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葉請女帝進來的時候,看著女帝神色不豫,心底只得暗暗嘆息。
女帝進了寢宮,箬葉便自覺退下了。金悅兒已經做好接駕的姿態,剛要恭恭敬敬的行大禮,女帝快步過來一把將金悅兒扶起,又將手袖起。
女帝看她這模樣,怒氣卻已消去大半,又愛又氣道:“姨母,你這是作甚。”
說罷在桌前的梨花木圓凳坐下,臉上又恢復一片嚴肅。
金悅兒低眉斂目,道:“陛下都聽見太醫說的了。”
“姨母,這個孩兒留不得。”
這天午后,金悅兒睡醒,難得精神爽朗,便帶著宋溪琮去了御花園。
不知不覺又到了梅園,花匠打理的不錯,花開的正盛。
宋溪琮攙扶著金悅兒,目光瞥了幾眼身后的琳兒,頗為不自在,輕咳一聲道:“母親,箬葉姑姑她”又忽的察覺不對,道:“箬葉姑姑和竹息姑姑還在思過嗎?”
金悅兒深嗅了一息花香,道:“她們兩個一個自作主張,一個言語無狀,我罰她們閉門思過有何不可。”
“可是,兩位姑姑畢竟是為著母親...”
驚動陛下雖是情有可原,卻也不能讓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做做樣子還是需要的。
轉念又道:“琮兒,你自己的事還操心不完,怎么還有功夫想別人。”
前幾日為著金悅兒懷孕一事,女帝和金悅兒置氣了好幾天,甚至把兩個心腹侍婢都罰了。
好歹昨日女帝松口了,金悅兒難得睡了個好覺,今日才神清氣爽的來御花園。
八角亭里,侍從放好軟墊,金悅兒坐上去,手里捧著手爐,屏退左右。
四下里無人,金悅兒道:”琮兒,你大了,馬上要弱冠之年,這些時日想清楚了嗎?愿意跟我回安陽,還是想留在潁都?”
宋溪琮知道必然會提及此事,自己年幼的記憶全無,只記得醒來便身處安陽,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宋誠邦。
后來,母親,不,應該是姨母,發現自己確實記憶全無,拉著自己說,琮兒,以后我就是你的母親,指著大郎君說,這就是你的君父。
就是,只不過是算作是,而不是本來是。小孩子心思敏感,那個時候便以為自己是孤兒,是他們收養了自己,處處小心,不敢犯錯。
如今,卻被人告知,自己是真正的皇家血脈,養母竟然是自己親姨母,自己竟然是如今陛下的胞弟?!
心頭萬般滋味,不知從何說起,這次進宮,便要做人生中可能最大的決定。真是命運弄人。
金悅兒看著宋溪琮跪在自己面前,心頭也涌起一股酸澀的感覺,孩子大了,總歸要離巢,但是皇家血脈本該回歸皇都的。若是他不想,自己替他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未嘗不可。
“母親,我來到府里之時,便全無記憶,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
“我甚至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是誰,自己年齡幾何。”
金悅兒心想,我知道,你那個時候十一歲。如今,又快到了你的生辰了。
“我那個時候,便以為自己是個孤兒罷了,被你們好心收養。我很感激,但是也很迷茫很惶恐,母親,你可能體會不到一個記憶全無的孩子的那種面對陌生事物的恐懼。”
“還好有誠邦陪著我,雖然他總是說我呆。這些年在府里我衣食無憂,大家都對我極好,可是我不知怎的還是過的小心翼翼。就這樣過了很多年,突然一天和我說,我是失蹤的皇子?母親,我根本無法理解,我難以接受。”
宋溪琮已是聲淚俱下,金悅兒心頭酸楚不已,言語中帶了一絲哽咽,道:“琮兒,是我虧欠了你。讓你留在潁都,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都是不熟悉的人,這樣生活,終究是苦了你。若你不想,母親這便...”
“琮兒愿意。”
金悅兒看著這個堅定的又有點陌生的少年愣了一下,道:“琮兒,這是為何?我以為你…”
“母親,孩兒過完年便算是弱冠之年,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有點軟弱,但是或許就是因為母親君父把孩兒保護的太好了呢?”
金悅兒聞言靈光一現,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宋溪琮才十二三,當時營中副帥騎了一匹汗血寶馬而來,可謂英姿颯爽。宋溪琮著迷的不行,非要學騎馬,副帥興致盎然的教他。卻不知為何馬受驚,宋溪琮差點墜馬,副帥為救他受傷成了瘸子。
后來副帥去了最邊境的城池,寶馬也沒再出現過,甚至宋溪琮不再被允許騎馬。
“若你在我身邊,軟弱一輩子又如何。我還護不了自己孩兒的周全嗎?琮兒,你太妄自菲薄了,幾個孩子里,你其實是最善良的那個。”
“可是孩兒也想讓母親為我感到驕傲。”
金悅兒喉頭有點酸澀,心情復雜的望著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中間經歷過的曲折自己竟不能完全體會。
太陽暖烘烘的,梅花香氣更甚。直往鼻腔撲,金悅兒竟覺得這味道有點厚重了。
“陛下賜婚,兒子愿意接受。”少年對著金悅兒深深跪拜。
“可是,”金悅兒將少年扶起,“罷了,或許留在穎都才是琮兒你的命。你生于此長于此,和姨母一樣啊。”
“就依你所言便是。”
及到晚上,女帝請金悅兒一起去用膳。
膳食一道道上全,女帝親自夾了一塊羊肉放到金悅兒的碗里,隨侍的幾個女官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謝王上,臣惶恐,臣自己來就好。”金悅兒低著頭道。
女帝看著她道:“姨母,這個孩子不可留。”
金悅兒低頭半晌沒有回話。
女帝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又給金悅兒盛了一碗湯,隨侍的女官大驚,忙上前道:“陛下,還是奴來...”
“你們都下去,這里用不著你們伺候了。”
隨侍的女官宮女都退至門外,只留下了琳兒。
金悅兒起身跪下,“陛下恕臣死罪。”
女帝將金悅兒扶起,道:“姨母,我摒退宮人就是和姨母說說話罷了,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