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讓小廝領著男人去放米,讓小姑娘跟著自己往院子里走,小姑娘一進府眼睛就睜大大的,看著院里的假山流口水,看著院里的荷花流口水,看著門口打扮的漂亮姐姐流口水。
小姑娘給了婦人一種領回來饕鬄的感覺,咳咳嗓子拉回女孩的注意力。門口的丫鬟看著薰管家身后的小乞丐目光驚訝又憐憫,側身給撩開門簾。屋子里的擺設古色古香,一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華衣婦人坐在美人椅上,手里繡著花樣,旁邊美艷的年輕婦人給老婦人整理著線團。
二人聽到動靜都看著薰管家身后的娃娃目露驚訝,薰管家先向老婦人行了個禮,還沒等開口。身后的小娃娃坦然且特別迅速的“啪嘰”雙腿今天第三次的跪下。
然后趴在地上不肯抬頭,也沒有說話。老婦人看著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的娃娃問“這是怎么啦,小孩子怎么說跪就跪下了?”薰管家簡短的說明女娃娃的情況,屋子里的二位主子越聽越同情,美艷的年輕夫人伸手想把小孩子扶起來,哪知道二五仔的小娃娃跟被釘在地上是的,一點也沒有要起來的的意思,美婦尷尬的看向薰管家,薰管家上去就一腳,把女孩踢起來。
小娃娃淚光閃爍,帶著哭腔開口“我是老實人家的孩子,我只求貴人們別打我給我口飯,我干啥都行,倒夜壺倒泔水甚至插糞也行,求貴人成全,那個什么賣身契什么的,我愿意的?!?p> 年輕的美婦聽到女娃娃說的這么惡心,不適應的用帕子捂住了嘴,滿屋子里鴉雀無聲,只有丫鬟們同情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丫鬟大姐姐們也都是底層來的,知道有多么不好混,紛紛暗地里給小孩投去加油!你可以的眼神。
老夫人直勾勾的看著小女娃,那種眼神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種事物的眼神,她咳咳嗓子發話“我問你,你說的話可是真的?就算我要你二十年的自由你也愿意留在我府里嗎?”
其他人聽這話都有些驚訝,除了家生奴世代都要在孫家以外,他們這些外來的丫鬟有賣身契的哪怕小的都也才十年,大點的五年八年。這丫頭看著也有八九歲了,要是二十年賣身契的話,大點可不好嫁人了。
老夫人一向寬和,怎的今日有些刻薄呢?小姑娘想都沒想點頭道“我娘在的時候對我很好,我娘走了我爹也跟變了個人一樣,我沒有家了,夫人,你說的賣身契二十年是不是。。。?!?p> 在大家都以為她是嫌棄時間長的時候,丫頭吐出后半句“是不是有些短?。考偃缥夷芑畹搅?,那我最少可以簽五十年的賣身契,剛才大娘說賣身契就是能讓我干活和吃飽的,那我想簽五十年的,要是還能活久點就再簽上也行!”此話一出滿堂皆驚,噗呲的憋笑聲此起彼伏,丫鬟們捂著嘴偷笑,連旁邊的薰管家都有些忍俊不禁,剛才還捂嘴惡心的美艷婦人忍不住笑出聲,明艷的笑容似是照亮了這間屋子。
小丫頭話閉,看著美婦的笑容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流出渴望的口水,啊,不是,淚水。美艷婦人看著小丫頭變態憨癡的笑,自己臉上的笑容忽然掛不住了轉頭看著老夫人詢問她的意見,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鬢角,熟悉老夫人的都知道,這是她在猶豫思考的表現。
“那好,你在我家,我簽你五十年的賣身契,這五十年里你必須要聽話,如果這期間做出了什么影響我們孫府或者對孫府不利的事情,我會直接要你的命,你可明白?”
此話一出,連薰管家都忍不住微微后退,老夫人何時如此狠厲了,先頭夫人一直信佛,待人永遠是寬厚親和的。怎么這回是看不慣這丫頭嗎?那為何還要留下她?“夫人這是何意?”老夫人伸手打斷管家的話。
繼續盯著面前的小姑娘,小女孩聽完這句話目光有一絲渙散,轉而堅定的點點頭,原先無神的雙目越發黑亮驚人。小嘴開合“我愿意”。老夫人聽到小女孩的回答后笑了,笑的意味深長“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您的話,我叫艮心”“這是什么名字?好生奇怪。是莊稼的名字嗎?”美艷婦人插嘴,雖然剛才她也很奇怪老夫人的舉動,但看來老夫人要留下這丫頭了,那她得做出理解老夫人并且遵從老夫人的意愿來,走在狗腿子前緣才是王道。
“我姓艮(gen ,三聲)我娘叫我阿心,希望我會被當成心肝寶貝,結果現在被當成羊雜的心肝來亂燉了,嗚嗚。。?!闭f和說著話撇嘴要哭,屋子里的人看著小娃娃的狀態,更加填了幾分憐惜。
薰管家抽了抽嘴角,看著老夫人試探的詢問“那夫人若是看著丫頭順眼的話,老身帶下去簽賣身契去?!薄昂茫冉o她好好洗洗,看看那小臉都識不清面目了”薰管家撫了撫身正要告退,小丫頭又跪下感謝老夫人的收留之意。
縱是女強人的管家都忍不住對這個孩子可憐起來,到底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如此小心翼翼,動不動對人行跪拜大禮,看來以后還是要多疼疼這孩子了。伸手牽起這娃娃的手,入手糟糕的觸感,黏膩又冰冷。
七月份的熱天,手還能涼成這樣,可憐的娃娃呦。拉起小姑娘的手走出院子。屋子里隨著兩個人的走動,也似乎把所有的聲音都帶走了。
屋子里一片靜謐,終究是美婦忍不住開口“娘,剛才看您的態度似乎是不喜歡這個孩子啊,但是娘親善良到佛祖都會被您感動。怕這孩子受苦還是留下了這個孩子呢!”旁邊伺候的丫鬟荷香抽了抽嘴角,老夫人提出的五十年賣身契多可怕啊,那里是善良了?也只有大夫人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老夫人和善的看著自己的兒媳婦“輕語是不是好奇我為何留下她呀?我總覺得暖暖這么大也該有個伙伴了,這丫頭沒少受苦,懂得人情冷暖,多少能給暖暖提個醒長長見識,讓她知道知道她有多幸福?!泵缷D一笑“娘親說的是。?!?..
薰管家讓丫鬟帶著娃娃去洗澡,一個穿著碧色衣裳的丫鬟領走了阿心,讓阿心進浴桶去洗洗,她在旁邊給她搓搓澡,看著小丫頭身上的紫紅相接的傷痕和觸目驚心的雙手她頗為震驚,她是從別人嘴里聽到有關這個小丫頭的消息,但是眼見為實才能知道小丫頭過得有多可憐,有多慘。
捧著雙手,小丫鬟都要掉下眼淚了??纯催@手,那干粗活的馬夫雙手都比這手要好啊,這么多傷口得多疼啊。“你這手是怎么傷的?”
“我給香樓的姐姐洗衣服,但是有一件衣服我給不小心洗破了,那件衣服太薄了,跟畫畫的紙一樣,我一洗就破了,香樓的姐姐很生氣,說我壞了她的法寶,我也不知道一件那么薄的衣服是啥法寶?又不保暖又不蔽體。姐姐讓我跪在院子里,用幾根荊條綁在一起的掃帚打我手,就打成這樣了”
小丫鬟今年十七歲了,多少懂得大人的事情,知道香樓女子說的的法寶是啥,更加無奈憐憫的問“那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跟我在一起的熊花她得病死了,香樓的媽媽也沒管,就把她裹在爛席子里扔掉了,因為我屋子死了人,他們都嫌晦氣就沒看著,晚上院子口看著我們的護院喝了酒在睡覺,我跟著兩個小丫鬟一起鉆了狗洞了,她們都回家了,就我沒有家了,我要是回家肯定會被我爹在賣掉一次。我也不敢在香樓附近呆著,走了很遠的路,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沿街乞討過了幾天,我也不太記得了,再后來我就來到這了,然后姐姐你給我洗澡了”
言辭誠懇,小姑娘句句割心。丫鬟聽著眼圈紅紅的,給她上藥的動作更加輕柔“你受苦了,只要你乖乖的聽話,咱們府對下人很寬容的,主子們都很好,唯一小心點二爺,他很喜歡...”像是想起什么,丫鬟突然住嘴。
“.....你以后就知道了。”小姑娘點點頭,丫鬟用水洗出了小姑娘的臉龐,面黃肌瘦的小娃娃絕對稱不上好看,但是那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在一張面黃肌瘦的臉上還是比較不和諧的。丫鬟端詳著小女孩的臉,伸手摸了摸娃娃濕潤的頭發。
“一會領著你去拜會主子們,還有個事我很想問你,你為什么要簽五十年的賣身契?。俊薄耙驗槟潜硎疚椅迨瓴挥灭I肚子了?!毖诀叽糇×耍恢澜酉聛碓撛趺凑f,這簡直是太可憐了,只因為餓肚子就將自己的大好年華通通葬送。
“姐姐,你叫什么呀?”“我叫蘭香,是府里管家奶奶的大丫鬟。你叫我香香姐就行?!薄昂玫南阆憬悖阆憬阄液灭I啊,有窩窩頭嗎?”丫鬟突然驚醒,進府里有倆時辰了,小丫頭外面還流浪了這么久,肯定餓壞了。
“你先在桶里泡著,我去給你拿衣服和吃的去?!薄班拧毙⊥尥薰郧傻狞c頭應道。桶里的娃娃看著自己被水泡著的身體,舉起雙手看著上面簡略上過藥的手。手上錯雜猙獰的傷口似乎形成了個黑洞,把她都要吞噬進去了。她的眼神不在聚焦,似乎是隨風飄散開來,飄到了遙遠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嘎吱一聲,門開了。
蘭香抱著一個托盤進來,盤子上是粉綠相見的丫鬟服,衣服上面是一個瓷盤,盤子里有三塊小拳頭大的糕點,泡在桶里的娃娃還沒回過神來,丫鬟輕聲叫回了小娃娃的注意力,看到盤子里的糕點她眼前一亮。
丫鬟幫著小娃娃擦干穿好衣服,小娃娃伸手就要拿糕點,丫鬟一把把盤子舉起來。阿心撲了個空疑惑的問“喔,香香姐,不讓我吃嗎?”丫鬟皺了下眉“你的手還沒徹底上藥包扎呢!先讓我給你弄完你在吃,活像個小狼似的!”
嗯嗯嗯的點頭,乖巧的伸出手讓蘭香給她包扎,但是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著桌子上的糕點,蘭香看到她這樣有些忍俊不禁,包扎完不到一秒,艮心伸手就拿著糕點啃,大口大口的咬,似乎是吃到了什么人間美味,嗚嗷嗚嗷的真像蘭香口中的小狼。
蘭香起身給她倒了杯水,遞到桌子旁邊“你注意點別噎著。你自己慢慢吃,我一會回來哦~”蘭香起身出屋子關上了木門,走到院中的涼亭處,面向管家行了個禮“薰媽媽,這小丫頭似是純良之人,看見我手里的糕點就走不動道了,遠處梳妝臺上的銀飾看都沒看,我去給她拿東西的時候她也沒有移動跡象,給她洗澡的時候她說....”蘭香把自己聽到的訊息全跟薰管家匯報了一下。
末了加了一句“若是能留下她,會很好,這丫頭太苦了,也很可憐?!鞭构芗衣牭竭@句話抬眉揶揄到“我當是廚房里的雞蛋羹倒你身上了,弄了半天是蘭香你的心這么軟乎呀?”蘭香臉一紅“媽媽不要拿我打趣...”
“行了,我知道了。我會向夫人稟報的,你回去看著她吧。”“是”.....薰管家進溢香閣的時候,大夫人已經不在了,老夫人對著墻上掛著的鳳凰戲鳥圖怔怔發呆,薰管家進來的時候,旁邊的丫鬟正要行禮。管家一揮手,表示讓她們都出去。幾個丫鬟默不作聲的告退。
薰管家就在老夫人背后拿了兩個杯子倒了一盞茶,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紅豆絲絨糕糕點掰成兩半,將里面的紅色餡料掰出來放進自己嘴里,把白色的面皮放進一個碗里,接著掰第二塊....
就那么靜靜的呆著,屋子里有兩個女人,都不再年輕。一個站在畫前癡癡愣愣,一個呆著桌子前往嘴里塞糕點。畫面很奇妙,也很和諧,似乎在她們面前沒有什么仆役和主人的區別。
就這么許久...薰管家吃飽了。靜靜的看著夫人面前的鳳凰戲鳥圖又過了幾盞茶的功夫,一聲輕語打破了和諧“你還記得前幾天我跟你說的夢嗎?”薰管家拿起茶壺倒向了桌子上的另一個空杯子,窸窸窣窣的水聲似是回應。
老夫人聽到水聲,也轉身走到管家旁邊的位置坐下,伸手拿起碗里的紅豆絲絨糕的面皮,放進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澳闶钦f你前幾天做的一只火鳳凰的夢嗎?”“是啊”“那你覺得你那個夢跟這個小丫頭有關系是嗎?”
“前幾日做完夢后,只記得一只火鳳凰,別的都很模糊都記不清了。但是那種不安的感覺讓我記憶尤新?!薄笆前?,我還給你燒了三盞安神茶你才好些,那你這是想起來你的什么夢了嗎?”老夫人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