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在異國他鄉的生活并不好過,在巴黎的時候,她還有空出門社交,挑過三四件昂貴的晚禮服,每個月至少和不同的男伴在地道的法式餐廳吃一頓燭光晚餐,偶爾還會去樓下酒吧喝一杯Old Fashion雞尾酒,和吧臺的鄰座聊聊克勞德·莫奈。
然而在瑞典,她不想放棄自己學了一半的法語,又因為生活和研究的需要,不得不開始學習德語和意大利語,此外作為研究助理,她一邊申請碩士學位,一邊還要完成研究工作。此外她還想同時攻讀臨床和醫學兩個博士學位。
多虧了鄰居兼導師的萊昂哈德一直對蘇桃照顧有加,哪怕蘇桃半夜有困難,萊昂哈德也會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幫她答疑解惑。這個金發藍眼睛的高大瑞士男人,給了蘇桃蘇桃異國他鄉的全部溫暖。
萊昂哈德在納米醫療研究室擔任研究員,他今年34歲,幾乎把青春的最好年華都奉獻給了醫療事業,在瘟疫爆發后,連續三天不眠不休進行基因測序,為瘟疫檢測和治療做出了巨大貢獻。
現在他的主要研究工作是納米機器人的臨床醫療實踐,據說他曾有過一位妻子,也是納米醫療研究室中的研究員,但是后來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兩個人不再往來,沒過多久,他的妻子就離開了納米醫療研究室,所有人都說這是研究室的重大損失,甚至是醫學界的重大損失。
蘇桃也知道這段往事,想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只不過所有人都對細節諱莫如深,她現在連萊昂哈德前妻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到寧負的回話,蘇桃有些吃驚,也有些生氣。吃驚在于寧負居然起這么早,生氣是因為寧負客套的保重,回國見的大餅,對自己主動關心的敷衍回應,最后還把話題直接終結。她不知道寧負最近在忙些什么,還以為寧負正在進行開學前最后的狂歡,每日花天酒地,身邊鶯鶯燕燕。
蘇桃越想越氣,把音響聲音開大,開始敷面膜,以至于敲門聲響了好久她都沒有聽見,直到手機不停振動,她才關小音樂。
門外是萊昂哈德,他說第一階段的研究工作算是正式完成了,項目書審批通過,從明天開始會有一周的假期。
蘇桃長舒一口氣,用還有生澀的德語表示了感謝。
萊昂哈德說,要不要一起喝點酒,慶祝一下,他現在很餓,不如一起煮奶酪火鍋。
蘇桃還在敷面膜,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了。
萊昂哈德作為一名地道的瑞士人,對奶酪火鍋頗有研究。從西歐來到北歐,他從沒想過除了要經受陰冷的天氣,還要接受乏善可陳的食物。所以他一有空就會煮奶酪火鍋,借以安撫自己飽受折磨的味蕾。
蘇桃很喜歡奶酪火鍋,雖然和國內的火鍋無法相提并論,但是人們圍著一口熱騰騰的鍋一邊聊天一邊品嘗美食的氛圍卻是相差無幾。
奶酪火鍋一般會用傳統的caquelon作為容器,實際上就是一口煮鍋,下面有一個鐵架,用酒精爐加熱。先用切開的大蒜將鍋擦一遍,加入干白葡萄酒、白蘭地和玉米淀粉,不用煮開,有一定溫度后再加入一種叫做foudue mix的奶酪碎屑,不斷攪拌,鍋底就算是制作完成了。
吃的時候將面包、烤土豆、風干牛肉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塊,用長柄叉扎一塊在鍋中轉幾圈,面包土豆便又熱又香,吹一吹就可以入口。
蘇桃此時無比想念國內熱辣的牛油火鍋,毛肚、鴨腸在筷子間翻卷,鮮切羊肉、黃喉、貢菜、土豆在鍋中此起彼伏。人在異鄉,最想家的果然還是胃。
不過有奶酪火鍋也不錯了,配著酸黃瓜和圣女果,再喝一點白葡萄酒,舒舒服服睡個好覺,明天可以不用那么早醒來了。
蘇桃換了一件oversize白色短袖,牛仔短褲,穿著拖鞋,萊昂哈德已經煮好了奶酪火鍋,正在切面包,他拿著刀給蘇桃開門,蘇桃裝作劫匪,比劃出手槍,打打鬧鬧地進了房間。
他們架起了酒精爐,開始煮奶酪火鍋。
萊昂哈德說:“下一階段的研究計劃很快就要開始了,有些情況我希望你事先有一個心理準備。”
“什么情況?”
“我們的研究其實和我前妻的研究有所交叉,她在納米醫療方面有很多貢獻,但是......”
“但說無妨。”
“我和她離婚的原因,包括她離開納米研究所的原因,都是她太過極端。一些尚不成熟的技術她會想方設法應用在臨床治療上,任何藥劑都至少需要經歷三個階段的測試,而她甚至不屑于拿小白鼠做活體實驗,直接就想在患者身上觀察治療效果。她只在技術的突破,不在乎這些技術被研究出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們的研究是在她的研究基礎上繼續進行?”
“沒錯,我也很痛心,畢竟有至少四人因此喪命。你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選擇退出。現在還來得及,在你真正接觸那些資料之前。”
萊昂哈德痛苦地撕扯著頭發,泣不成聲。那是他曾經深深愛著的人,不知為何會走到如此境地,現在音訊全無,他已經對這段感情心灰意冷,可現在還要翻閱那些卷宗,甚至深入研究自己愛人的殘忍罪行,熟悉的筆跡在字里行間呈現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把回憶中的幸福全部撕碎,這與凌遲沒什么差別。
蘇桃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悲傷中的男人,她只能說:“那不是你的錯,如果你一定要怪在自己頭上,就勇敢地面對一切,補償這個世界,我會和你一起的。”
萊昂哈德為自己的失態道歉,用餐巾擦去淚水,他說:“你是一個好人,我能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你們都那么有天賦,那么努力,有些事情你還不太明白,科學和魔法對于人的誘惑其實沒什么區別,一定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
蘇桃現在確實沒有辦法理解科學會讓人走火入魔,甚至造成駭人聽聞的慘劇,但是她卻被最后一句話打動了,一定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幫助他人?做一個有用的,有價值的人?從國內到巴黎再到瑞典,從繪畫到漫畫再到醫學,她追逐的究竟又是什么?
在這一刻她感到了深深的無力,自己好像是一葉隨波逐流的浮萍,在四處飄來飄去,有時候覺得風景尚可,便駐足片刻,自己真正渴求的究竟是什么?她一直沒有辦法回答自己。
也許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這是科學的局限,這是理性的局限,也是生而為人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