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座城市最高的觀景臺俯瞰一圈，千門城中心區域的面貌一覽無余，幾十顆數百米高的大樹雜亂排布，平民居住的高樓區和富人居住的獨棟區被檁江分隔，混亂與有序，如此的和諧。

　　這其實是牧閑第一次來這里，以居高臨下的視角看他的家鄉，如果不是他即將離開這里，他可能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來。

　　16歲的牧閑到了選擇工作的年齡，對他來說，生產人們用來填飽肚子的食物養料的地方太過無趣，生產武器的地方管理又相對嚴格，去鏡中游戲運行所必需的光離子儲能器生產基地是最好的選擇。

　　回到兒童成長中心，今天這里將舉辦盛大的晚宴，為這一批16歲的少年馬上開始工作慶祝，也是為他們的離開，離開這個成長生活16年的地方。

　　兒童成長中心負責接收、撫養、教育平民階層出生的孩子，他們將在這里一起長大。

　　所有的平民家庭必須要把孩子交給兒童中心，這是幾百年以來世界所運行的規則；如此，人們才會盡心竭力付出自己的全部給社會。

　　只有掌握鏡中游戲核心資料的集團聯盟家族和政府機關人員的后代由他們自己撫養，一代又一代。

　　“來，喝喝喝！今天不醉不歸！”

　　晚餐才剛剛開始，氣氛就被帶動了起來，牧閑并不喜歡這種場合，也就談不上擅長了。

　　“怎么了，我們牧閑看上去不太高興。”坐在旁邊的茍陽看見牧閑既不喝酒也不吃菜。

　　對于在兒童中心長大的他們，能夠吃到人工加工的蔬菜和肉食食物的次數，一年也不會多余一次。

　　其他時候他們只被分配袋裝的營養液，別人對于這種時刻，都是狼吞虎咽，拿出吃了這頓沒有下頓的氣勢。

　　“我選了綠林城的工作，你知道的，在三號核心城的范圍。”牧閑說話時望向了隔壁桌的秦依依，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

　　“你去了綠林城估計只有循環休的時候才能回來了吧，下次見面要90多天后了，是跟依依吵架了？”

　　茍陽是牧閑在兒童中心幾位好哥們之一，平時他們經常玩在一起，甚至說他們是兄弟會。茍陽是其中的紐帶，對每一個朋友都特別關心。

　　“她不愿意我去這么遠的地方工作，但是千門城以大金屬生產為主，我們能進去的崗位，都是不見天日的倉庫管理工作，根本不參與生產，我不想后半生過這種生活。”

　　茍陽看了看牧閑，沒有說話。他知道牧閑從小到大都是特別獨立的人，在兒童中心這樣集體的環境中生活久了，也渴望一個人的生活，更渴望更高的生活。

　　像那些生下來就可以住在獨棟的房子里，和父母一起長大的人一樣。他想自己的孩子不用被送往兒童成長中心，他想自己把孩子養大。

　　“這不是要去光離子基地發達的牧閑嗎？來來來，我們喝一個！”

　　牧閑拿起杯子，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酒就放下杯子，等那人走后又拿餐巾把嘴擦了擦，順便把酒也吐了出來。

　　他不是那種心情不好靠酒來化解憂愁的人，相反，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他才會和好朋友喝上幾杯。對于關系普通的人，他也不會裝作友善和平易近人。

　　“小閑，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支持你。可你走之前，還是應該和依依好好談談。”茍陽看著另一桌的秦依依，后者臉上的表情和牧閑一個樣。

　　牧閑沒有說話，只是用毫無生氣的眼睛盯著眼前的那盤烤鴨。李天一看見了，夾了一個鴨腿放在牧閑碗里，可牧閑依舊望著桌面上。

　　“小閑，你應該高興一點。”李天一開口試圖找他說話。

　　“天天，你自己好好吃飯吧。”茍陽知道李天一的性格，要是由他來勸牧閑，多半是讓事情更加糟糕。

　　這一桌的氣氛被牧閑帶得有點冷，好在都是自家的兄弟，大家都沒說什么，既然牧閑不高興，大家也都少說話多吃菜就行了。

　　共同舉杯以后，人們就開始各自為戰，這桌三四人，那桌五六人，到最后竟然還有人嚎啕大哭。

　　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要離開千門，在一個地方，甚至是一個幾千平米的院子生長了16年，逃離，當然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但這并不和今天晚上他們的悲傷情緒相沖突。

　　千門城人口在900萬，算是大城市了，但是這個世界各個城市分工明確。

　　有政府所在的主城：蔚藍城；管理鏡中游戲運行的三大核心城；還有就是分布在各個核心城旁邊的城市，但每個城市基本上只負責生產食物、生活用品、武器、鏡中游戲的配套產業中的一種。

　　這個世界的發展似乎算是文明的后期了，大片的土地荒廢，已有的土地和資源足夠現在的人們生存繁衍。

　　但是由于階級固化，人們并沒有努力奮斗的動力，世界的人口也在1億左右徘徊。

　　世界上最賺錢的產業當屬消磨絕大部分人空閑時間的鏡中游戲了，要是問牧閑這樣初出茅廬的少年，他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樣的魔力，更不會想到這個游戲將來會給他帶來怎樣的牽扯和破壞。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千門城是所有城市中唯一一個沒有鏡面端口的城市，換句話說，牧閑他們根本沒有聽說過鏡中游戲這個東西。

　　與其稱之為游戲，不如說更像是一個獨立的世界。鏡中也有其他的星球、文明、人類，但是等待他們的只有被打敗和掠奪。

　　現實世界的人們，在鏡中世界里，去獲得他們在這里永遠不能夠擁有的尊嚴和自信。

　　而在鏡中世界獲得了資源還可以在現實世界中拿去兌換，這或許是它風靡世界的原因。

　　隨著夜幕降臨，少年們在他們可以稱之為家園的旅程就要結束了。千門城成長中心今年的成年者在5萬人左右，最后留在千門城的不到5000人，剩下的各奔東西后，在新的城市落地生根，一生都難以再重聚。

　　牧閑仰望著頭上的星空，其中有兩顆被稱之為“塵埃”和“永恒”的星星，千百年來一直在那，不曾移動和離開。這也許是他們離開后唯一不會改變的東西了。

　　秦依依走了過來，站在牧閑前面，眼睛水汪汪的盯著后者的眼睛，等著一個回應。

　　“我們還是分開吧。”牧閑說這句話的時候看都沒看她，說完就往回走。

　　只留下秦依依一個人，她站在原地，沒有哭出聲，也沒有追上去，但眼淚還是留了下來。

　　“你是愛上其他人了嗎？”秦依依還是來到了牧閑的房間，“我不想分手，我們不分手好嗎？”

　　她還是哭了出來，從一開始的不接受，到不知所措，到開始扔東西。

　　一件衣服扔在牧閑的身上，他把它取下來放床上疊好；收納盒被踢翻，東西倒的到處都是，他也不管；秦依依甚至隨手拿起桌上的玻璃制品，朝地上摔去。

　　“依依！”牧閑喊了出來，聲音很大，聽出來的卻只剩下痛苦，“我們沒有未來的。”

　　“你為什么就非要離開呢，為什么？”秦依依直接坐在了地上。

　　牧閑也在地上坐了下來，看著依依，眼中的淚水也開始打轉，說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們真的不合適。”

　　“不合適？你還要我怎么妥協？你說你不喜歡一眼望到頭的工作，我理解。我說了，只要你留著千門城，就算不工作也沒什么的。”

　　“這就是我們的問題，依依，這不是工作的問題，甚至不是留在千門城的問題，我要的是自由，我希望可以自己決定我想要的一切。”

　　“所以你已經不愛我了，對嗎？”

　　牧閑沒有回答，任由眼淚劃過鼻梁邊的縫隙，流過嘴角，滴落在腳邊的玻璃碎片上。

　　秦依依伸出手拉住牧閑，兩個人抱在一起，但牧閑的心里更多的愧疚，正如他說的一樣，他對秦依依的愛，已經消失殆盡了。

　　“你還會回來是嗎？你說過，你去綠林城只會待幾年，到時候你就會回千門城來的。”

　　“我會回來的。”

　　“那我等你，我等你回來，我們重新開始。”

　　“依依，我已經決定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說了我等你回來。”秦依依說話時嘴唇都在抖動，隨手拿起地上的一塊玻璃碎片，“答應我，等你回千門城的時候我們就和好，就重新開始，好嗎？”

　　牧閑看著秦依依把鋒利的碎片拿在手上，嘆了一聲，說道：“好，我答應你，等我回千門城工作的時候，如果你還愿意，我們就重新開始。”

　　終于得到了牧閑肯定的回答，秦依依的情緒才慢慢穩定。

　　可牧閑的眼中，他們的關系已經沒有解決的方法了，他必須要離開，他要去尋找那些關于他的新的記憶。

　　他不是不愛他的家鄉，相反，他太愛了；所以他不得不離開，等他回來的時候，他想用更好的心態和身份站在這片土地上。

　　而他與秦依依的關系，如同那破碎的玻璃瓶一樣，再難修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