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此道當真無誤??”
江笛攥緊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眼前虬枝交錯的古木遮天蔽日,林間霧氣里浮沉。
他已經拉著老道走了兩天了!可是走完小道就是樹林,走出樹林就往小道。老馬的蹄鐵上都纏滿枯葉與草絲。
“二十年前,老道踏青時過此林,不用擔心,就沿著這條路,再走幾個時辰差不多就到了。”釣叟騎在馬上,微微俯身,掐算著指節,信誓旦旦地保證。
“就到前輩您說的空相山了?”
江笛臉色有些黑,他不該信他倆同路那番鬼話的,這道士不會是故意想借他的馬一用吧?
“不錯!”
又是幾個時辰悄然流逝。當兩人終于走出那片茫茫叢林時,老馬竟突然昂首長嘶,一聲嘶鳴震得林間宿鳥驚飛。
萬丈天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照在千仞絕壁之上,那絕壁上鐵索如龍,青石階次第懸空,從腳下一直延伸到云霧繚繞的山巔。
江笛眼露詫異,這荒蕪之地竟然有如此平整的石階?“這是?”
“空相山,到了。”
此時,馬上的釣叟聲音忽然飄渺不定,暗含一絲沙啞的聲音不復原來的悠然,渾濁瞳孔里泛起奇光,定定地看著這條石階,有些恍惚。
“真的到了?”
江笛喉間發緊,空相山他沒怎么聽過,可是山上的那間寺廟整個江湖應該沒有幾個不認識。
了明寺!天下佛門正宗之一,據說當年武朝未立之時,它就已經存在多年了。
它與北周的北寧寺,并稱佛門兩大圣地,無數佛門高人藏身于此,無數佛經道法起源于此,更是江湖的武道魁首之一。
他看著釣叟,此前他還不太相信這條路能到,畢竟空相山距京都只有一日腳程,而他們前幾日可還在黎州境內。
他微微搖了搖頭,看著這陡峭的階梯,嘆了口氣:“馬上不去,只能束在一旁了。”他準備在旁邊找一棵樹栓馬。
“你也上去?”釣叟下了馬,順手接過江笛手上的魚竿子,隨后又道:“也好吧,上去祈祈福也是不錯的。”
兩人正講著,忽聞頭頂梵鈴清越,有小沙彌踏云而下,僧鞋點處青苔不驚。
小沙彌看見這里果真有人,沙彌頓時轉身向著山上一拜,滿是震撼。
“兩位施主可是要上山的?”小沙彌合十時,腕間佛珠輕響,發出清脆的鈴聲。
“是啊。”江笛點頭,不解地看著這怪異的小和尚,這里經常有人來嗎?
“太好了,師父早已等候多時了!特命我來請二位,快請上山吧!”和尚喜不自禁,伸著手請道。
釣叟聞言大笑,震得林間宿鳥驚飛:“好個禿驢!二十載春秋,倒把天眼神通修出來了。”
江笛看了看釣叟,天眼通是什么神通,連他們到了山腳都能看見?
兩人跟著小和尚一路朝上走,不一會兒山腳下的景色就變得如景畫一般模樣了,一路上江笛瞄著那老道士和小和尚,這兩人卻也是一路不講話。
這石階可真夠長的!江笛終于來到頂峰了,抬眼看去盡是寬闊,琉璃金瓦刺破重霄,七寶浮屠鎮守四方,更有晨鐘蕩開云霧。而他們上來的這條道顯然不是正門,此時江笛只能看見一處后門,門上匾額寫著“明心見性”四字,端莊大氣。
“師父在偏殿等你們。”小和尚帶到這里后才轉身合十鞠躬,接著又繼續帶著他們往前走。
“前輩,他師父是誰啊?”
江笛靠近釣叟,終于是忍不住問道。
“跟著進去就知道,可別亂跑啊。”
釣叟嘿嘿笑了兩聲,小和尚則對兩人的話置若罔聞,只顧著領路。
“貧僧了明寺慧空見過兩位貴客,家師特命小僧迎接二位。”
偏殿角門吱呀開啟的剎那,沉檀香霧撲面而來,又是一位和尚出來對著他們行禮,那禮數周全,一絲不茍。
“師兄。”小和尚行禮,兩人便一起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
偏殿中,殿中三世佛低眉垂目,身前香燭無數,更有三個蒲團擺著,在中間的蓮座前老僧單手結印默誦經文。
“師父!”一進門,兩個和尚齊刷刷的行禮之后竟然直接退了出去,只留他們兩人在此。
等一片寂靜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江笛也不敢出聲打破,只得靜靜打量著這老和尚。那老和尚身著一襲月白僧袍,面容清瘦,眉目間帶著幾分淡然,卻又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威嚴。
“江施主,多年不見了!”
老和尚終于開口,聲音倒不是很蒼老,卻有一股悠長的意味,仿佛寺廟里敲的大鐘一樣,厚重卻清脆,直擊人心。
“是啊,廣惠大師,算起來咱們有二十年沒見了吧?”釣叟此時也是流露出一絲思索。
“你在信中似乎沒有提到還會帶晚輩前來?”
“哦,這小子是路上遇見的,順路就帶來了。”
“廣惠大師您好!”江笛直接來了個深深的大鞠躬,這可是了明寺啊,能坐在這的有幾個是簡單的,別管認不認識,行禮就對了!
“當年應諾之事,可還作數?”青煙在佛像指縫間凝成蓮花,廣惠袈裟上的金線泛起漣漪。
“當然,不然我干嘛上山呢?”腰間魚竿無風自叩青磚,竟似金戈相擊,“倒是大師莫要忘了,二十載禪修,可抵得過我清修苦練?”
“阿彌陀佛,佛法無邊,爭斗只會徒增凡塵執念,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般若如舟渡苦海,今日何不只論佛道之法,不論匹夫之功?”廣惠高頌一句佛號,勸道。
“放屁!若是你們了明不能打,誰聽你們的!?”
釣叟聲如洪鐘,直接壓過了廣惠大師的佛音,袖袍翻卷如怒濤,殿頂承塵簌簌落灰。
江笛忽覺喉間腥甜,仿佛置身驚濤駭浪之中,耳畔竟響起金柝之聲。定睛看去,老道破舊道袍鼓若風帆,無邊的氣勢從其瘦弱的身軀上涌出。
一旁的江笛踉蹌倒退三步,腳下青磚被他踩得咯吱作響。他眼珠子不斷在兩人身上打轉,只覺自己好像誤碰見了不得了的事情。
和尚未發一言,而老道士也是收回了氣勢,看向江笛,“你到正殿那邊去祈福去吧。”
“好,啊。晚輩這就去添香火!”江笛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硬著頭皮答了一句,向著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