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慕容的期末成績超出了父母預期,所以整個寒假只要沒事都和江翊心他們幾個泡在游戲里,和江翊心的關系也越來越熟絡,越來越近,彼此會閑聊、吐槽,偶爾還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顏色笑話。
她也由此知道他愛聽薛之謙的歌,喜歡周星馳和黑人的電影,討厭香菜和茄子。
但這些熟悉和親近都僅限于游戲里,現實中,她對于江翊心來說,仍舊是極其陌生的存在,仍舊是可有可無的人。
寒假結束后,高三進入沖刺期,江翊心只有周末才會上線,整個學期,徐慕容在學校也只見過他三面。
第一次是她和宋雪去高三那邊送英語作業,爬樓時只顧著和宋雪說話,無意間走錯樓層,從理科實驗班門口路過。
那天真的好巧。
江翊心剛好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低頭戴著黑色的耳機,手下飛快地在寫著什么。
徐慕容不敢停留,只一眼便收回,余下的路全在猜測他耳機里在放著什么歌。
這之后不久,徐慕容又在籃球場碰見過他一次。
那會已經是傍晚,江翊心和幾個男生有說有笑從球場里出來,徐慕容走在前頭,故意放慢腳步,等著那一瞬間的擦肩而過。
少年人帶著蓬勃的朝氣,混著暮春的風,讓徐慕容以為周圍的空氣都隱約沾上了他的氣味。
她暗自竊喜這看似偶然實則飽含了少女無數小心機的偶遇,默默追隨他的身影,收集和他有關的無數小事。
最后一次遇見,已經是立夏。
那天高三在拍畢業照,隔得很遠都能聽見那邊的熱鬧動靜,徐慕容的座位正對著他們拍照的地方。
一節課心思全在窗外。
快下課時被英語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她支支吾吾不知問題是什么,宋雪在一旁提醒,聲音小的跟蚊子似地,一句也聽不清。
這一舉動惹惱了韓老師,她叫徐慕容站著聽課,恰好下課鈴響,又叫她跟著來一趟辦公室。
韓老師是高三文科某班的班主任,她的辦公室自然是設在高三那邊的。
那一路,徐慕容膽戰心驚,既期盼著發生什么,又擔心在這樣尷尬的時刻碰見江翊心。
只可惜一路走過去,什么也沒發生。
徐慕容挨了一頓批評,順帶兼職課代表的工作,抱了一沓作業本從辦公室出去,沿路都是穿著校服的陌生面孔。
她抱著一絲幻想,試圖從人群里找尋出那道熟悉身影。
但走路不專心是要付出代價的,徐慕容被身后一道突如其來地沖勁撞倒,從沒走完的臺階直接滾到拐彎處的平臺上。
她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腿不僅傷了骨頭,小腿外側還有一道很長的疤。
徐慕容抱著膝蓋,緊閉著眼咬著牙,疼得冷汗直流。
撞倒她的男生不知所措,后趕來的女生想要看看她傷在哪里,小心翼翼地掀開她的校服褲。
那道很長的疤暴露在人前。
周圍傳來不小的驚呼聲,但徐慕容已然顧不上,疼到快要說不出話來:“能不能借一下手機,我打個電話。”
“我給你找。”女生回頭去借手機。
很快地,和手機一道而來的還有一個熟悉的人。
江翊心從人群中擠進來,和那個女生一齊蹲在徐慕容面前,等著她打完電話,才問:“是傷到膝蓋了嗎?”
徐慕容很輕地點了下頭。
江翊心目光落到她腿上,徐慕容知道他會看到什么,下意識動了下腿想要隱藏,覺得有些遲來的難堪。
但江翊心并未說什么,只是動作很輕地將她被卷起的褲腳又松了下來:“我們先送你去校醫室。”
撞倒她的男生主動請纓從地上抱起徐慕容,之前那個女生跟著一起,徐慕容在下樓時回頭看了眼。
周圍的人群散開,江翊心蹲在原處,默默整理著地上散落的作業本。
去校醫室的路上,徐慕容知道了他們和江翊心是同班同學,男生叫楊菓,女生叫張文。
楊菓一直在道歉,徐慕容坐在校醫室的病床邊,緩過那陣最強烈的刺痛,聲音有些沙啞:“不慌張,沒啥事,是我走路不專心。”
校醫檢查不了骨頭的問題,只能給徐慕容簡單處理一下手上的擦傷。
張文還有別的事情,并未久留,她走后沒多久,江翊心過來了。
他空著手,徐慕容在想那些作業本去哪兒了。
江翊心問了幾句她的情況,手搭到楊菓肩膀,看著徐慕容一句話也沒說。
徐慕容的爸爸媽媽來得很快,徐慕容被父親抱下樓,上車前,她回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兩道身影。
“學長,今天不好意思,耽誤你們拍畢業照了。”徐慕容猶豫了幾秒,又道:“祝你們畢業快樂。”
楊菓大概還是自責,并未說什么,唯有江翊心很輕地笑了下:“謝謝學妹哦。”
徐慕容直到車子開出很遠還在回想那個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和初見時一樣好看,一樣讓人心動。
徐慕容的傷不算嚴重,但動到了舊傷的地方,需要靜養。那學期剩下的兩個月,徐的爸爸請了老師來家里給她補課。
江翊心不常上線打游戲,但卻經常在群里劃水窺屏。
徐慕容以前白天在學校沒什么時間碰手機,現在請假在家,反而時時能碰上江翊心。
不過兩人也沒有一天到晚的聊,江翊心畢竟是高三,總有要忙的時間,而徐慕容也在補課,只是碰見的時候,多少會聊上一會。
一中高考前幾天會放假。
江翊心他們幾個又開始玩游戲,有一回徐慕容聽到他們在聊大學的事情,她裝作好奇,隨口問了句他們準備去哪兒。
道士:“我和戰士成績差不多,目標是上海交大,翎羽保底是交大,打算沖一下清華北大。”
徐慕容上網搜了下這兩所大學這幾年的分數線,默默退了游戲,拿起試卷開始努力。
那時的她滿腔歡喜,一心想要捕捉和他有關的一切,像個莽撞的登山者,一路磕磕碰碰,撞入江翊心這座深山之中。
是粉身碎骨,是兩敗俱傷,皆不可知。
夜深人靜的時候,徐慕容被難題困住,心頭不免涌上一層失落。
她和江翊心之間何止是分數的距離,再過不久,他就要去到天南地北。
可自始至終,他都以為她是謝幕,是那個英語怎么學都很垃圾,游戲卻玩得很好的高二學弟。
但游戲里的牽扯終究不能成為現實。
徐慕容開始幻想,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夠以徐慕容的身份站在江翊心面前,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怎么壓都壓不住。
大約是真的是上天眷顧,這樣的機會很快就送到了徐慕容的面前。
那是高考前一天,徐慕容在群里祝他們幾個考試順利,江翊心還沒上線。
道士和她聊了一會,突然來了一句:“誒對了,等我們高考完一塊來網吧開黑怎么樣?”
戰士也附和著:“你打游戲總是不開麥,有時候我們都跟不上你,又不好意思說。”
他們左一言右一語,渾然不知電腦前的徐慕容早已亂了心跳,只覺得這是天降的驚喜。
但她又有些猶豫,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是女生,以后會不會就少了接觸,當初她扮做男生,也是為了更容易接近他們。
徐慕容知道這樣的行為不算光彩,但那也是她唯一能想到和江翊心接觸的機會。
如果沒有那次網吧偶遇,徐慕容可能直到畢業都不會擁有江翊心的聯系方式。
這段時間的相處是她僥幸偷來的,她還沒有十足的勇氣去面對面具被揭開的結果,還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們三個。
徐慕容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只說等放假再說。
她一直在等。
可有時候,有些等待注定是無望的。
高考在七號八號,江翊心他們班的散伙飯定在九號,徐慕容永遠記得那天晚上。
傍晚的時候,道士他們說吃完飯去網吧開黑,如果徐慕容晚上有空就來網吧找他們。
徐慕容沒回,但卻怎么也靜不下心學習,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做一件事。
等到晚上七點多,表哥放假過來看望爸爸媽媽,徐慕容像是找到什么借口,拉著他去了網吧。
徐慕容坐下玩了一局,戰況很慘烈,表哥摘下耳麥問:“怎么事兒啊,怎么打成這樣,怎么了今天?”
她不敢說,揉揉臉:“我去買瓶水,你要喝什么?”
表哥:“網吧里不是有。”
徐慕容撇嘴:“介不是貴嘛。”
“水就行了。”
徐慕容起身走了出去。
江翊心他們吃飯的地方離網吧不遠,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買了水后破天荒想繞過去看看。
徐慕容從巷子里穿過去,飯店門口站了不少學生,大概是散場了。
她站在暗處,看著一茬一茬的人從里出來。
過了很久,才看見熟悉的人,只是很快,他又折返進去,再出來時,背上多了一個女生。
周圍有起哄的聲音。
徐慕容整個人慢慢僵住。
江翊心背著女生走出人群,從巷子外路過。
女生大約是喝醉了,一直念念叨叨,在路口等紅燈時突然揚起胳膊大聲喊了一句:“都別動!我現在宣布個事!我以后!一定要和江翊心一起……一起做出一款風靡世界的游戲!”
江翊心低聲應著,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好好好,你別亂動,小心掉下來。”
借著路燈的光,徐慕容看見女生胳膊上系著一截紅繩。
那瞬間,巷子穿堂而過的風像是摻雜上了冷意,將她絲絲密密地包裹著,讓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徐慕容僵僵的站在那里,雙眼無神。
徐慕容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表哥因為擔心她甚至都找了過來:“你擱這兒干嘛呢?”
徐慕容恍然,大夢初醒。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她終于明白這個道理,深吸了口氣,把手里的水遞給他:“哥,我沒買到我想要的那瓶水。”
“嘛?”
“它被別人買走了。”
表擱看了她一眼:“那就換一家店買。”
“那不一樣。”徐慕容心里隱隱作痛,慶幸夜色遮掩,不讓情緒毫無保留的暴露:“沒買到就是沒買到。”
晚了就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