

　　往年這個時候，來到夏牧城周圍放牧的雪國，已經開始收攏眾部落向東南的冬季草場遷徙，還要準備從那里南下劫掠覆雪三鎮，無暇再對關外的牧民進行襲擾和劫掠，所以按理說防守壓力會逐漸轉移到覆雪三鎮以南的永固關。

　　可今年卻一反常態，雪國的王庭遲遲不愿離去，關外牧民連續受到襲擾，紛紛向關內遷徙。

　　坐鎮定西關的鎮守將軍叫做莫忘離，自五十二歲開始為雙生之國鎮守定西關長達三十三年，現在垂垂老矣無法親自帶兵打仗了，想要給自己找個接班人，然后告老還鄉。

　　這個人選，就是他的副將白越。

　　白越是南方人，從軍后因為南北人混編的祖制被分配到北方的通原城駐守，本來是很安逸的工作。

　　可他覺得自己空有武藝不能發揮，于是參加了四年前朝廷開始推行的選將比武，以當年第一名的成績成為了一名在將官中最下級的千夫長，然后請命調來邊疆。

　　算是變法改變小民命運的典型代表，與他相關的評書和戲曲在南方廣為流傳，但是在北方，因為黑王庭認為宣傳一個南方且姓白的人因變法而騰飛的故事，有損王庭威望，一直暗中阻撓，才沒有得到很好的傳播。

　　他來這里才三年，就已經屢屢建功，定西將軍看中他，于是一路將他升到了副將。

　　這一天，莫老將軍看著又一起牧民受襲的詳細軍報，手邊還擺著一封來自王儲親衛的密報，心里愁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蒼白的眉頭擰成麻花，沉默良久之后，他指示等候在一旁的傳令兵說：“讓白越副將帶一千騎立刻出關，抓兩個舌頭回來，叮囑他務必快去快回，事關重大，切勿又戀戰。”

　　看著傳令兵拿著軍令離開，莫將軍才放下軍報，背靠椅子神情放松了下來，這事交給白越，他還是放心的。

　　另一邊。

　　白越接到命令后即刻點了一千騎，風風火火地叫開城門沖向草原。

　　“白將軍，這次我們去滅哪個部落？”

　　騎著奔獸跑在最前面的白越正思索著怎么設伏活捉敵人，身后的一眾騎士們卻興致勃勃地大聲發問起來。

　　過去只要是跟著白將軍出擊，總能整個整個地消滅雪國的小部落，可謂是十分爽快。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

　　“思明，去給他們重復集結時候說過的紀律，這次只抓活的，但一個也不能放跑，如果走散了也不許戀戰，抓到活口后要立刻回關內，事關重大，不得怠慢。”

　　“得令。”名叫思明的傳令兵立刻回馬高聲強調紀律。

　　一千精騎速度奇快，憑借超強的體能和對地形的熟悉，能夠日行六百里，很快就在兩國習慣邊界以南，遇上了一支南下駐扎的小部落。

　　“報，孟拉爾大堆東一里至五里范圍內，河灣土包上發現敵小股駐扎，以營帳數量估算得男女老幼約八百人，奔獸一千到兩千匹，肉獸三千頭，步獸兩千到四千頭。”

　　“知道了，再探。”

　　“諾。”

　　望著斥候消失在夜色中，白越一路上緊皺著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些，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目標了。

　　“全體聽令，向東北方向十里，隱蔽接敵。”

　　命令下達的同時，傳令兵們還自覺重復了一遍只抓活口的紀律。

　　一眾精騎快速在奔獸的蹄子上包裹起數層棉布，悄無聲息地向東南方向開進。

　　等白越帶人抵達目的地時，剛好天將破曉，敵人最容易放松防備，乘著破曉前最黑暗的天色，正是發動突襲的好時候。

　　這伸手不見五指，側耳不聞針落的寂黑的夜里，就連炭火也不再發出細微的噼啪燃燒聲，所有人都睡去了。

　　而就在此時，一支鳴鏑的寒光劃破黑暗，低沉肅殺的號角緊跟著響起，又有一支燃燒的箭矢升起，“砰”地炸開，大地短暫照亮的瞬間，數百披甲的奔獸突然出現在原本空曠的草原上。

　　一切又暗下去，只聽見奔獸結成集群長嘯著奔跑起來，越來越近。

　　戰鼓一起就連綿不絕，有節奏的鼓點之下，大地在顫動，夜晚在沸騰。

　　聲音更接近一些的時候，又是數枚照明箭先后升空，每一次照亮，騎士們的陣型都有所變化。

　　他們在東北至西南之間呈一個扇面展開成數個分隊，交叉遞進，土坡上本就簡易的柵欄和拒馬被斥候們事先做過手腳，最前面的重甲先鋒輕易就將其撞爛，其后輕甲精騎從缺口魚貫而入。

　　營寨內火光四起，東方的天空也泛起魚肚白。

　　整個部落從睡夢中驚醒，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就全部成了刀下亡魂或者俘虜。

　　廝殺結束時太陽才剛剛從山間露出上沿，騎士們大獲全勝，等統計完俘虜和繳獲已經臨近中午。

　　“稟將軍，共殲敵四百五十人，俘虜三百二十五人，繳獲牲口總計六千四百余，彎刀一千三百一十五件，長矛五百二十二件，弓一千六百六十一件，箭矢二十萬支，據敵酋交代，他們是雪國先鋒，部落主要從事戰斗，因此雖然體量小但，都是戰士。”

　　白越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問：“沒有繳獲糧草嗎？”

　　“這也是我們疑惑的地方，如果是專負責作戰的部落，應該攜帶足量的糧草，何況他們這次帶的牲口數量實在不正常，周圍的枯草基本都被啃完了。從被啃食范圍和痕跡可以算出，他們來這里扎營后這種缺乏糧草的情況已經持續兩天，不算俘虜和牲畜的話，他們的儲備甚至不夠我們回城的路費，情況如此糟糕，為什么他們還不撤退呢。”

　　聞言白越聳聳肩，笑道：“這不奇怪，雪王今年反時令留守夏牧城，涼氣南下又早于往年，肉獸多凍死餓死，想必是被雪王趕著南下劫掠我方牧民，以求一線生機。又或者帶這么多肉獸南下，是要當作禮物買通我方的關外侯？但是好在被我們截胡了。我剛看到俘虜中有些幼童骨瘦如柴，想必已經月余沒有吃飽飯了，望著成群結隊的肥美肉獸卻要忍饑挨餓…可憐呢。稍后將我們的干糧分給他們一些，回去殺幾頭肉獸請弟兄們改善伙食。”

　　肉獸不僅是牧民的主食，也是北方草原上的通用貨幣，常用來以物易物，也是貴重的禮品，在草原文化中有著十分特殊的地位。

　　雙生之國將關外牧民首領冊封為關外侯放權自治，此制度成形五百年以來，被更北方未歸附部落用大量肉獸收買而叛變的案例并不少見。

　　“將軍，若求速歸，帶著這些人和牲口是否過于累贅了？不如按慣例放了婦幼，其余殺了，只留敵酋帶回去問話？”

　　白越思索了片刻，還是搖頭道：“這次就不了，出發前莫鎮守告訴我，這次事關二位殿下西行順利與否，放他們回去容易暴露虛實，打草驚蛇。況且這次婦幼不多，我們距離馬穆哈的大堆驛也不遠，押送去那里之后再回吧，路上要是有不老實的就殺了。”

　　“得令。”

　　傳令兵轉身要走，白越又開口叫住他：“等等。剩下那些牲口，奔獸讓兄弟們先挑一挑分了，各自帶著，繳獲的肉干也分分路上吃，肉獸等到了大堆驛的時候送馬穆哈一百只，其它的你挑兩個機靈點的兄弟打扮一下，押一個他們自己的牧民往北趕，繼續刺探情報。”

　　“是。”

　　傳令兵去傳達命令，一千騎士興高采烈地開始分奔獸，安排好一系列事情后，白越帶著隊伍動身往回走，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其實已經進入了敵人的包圍之中。

　　傍晚時分，白越的隊伍來到了一個被三座小山環繞的牧民營寨，這就是大堆驛，是歸附的游牧部落為了防止遭受劫掠，在關內工匠的幫助下自費修筑的堡壘，可以供十數個小部落共同駐扎，或者承載上萬人的部隊短暫休整，也是定西關外的游牧自治領首領所在。

　　一條小河從東北方向一里外流過，寨子中的井水就來自這條河，東南方十里外則是一片小樹林，里面藏著暗哨和足夠兩千人藏身的地堡群，與主寨之間有地道相連，如果被圍困，可以從這里出奇兵解圍。

　　這里的主人叫做馬穆哈，就是雙生之國冊封在這里的關外侯。

　　得知白越得勝歸來途經大堆驛，馬穆哈親自出城迎接，并邀請白越入寨休整。

　　現場的氣氛有些不對，身經百戰的白越感覺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放棄連夜南歸，答應留宿一夜，派出兩位斥候報信之后，就進入了城寨。

　　住下之后，他發現大堆驛中還有另一隊人馬。

　　“將軍，查清楚了，那些人肯定都是雪國人，寨子里的至少有五千人，而且是精銳，馬穆哈在騙我們，他們根本不可能是來給馬穆哈的丈人祝壽的牧民。將軍，我們要不要殺出去？”一個斥候向白越如是報告。

　　白越面色極差，搖搖頭，說：“先不，我們尋找偷襲的機會。正面一定是打不過的，何況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巷戰，不要讓兄弟們無謂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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