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8年4月13日。

　　老林此刻站在真吾畫廊正對著的街道上。

　　回想著這兩起案件，一直在琢磨是否還有哪些可以挖掘出來的共同點。

　　除了死者生前都曾經是這家畫廊的客人以外，似乎是再沒有更多相似的地方了。

　　對于拋尸地點的選擇是截然不同的。最近的這起案子是兇手企圖借助完全自動化的垃圾處理系統之手將尸體處理掉，幾乎可以算是神不知鬼不覺，如果不是因為這套系統的設計師在設計時從來就沒有想過他的系統將會處理死人尸體的話，兇手幾乎就要得逞了，成敗都歸結到這套系統上了。而之前的那起拋尸案，兇手更加草率，直接把死者丟在了他生前所住的別墅附近，雖然那個區域確實沒有監控攝像，但是這么做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難道是要送死者回家嗎。

　　殺人手法也有明顯的不同，第一起案子的死者只是被鋸斷了腿，死亡原因是由于失血過多而導致的，后來推測出的死亡在當夜的凌晨12點，可是我們無法知道確切的拋尸時間，甚至存在著拋尸時死者還活著的可能性，而最近這起案子幾名死者的狀況則慘烈的多，從被取走內臟到整個把軀干掏空，難以想象兇手對這幾名死者恨到了什么樣的地步，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老林看著人來人往的畫廊。

　　警局出于保護死者隱私的目的以及盡量減少對社會造成任何影響的顧慮，在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時候，并沒有把謝藝春以及他的真吾畫廊推到臺前，盡管畫廊與這兩起案件的關聯最為密切。

　　在這個時代，任你是刑警隊長還是警察局長，都不能隨意對人民造成不必要的傷害，更別說是一位成功的企業家。

　　從畫廊出來的人群，可以明顯地看出他們的神情呈現完全不同的狀態。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拍得畫作的人，他們高興的那么明顯卻又各有不同，有的人臉上寫滿了期待，馬不停蹄的趕回家中，等待著作品被送到家自己可以欣賞到這一幅高價拍得的作品，有的人則是帶著來自內心深處的快樂與親朋好友一同分享這個美妙的人生時刻，已經做好了邀請賓客來家里共同欣賞作品的計劃。另一種人則是因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在自己的臉上寫滿了失落，垂頭喪氣的他們其實并不會懊惱，因為下個月的今天，他們賞畫與購畫的機會又會再一次的準時到來。

　　在老林眼中，這些面帶喜悅之情歡快離場的人們，他們里的每一個都被死神做好了標記，至于具體是什么時間執行，則需要查看死神的日程表，而那些低落的人才是備受幸運之神的青睞。

　　局里現在要求老林每天匯報兩次案件調查進展，上頭的壓力在持續增加，不過壓力過高的話，即便是堅硬的儲氣罐也會因為無法承受而選擇爆炸。老林自己有幾個獨特的解壓技巧，自從老林的女兒出生之后，老林便又多了一個。

　　照片這種東西在老林年輕的時候就已經不怎么常見了，但是現在老林就每天都隨身帶著一直女兒的照片，想女兒的時候拿出照片就能看到女兒，壓力大的時候看一眼女兒的照片，都會好很多。當時為了打印照片，老林費了好大的勁從古董店找到了一個適合用來打印照片的相紙，老林只是覺得用這種方式很純粹，它就是這樣的，所見即所得，而不是拿出手機或是全息投影，模擬出女兒的樣子。

　　急需偵破案件，老林的組員們也都沒有閑著，各自忙著完成老林委派的任務。

　　自從局長將第二起案子的資料發給老林，兩個案子做并案處理的那天起，老林就加強了對畫廊周邊的監控。因為畫廊所處的區域通過了保護隱私的聯合聲明，沒有安裝任何監控攝像，所以老林只得派自己的組員人工盯梢，按照出外勤任務時的分組，分成兩兩一組，老孫和小郭一組，老張和小吳一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輪流監視真吾畫廊，老林已經跟局長提出增加人員的申請，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局長也表示人員隨時可以增配。

　　小王是電腦高手，據說十四歲的時候就進入了某黑客組織，參加過黑帽子大會，不過好在人心和善，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加入黑客組織也只是對技術的單純愛好。小王本人也是在畢業后以特殊技能人才的方式被招進了警局，參加工作后他一直在完善警局體系的偵查系統，該系統曾協助刑警們破過不少案子。老林給小王的任務很簡單，他要小王以不違法的方式搞到與畫廊相關的一切數據資料，這些資料顯然是屬于用戶的隱私，如果是通過某種不可明說的渠道獲得，則無法作為警方申請搜查令的依據，但是可以作為破案的參考。

　　老林的徒弟兼搭檔小李則被安排去調查這間畫廊的所有者同時也是這些畫作的作者謝藝春過往的全部資料。這個任務比起其他組員的來說，多少有些簡單了。但老林從來都不是那種對自己徒弟寬松，對其他組員嚴格的人，老林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

　　老林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點整。時間的選擇是老林深思熟慮后選定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句話到今天依然適用，那些來賞畫的人多半不會選擇較晚的時間來到畫廊，所以老林趁著這個時候到來，說不定能夠對謝藝春進行更多的調查，進入其辦公室的幾率也會增大。下午三點也是白天中人最困、防備最低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問出些什么。

　　撥通女秘書電話的同時，老林徑直走進了畫廊。

　　“你好，我是玉林分局刑警隊的隊長林興。”

　　“林隊長你好，請問有什么事情嗎？”

　　“上次看過真吾畫廊的作品，覺得十分精彩，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特意趁著這個月開館的時間，過來再欣賞一下這些作品，而且上次提到過的案子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今天也算是給自己放半天假，不知能否麻煩許秘書跟門口的人說一聲，讓我進去。”

　　“當然，沒問題。”

　　走進畫廊建筑的正門，老林看見了上次來做調查時遇到的那位侍者，還是他。

　　侍者看到老林，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老林可以進入。看來女秘書掛斷電話就通知了門口的侍者。

　　徑直走向大廳中間，來到了那幅小鳥作品的位置后，老林用右手撫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欣賞了起來。

　　剛才在電話里，老林說的也不全是假話。這次來畫廊，雖有任務在身，不過老林確實想再好好看一眼這幅作品，它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魔力，吸引著老林。至于對話的另一半提到的案子的進展，則基本處于毫無頭緒的原地踏步狀態，要說真的有進展，就只能是新案件的加入，讓老林他們全隊上下更加深了對這間畫廊的懷疑。

　　“林隊長只欣賞這一幅作品嗎？”

　　動聽的聲音，老林想起這是女秘書的音色，便迅速轉過身，看到女秘書一個人站在他的身后，身著一襲藍色長裙，與上次相比面目表情并無明顯變化，卻能夠顯得格外地熱情，竟然會主動來找老林談話。

　　“許秘書，我自從上次離開畫廊后，腦子里時不時的會一再出現這幅畫，它看起來是那么的真實，會讓人浮想聯翩，把我帶入到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只有我和鳥兒，鳥兒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給人一種動靜結合的感覺，它既是靜止不動的，卻又是飛翔在天空中的。”老林在試著極力地吹捧眼前的這幅作品，在心里想象著自己就是這幅畫的知音，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其真正的含義。案件本身本就與畫廊相關聯，想到這些畫作并不是難事，可是那天晚上在警局辦公室老林是先想起了上次來這里做調查的時候，看到了鳥兒的眼睛之后聯想到了自己女兒的眼睛，從而想到了自己的女兒，這一連串的聯想在老林的腦海里不斷地生根發芽，久久揮之不去。

　　“想不到堂堂刑警大隊的隊長也是感性之人，我們這里的每幅畫都會有這樣神奇的效果，來這里看畫的人，都會沉醉于其中。”

　　“我只是看這幅有感覺，其他的倒是沒有怎么勾起我的興趣。”

　　“那可能是你還沒有發覺能夠帶你通往其他作品意境大門的鑰匙。”

　　“我想我可能不會找到了。”說這句時老林多少有點尷尬。

　　“林隊長，你看那位剛從謝總辦公室走出來的顧客，他就一連表示出對多幅作品都很感興趣，與我們謝總談論了一整個下午，他說他也曾拍得過很多幅謝總的作品，家里都快能開一個小型的作品展了。”女秘書手指向樓梯上方。

　　老林順著女秘書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時大腦在高速的旋轉，他想要分析出女秘書剛才所說過的這句話，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很感興趣，大量購買，小型畫展。老林在想，會不會畫廊專門挑那些在畫廊曾有過大量消費的人下手呢，似乎沒什么道理，越是欣賞越會成為被狩獵的目標，這明顯說不通。在這個知音難覓的時代，誰會想要殺死懂得并理解自己的人呢。

　　謝藝春親自送走了那位顧客之后，走過來加入了二位的談話。

　　“春哥，這位是林隊長，上次開館他也來過。”女秘書對謝藝春說道。

　　“我記得，林隊長你好。”

　　“你好。”老林說。

　　女秘書繼續說道：“林隊長特別喜歡這幅畫，盯著它看，入了神。”

　　“刑警隊長也懂藝術？”謝藝春以陳述的語氣說。

　　“林隊長不光懂藝術，他還能看到一動一靜，兩只鳥兒。”

　　“哦？真的嗎？”

　　“可能是因為我個子比較高吧，這里的畫都懸掛在高處，像我這種身高的人能夠看得更清楚，更好地欣賞作品吧。”雖然謝藝春以一種高傲的語氣在進行對話，但是老林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依舊保持著公職人員的優良作風。

　　“這幅畫是我的第一個作品，上邊那幅是我的最后一幅作品，從這里開始，也在這里結束。”謝藝春指著上邊那幅被紅布蓋著的巨幅畫作仰頭說道。

　　聽到這句話，老林恍然大悟，難怪這幅畫會被放在這樣一個正中間的位置，這或許也是為什么女秘書非要說出他很欣賞這幅畫的原因。

　　“我只是覺得這幅畫中，小鳥的眼睛特別的靈動，這只眼睛仿佛就是連接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老林說道。

　　“確實，這幅畫用去了我最多的時間，就是在做小鳥的這只眼睛的時候，”謝藝春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認真地說道，“除了眼睛，其余的部分完成的很快，基本沒有什么難度，只是這眼睛，覺得怎么處理都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后來我找來很多只小鳥，在其他鳥兒的眼睛上尋找靈感，你現在看到的這幅畫，最先完成的身子是屬于一只鳥的，而眼睛是屬于另外一只鳥的。”

　　老林也認真的聽著，雖然他不懂藝術，更不懂作畫，可是一條龍能否畫好，就看那畫出眼仁的最后一筆，這個道理老林自然是知道的。

　　“如果沒有什么事情，讓林警官一個人繼續好好欣賞吧。”這句話顯然是謝藝春對女秘書說的。

　　“春哥，通常按照慣例，能夠真正懂你作品的人，不是應該都被邀請到你的辦公室，深入地交流、分享的嗎？”女秘書說道，略微帶有些許撒嬌的神情。

　　剎那間，老林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莫非女秘書才是這間畫廊實際的主人，幕后的黑手不是謝藝春，而是女秘書。老林記得上次前來調查時，自己曾提出想要去二樓謝藝春的辦公室看一看，結果遭到謝藝春的拒絕，難道是因為女秘書沒有點頭，所有他和小李才沒進去。

　　有那么一瞬間老林已經確認了自己的猜想是對的，可是在謝藝春經過短暫的思考并點頭示意同意的時候，他看到了女秘書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來自心底深處的開心時，老林意識到能做出最后決定的人，應該還是謝藝春。

　　老林跟隨謝藝春和女秘書的腳步走上樓梯后，位于樓梯底部的侍者把剛打開的拉攔又掛了回去，表示這里不能隨便進入，這足以見得謝藝春的辦公室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

　　女秘書走在最前面，她打開了房間的大門，老林跟隨謝藝春進入了房間。

　　這是一個套間，外側是裝修豪華的會客廳，房間正中央擺著幾張兩兩相對的皮質沙發，每個沙發前邊都配了一個小茶幾，里側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房間，不知道哪一個是謝藝春的辦公室，應該就在其中，只不過兩邊的大門都處于緊閉的狀態。

　　進屋之后，女秘書就一直站在門口，而老林則表現得很自然，畢竟這次行動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至于里面的那兩間屋子，顯然謝藝春是不會帶他進去的。

　　老林與謝藝春面對著面，坐進了柔軟的沙發里面，心里卻一直在打量著房間的大小，應該沒有額外的空間供兇手行兇使用，里面那兩間應該都只是普通的辦公室而已。

　　謝藝春最先開口說道：“通常被邀請到這里來的顧客，我會跟他分享一些我的想法，創作時的心路歷程，甚至是只畫到一半，還沒有全部完成的作品，有些顧客也針對這些還沒有完成的作品，給出了一些很不錯的建議，我也會一一采納。當然他們是在欣賞了很多作品之后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目前也僅僅是看懂了那幅小鳥中的一部分。”

　　謝藝春說話的時候，老林正好借著這個相對而坐的機會仔細地觀察他本人。老林注意到坐下來的謝藝春，衣服和褲子出現了明顯的鼓脹，隱藏在布料下面的肌肉呼之欲出，這說明謝藝春很肌肉飽滿身體強壯，就連他這個常年健身的老刑警都有些自愧不如。

　　“我也會同他們一起討論掛在這幾面墻上的，我的最新作品，但是正如同你現在看到的一樣，這間屋子的墻壁上，并沒有懸掛任何作品，這恰好是因為下午有一位顧客，非常喜歡我的作品，我們倆聊很久，我覺得像他這樣的知音，不光是能看懂我的畫，更能理解我，我就答應他把我的新作品以固定價格的形式全部轉給他了，所以現在這里空空如也，墻壁上的畫都被拿走了。

　　“所以，我們現在既沒有新作品可以聊，你又只對我這一幅畫感興趣，而且，十分抱歉，在聊了一個下午后，我有一些累了，如果林警官不介意的話，不知可否改日再聊，我謝某到時一定會奉陪到底。”

　　老林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所以對謝藝春下的逐客令表示欣然接受，況且他這個大老粗如果真的聊起藝術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那時候反而會更尷尬。

　　“許秘書，帶著林警官從這個電梯下去吧，我需要休息了。”

　　“是。”

　　女秘書直接朝這間會客廳的角落走去，并示意老林跟過來。

　　走近了之后，老林才發現這間屋子竟然還藏著一個電梯的入口。不過應該只是普通的電梯吧，畢竟兇手一般不會把重要線索直接暴露給警察。

　　電梯門打開后證實了老林對猜想。這種電梯兩側都有門，兩側的門都可以開啟，另一側的門應該是通往二樓VIP展廳的。沒錯，這只是一部公用電梯而已，服務于那些在一樓和二樓展廳之間快速往返的顧客，而想要去到謝藝春的辦公室，可能就需要從辦公室的內部呼叫，或是刷卡，總之是一種老林不知道的方式。

　　在電梯里，女秘書再一次主動說話，她問老林：“林隊長，你可以為了自己熱愛的東西放棄什么？”

　　老林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女秘書的問題，他拿出那張一直隨身攜帶的照片，“這是我的女兒，身為一名父親，她的笑容由我來守護，而身為人民警察的我，為了人民的安全，為了早日破案，我可以奮不顧身放棄一切。你呢？”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