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寧淮推開秦長老，長劍從他的胸口拔出，鮮血噴涌，劍尖垂下，血珠順著劍身一滴一滴沒入土中，開出死亡花株。

　　秦長老沒了支撐，仰面倒地，瞪大的瞳孔倒映著魚寧淮冷凝的面容，至死，都是一副譏諷的表情，滑稽可笑。

　　狂梟受了重傷，匆匆服了丹藥，退到一側，而秦長老卻直接死亡，藥宗弟子站在藥田中，紛紛仰頭呆望魚寧淮，他們的秦長老，就這樣……被殺了？

　　那個不可一世，地位尊崇的秦長老，就這樣死在小藥谷？

　　藥宗子弟甚至有人面露懼色，如今還能主持大局的，也就剩陳長老一人。

　　陳長老面色肅然，抬手打了一個手勢，藥宗弟子得令，聚攏列陣，千人大陣，以靈力作為箭矢，如狂風暴雨砸向魚寧淮。

　　這陣法，是藥宗獨門絕技，名曰：不息。

　　以萬物為靈，凝聚成陣，一人死去，可以有千千人頂上，生生不息。

　　這陣法逐漸擴大，慢慢覆蓋在小藥谷上空，烈烈罡風吹起魚寧淮的法袍，此刻的她，又像是回到了八年前，與小藥谷長老并肩作戰的那一刻！

　　十二人，帶著謝硯，掉入惡魂窟。

　　不見天日，惡魂撲食，腳下是前人的森森白骨，頭頂是數以萬計的惡魂。

　　無風、無月、無援兵。

　　鏖戰數十日，體無完膚，皮肉外翻露出筋骨，藥石無靈，傷口流膿發出惡臭。

　　即便如此，他們生生熬了百日，身邊的人在痛苦的掙扎中死去。

　　百日之后，惡魂散去，日光曝曬。死去的人，已經被踏成肉泥，無從殮尸。

　　“八年前，惡魂都沒能收我，你們，又何足道哉！”魚寧淮長劍豎起，眼眸大開，冷輝乍現。

　　磅礴的靈力拔地而起，隨著長劍披荊斬棘，像是揮別八年前的怯懦，以一種寧死不休的姿態，撞上不息。

　　兩股龐大的靈力相撞，空氣扭曲，氣浪翻涌，地面劇烈晃動。

　　一千弟子身心重創，這元嬰期實力，真可破這千人大陣嗎？

　　陳長老負責陣眼處，他遭到的創傷更大，但是，今日是除去魚寧淮最好的時機，很快，又有千人，快速補上不息大陣的缺口。

　　長劍寸斷，化成碎片從眼前劃過，魚寧淮法袍被陣法的勁氣割出幾道豁口，而她垂眸哀思。

　　“阿淮，帶著小硯回去，師兄活了大半輩子，也該去地下闖闖了！說不定，我還能成為混個獄差當當！”

　　黑暗中，傳來師兄粗重的喘息，后背前胸，袒露的肌肉傷痕遍布，血腥味混合著腐臭味，在呼吸間一進一出。

　　惡魂在頭頂環伺，嘎吱作響，這聲音初聞陰森可怖，而如今，只剩麻木和憎惡。

　　“小淮，師兄無能，只能護你到這里了。記得，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師兄妹！”

　　“寧淮，小藥谷以后就靠你們了，可不能給我們丟人！”

　　“阿寧，師兄……”

　　“師兄，寧淮……不會給你們丟人。”魚寧淮俯瞰眾人，眸光堅定，聲音泠然，“今日，這滿山的靈植，全了你們的葬禮！”

　　朗朗夜空，悶雷滾動，似要將夜幕撕碎。

　　“不好，她這是要強行突破！”陳長老眼中大駭，可是陣法一旦開啟，就無法抽身，他只能吩咐狂梟，“去阻止她！快去阻止她！”

　　元嬰引來的天雷，足以將方圓千里劈穿！

　　狂風驟起，將枝葉靈植通通卷入風漩，火光被吹得明明滅滅，墨色的長發迎著勁風飛舞，獵獵青衣如遺世的青蓮，驀然在夜空綻放！

　　魚雁凌帶著老弱婦孺進入地道不久，地面傳來一陣抖動，她的心愈加不安。

　　阿娘還在山頂，阿娘還等著她，她看著大家都安頓下來，“我去外面看看是什么情況。”

　　突然一個老嫗拉住她，“小雁，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去哪？你走了，剩下我們怎么辦啊？”

　　“王奶奶，這里安全，我出去探探情況，很快就回來。”

　　“不行！你走了，萬一有人闖進來怎么辦？你既然兩我們帶來過，就得負責到底！”老嫗不肯罷休，辭言厲色。

　　“我……”

　　“雁姐姐，姬雅沒有來！姬雅會不會出事啊！”其中一個孩子突然驚叫。

　　魚雁凌眼眸掃過為數不多的小孩，確實沒有姬雅的身影。眾人的眼一直審視著她，但凡她有異動，就有人糾纏不休。

　　魚雁凌心煩意亂，在這地道中度日如年，然后當她眸光堅定地睜開時，立刻有人上來責問她。

　　“小雁！你娘害了眾多長老！如今你也要學你娘？舍我們而去？！”

　　“你娘一意孤行，害得我們小藥谷這些年夾著尾巴做人！你們有贖不完的罪孽！所以你現在得顧著我們！”

　　生死危機，人性丑態畢露。

　　魚雁凌心中煩躁，這一刻卻前所未有的冷靜，她眼眸掃過眾人，語氣淡然，“我娘就算愧對各位長老，可是，又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你們既不是長老的親人，也不是摯友，你們站在什么角度去指摘我娘？我娘性格好，能忍得，可我魚雁凌忍不得！”

　　“長老們為你娘死了，小藥谷這年來沒落！你們沒有一點羞愧嗎？”

　　“羞愧？”魚雁凌輕蔑一笑，“我阿娘，守的是小藥谷，可不是你們！小藥谷昔日好意收留你們！現在如今，還真當是自己的了？”

　　“我阿娘仁慈，不予計較，你們還蹬鼻子上臉？這些年來，你們在小藥谷活得滋潤，如今遭難，卻又言語脅迫，可真是長了一副好看的嘴臉！”

　　這些人，沒有感激之心，反而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不想死，就給我安安靜靜待著！再敢亂喊亂叫，我先送你一程！”魚雁凌言辭狠厲，威脅一通。

　　看著眾人呆若鵪鶉，她這才滿意地折身出了地道。

　　天雷轟下，強勁的自然之力，與不息大陣撞上，陣法顯然無法抗衡，逐漸龜裂，抖抖嗖嗖中刺啦一聲，潰散。

　　狂風化作清風，靈植被繳成葉絮，在風中緩緩地浮動。

　　魚寧淮星眸寂滅，墨發寸寸覆白雪，葉絮在她眼前微微停頓，她伸出手，還未觸碰，整個人在萬千綠葉中，猶如枯黃的老葉，隨風飄零。

　　停留在她眼眸最后一刻，是年少時的師兄們，對著她展眉一笑。

　　“阿寧，從今以后，你就是小藥谷的人了！”

　　朝暈殘陽，無冬歷夏。

　　“我，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