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歷:2505-0724-0900
無晝的星球,絳紫色的天空,永恒的黑暗。
黑暗緣自它那孤立的星域環境。先期的探測數據表明,這是一顆不屬于任何星系的行星。它是如此的遺世獨立,以至在它附近星域都尋不找其它任何星體;而它的絳紫色天空則是因為行星表面被一種自身會釋放出絳紫色光暈的巨樹植被完全覆蓋。這些參天巨樹是行星上唯一的樹種,每一棵都高達百米,它有著粗壯挺拔的樹干,細長堅韌的枝杈,以及寬大茂密的魚鱗狀樹葉,相互疊錯的枝葉將整個地表遮擋得密不透隙,如同給行星披上了一件詭秘的外套。
此時,傷痕累累的拓星船“紳士”號正靜靜地躺在這件“紫絨外衣”上。船艏的兩束強燈光儼然一雙失眠的眼睛,專注地投向前方粗糙的碾壓痕跡,似是在向這顆星球炫耀發它那段不平凡的迫降經歷。
曾茉從“紳士”號里出來時,周期性的風暴業已式微。手腕上的檢測儀顯示,星球的空氣質量并無異常,她這才大膽地摘去呼吸面罩,雙腳踩在了星球的土地上。
說來也許會讓人嗤笑,這是曾茉參加“紳士”號拓星作業以來,雙腳第一次踏上陌生的星球地表。船長霍克警告她不要擅自離開拓星船,但曾茉還是決定違背一次船長的命令。
作為“紳士”號上的醫師,科學考察并不是曾茉的強項,她也不想去摻和本職工作之外的事務。她現在更在意地是自己在這一次拓星作業中所能分到的傭金。
根據私立地球聯邦拓荒總署的規定,可開拓行星的潛在價值等級越高,作為第一發現方的拓星船所得到的傭金也就越豐厚。大副巴卡信誓旦旦地向曾茉保證過,他們現在所處的這顆處子星球的開發等級至少也在V級以上,折算成傭金那是相當的可觀。
想到這里,曾茉愜意地咽下含在口中的面包,雙手扶腰,仰頭朝著夜空長吼了一聲,將壓抑在胸口的沉悶全都宣泄出來。
愉悅的心情轉瞬即逝,她不免又有所失落。她想象著此時有一顆流星正在劃過天際,隨著距離的接近,它的身影也漸漸清晰,直至呈現出她父親的商船的輪廓。曾茉實在是太想念父親和他的商船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條想象中的航跡上臨摹一筆,如此舉動連她自己都覺幼稚,她嘴唇緊抿,又咧齒一笑,沖著夜空比劃起了中指。
倏然間,真有一顆流星出現在了深邃的夜空。它拖出一條粗獷的尾跡,快速向地平線的彼端墜去。曾茉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揉了揉眼睛,確信真的聽到了來自流星的轟鳴聲,她抹了一把鼻涕,跌跌撞撞地就往船艙里跑。
“船長,來人啦!”她高喊著沖進了霍克的睡艙,但不見霍克的人影,只有他脫下來的衣物零亂地丟在椅子上。睡鋪下的抽屜被拉開一半,曾茉走上前,發現了一份藏在衣物下的債務協議,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抽屜。
一聲咳嗽從身后傳來,曾茉被突然回來的霍克嚇了一大跳。
“你在我的床上干什么?”滿身機油味的霍克擠進睡艙,沖曾茉瞪眼問道。
曾茉扭過頭,理直氣壯地說:“我剛才看到有艘星船進入大氣層,就趕來通知你咯。”
“是嗎?”霍克用腳踢著關上抽屜,推著曾茉往船艉走去。
“紳士”號的艙內通道一向狼藉,曾茉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了,只是濺滿艙門的腐爛汁液讓她有些好奇。早在紳士號迫降星球之初,曾茉還在休眠艙,直到數小時前才被巴卡喚醒。她很想知道這些散發出惡臭的植物汁液是從何而來的,可霍克卻對此一直閉口不答。現在曾茉再次經過這里,又發現一向是用來存放船員日常生活物資的貨艙也被額外加上了兩把幾分鐘前還不存在的電子鎖。
曾茉一想到這兩把電子鎖多半又是霍克為防備船員私下偷吃食物,就覺得憋屈。“紳士”號上的股東船員一個比一個摳門,先是霍克以睡艙空間有限為由,總想哄騙她到自己床上,曾茉寧可在醫療實驗艙打地鋪,也不接受他的安排;而當“紳士”號長時間航渡于亞空間期間,大副巴卡又多次以節約物資為借口,沒少把她這位資歷最淺的新船員打發去休眠艙。誠然在同樣的時間里,休眠狀態下的船員比蘇醒時所消耗的物資要來得少,但如此差別對待,明顯和曾茉想象中的拓星者的豪放與浪漫主義的作風相去甚遠。
艙門上的植物汁液散發出的味道讓曾茉反胃,她捂住口鼻,跟著霍克快步穿過生活艙。
生活艙的左側通道也被完全封鎖了。巴卡說是“紳士”號在進入大氣層時船體受損,暫時無法修復,所以只能對其進行隔離,這多少讓曾茉相信霍克為何解釋要讓大部分船員進入休眠艙的原由了——當拓星船遭遇嚴重事故或者物資出現緊缺,除了保留醫師等必要崗位的人員,其余船員需進入休眠狀態待援——至少《拓星操作指南》上是這么列的。
緊挨生活艙的是醫療實驗艙,也就是曾茉的工作區域。還沒等她走進去,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就先從里面傳了出來。曾茉心里一沉,搶在霍克之前,沖了進去。
和其它同型號的拓星船一樣,“紳士號”的醫療實驗艙同時承擔著醫療和生物實驗兩大功能,因此留給醫療的空間并不是很寬敞。曾茉進來時,一個赤身的男人正從污漬斑斑的手術臺上滾下來。
男人三十有余,蓬頭垢面,皮膚死白,健碩的胸口上有一道剛彌合的傷口,在巴卡的施暴之后又綻裂開來,流淌出蠟黃色的膿血。
曾茉對巴卡的粗暴行為極為不滿,跨過散落一地的醫療器材,上前護住了那男人:“巴卡,你要是再這么打下去,我這幾個小時就白忙了。拓星船之間發生點擦槍走火的誤會也是正常的嘛。”
“這也叫誤會?”男人冷冷地說。
“怎么,你不記得了?”曾茉低頭問男人,“那你總還記得你是誰吧?”
“哈爾。”男人抬起頭,高傲地說,“哈爾·宇翔。”話罷,他又掙扎起身撲向巴卡,但眼疾手快的曾茉操起一只托盤扇在了他臉上。哈爾瞬間仰面摔趴在了曾茉腳下。巴卡趁機翻過手術臺,騎坐在他身上,摁住了他。
曾茉從口袋掏出注射器給哈爾打了一針強效鎮定劑讓他安靜下來,得意地說,“知道自己是誰,落到我們手里還這么囂張,果然是宇翔家族的人。”
霍克一進來,二話不說,就撿起地上的手術刀頂在了哈爾的額頭:“哈爾,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把導航晶片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