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和殿。

　　楚嵐安靜地站在言官隊伍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處，閉目養神，等候著皇帝和太后的到來，對四周時不時投來的異樣目光完全無視，自顧自地思索著待會該怎么表演。

　　經過剛才的事，楚嵐算是在朝臣之中徹底出名了，恐怕下朝之后就會將他“忠貞不二”的“美名”傳開。

　　清流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驚奇或者惋惜，但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眼神中都透著明顯的疏離，顯然是對這位難得一見的忠直之臣敬而遠之，而更多的朝臣面上卻帶著嘲弄和冷笑。

　　他們很期待太后在得知剛才發生的事以后，這個膽敢逆勢而為的蠢貨會是什么下場。

　　就在這時，殿內突然響起一道尖長的叫喊聲：

　　“太后駕到。”

　　“皇上駕到。”

　　聲音響徹大殿，眾人當即收斂心神，面色一正，一臉莊重地擺好架勢。

　　片刻后，在幾名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美婦緩緩出現，正是先帝遺孀，如今掌握著天下權柄的皇太后章氏。

　　只見她腳步平緩地走到龍椅旁邊的坐塌前，扶著長裙緩緩坐下，而后手一擺，眼神極具威嚴地掃視著底下低著頭的群臣，身上緩緩散發出久居上位養成的強大氣場，令人忍不住微微心顫。

　　直到太后完全坐下后，姜兮月才亦步亦趨地走了上去，絕美的臉上卻流露出了怯弱的神色，絲毫看不到一絲身為帝王的霸氣。

　　跟盡顯雍容華貴的太后比起來，她簡直就像是一個除了漂亮之外一無是處的宮女。

　　姜兮月坐下后，百官當即躬身行禮。

　　“參見太后。”

　　“參見皇上。”

　　緊接著，不等姜兮月說話，太后便擺了擺手。

　　“平身。”

　　“謝太后。”

　　朝臣們紛紛起身，對于太后這完全忽視身為皇帝的威嚴的做法，他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也早已形成了默契。

　　然而，百官之中卻有一人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沒有因為太后的話而起身，也沒有像其他朝臣那樣默認太后執掌朝綱，行禮之時也向太后躬身。

　　他自始至終都在向著永初帝行禮。

　　如今的永初朝，會如此做的人，除了楚嵐以外還能有誰？

　　在朝臣們直起身后，還在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的他頓時顯得無比顯眼。

　　周圍的人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有點搞不懂這人是在搞毛。

　　龍椅位于高臺之上，在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底下的朝臣的動態，此時不僅是幾個掌權的太監發現了異常，章太后和姜兮月也看到了言官隊伍之中那與眾不同的身影。

　　姜兮月微微一愣，怯懦的眼神中悄然閃過一絲驚奇，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

　　而太后在短暫的錯愕后，面上卻很快浮現出了冷色。

　　她伸出手，指著那年輕的言官，語調微微泛冷：“那行禮之人，為何還不起身，方才沒聽到哀家讓爾等平身么？”

　　如果是其他人，別說面對太后那略顯不太對勁的語氣，僅僅是一個不滿的眼神都會被嚇得冷汗直冒，然而楚嵐的面色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一臉莊重地躬身行禮，不卑不吭地回應道：

　　“回太后的話，臣聽得很清楚，但是陛下未曾讓臣起身，所以臣不敢起身。”

　　聽到這話，群臣頓時驚呆了。

　　居然連這種話都敢說，這家伙還真不是一般的勇啊！

　　姜兮月眼神微微晃動，而章太后則是突然瞇起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絲危險的寒芒。

　　“哦？你的意思是，哀家的話已經不管用了是么？”

　　楚嵐面色平靜地道：“臣從未有過此念，太后若有教誨，臣銘感五內，絕不敢有絲毫不敬之意。”

　　“既如此，那你還不趕緊平身？”

　　楚嵐依舊躬著身。

　　“臣不敢。”

　　顯然，他再次拒絕了太后的吩咐，絲毫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遵從這位實際上掌控朝堂的掌權者命令的打算。

　　朝臣一陣錯愕，其中甚至有幾人忍不住一臉側過頭詫異地瞥了楚嵐一眼。

　　這家伙真當自己的官身是撿來的不成？竟敢如此冒犯太后，難道他就不怕被貶斥到廢土，從此仕途斷絕嗎？

　　章太后一臉寒霜。

　　“為何不敢？”

　　楚嵐仿佛沒感覺到氣氛已經開始變得凝重，依舊還是那句話：“陛下讓臣起身，臣方可起身，此乃為人臣者的本分，臣，不敢逾越半分。”

　　聽到這話，龍椅上的姜兮月雖然依舊一臉怯弱，但是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卻猛地收緊，看向楚嵐的目光微微收縮，仿佛是要將這道堅忍不拔、不畏權勢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心里一般。

　　而太后卻緊鎖起眉頭。

　　一旁的姜兮月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此時的神色，心神莫名緊了緊。

　　她太了解太后了，深知她此時的神態極其危險。

　　果不其然，片刻后，章太后朱唇輕啟，緩緩說出一句暗藏機鋒的話語：

　　“你的意思是說，舉朝上下唯有你一人恪守人臣本分，方才在哀家令下起身的朝臣全都是公然逾越人臣本分的奸妄？”

　　聽到這話，一些清流頓時頭皮發麻。

　　而那些曾經不遺余力地吹捧福王的朝臣們則是一臉幸災樂禍地看向楚嵐，期待看到楚嵐那冷汗直冒的狼狽模樣。

　　要知道太后方才那句話，可是直接就把楚嵐擺在了所有朝臣的對立面，他要是否認，那他剛才的堅持就是一個笑話。

　　而他要是承認，下場更加凄慘，因為那等同于公然挑釁百官，勢必會被所有官員厭棄，從此“有識之士”容不下他，清流也容不下他，偌大的官場之中再沒有他立錐之地。

　　兩害相權取其輕，現在最理智的做法自然是趕緊起身，雖然丟臉，但起碼未來還有那么一點希望，否則要是惹了眾怒，他這輩子就只能一直遙遠的廢土，在無盡的懊悔中度過余生。

　　想清楚這一點后，姜兮月袖子下的拳頭頓時握得更緊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楚嵐身上，尤其是太后黨羽，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個不知死活的蠢貨出丑，甚至連待會挖苦他的話都想好了，心里向著定要讓他名聲掃地，從此在他們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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