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行心里有點發毛:“打生樁?!”
“什么是打生樁?!”張太初好奇地問道。
“我只聽別人說過,從沒見過。”王道行緩緩說到,“據說一些大型樓盤建造時,如果出了問題,會讓活人充當‘借魂樁’——就是用活人祭祀。我聽說有些老板特別信,無論有沒有事都會在工程一開始……然后偽裝成事故,賠死者家屬一大筆錢,大家心照不宣……”
“你說的可能跟魯班術有關,但道理是相通的,可能開財門的原型就是通過活人祭祀以祈求運勢,只不過在古代只有天子貴族才會這么干。”
“怪不得!”王道行恍然大悟,“如果是需要活人祭祀的話……前幾天老何和我在附近的一個小區居然抓到了倀鬼!”
“倀鬼?”
為虎作倀,倀鬼就是被老虎吃掉后的冤魂所化,再幫助老虎拉人的鬼魂。
“對啊,咱們這地兒怎么可能有老虎?!我也只是在網上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過相關的傳說,但那天我們居然抓住一只,你說怪不怪?還是在小區里!我問何老頭,他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四五六來。”
“那很有可能那只倀鬼就是被人操控用來害人命的。倀絕對不會自己離開老虎跑過來。”張太初說,“那后來呢?”
“后來被我跟老何收了唄,廢了老半天力氣了,這鬼東西跑得賊快……再后來……先找找!”王道行又起身在棺材里摸索半天,最后空著手向張太初搖搖頭:“沒有了,老何鎮鬼的袋子沒有了。”
王道行順勢把老何的尸體安頓好,扣上蓋子,通了電。
“諸葛明是誰?”張太初突然問。
王道行被冷不丁地一問,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生氣道:“你他媽的不是說不讀我腦子么?!”
“沒有,沒有,是這個紙上寫的。”張太初連忙辯解,將紙給王道行看。王道行一把拿過去,仔細辨認,確實在紙片邊上看到歪歪扭扭的“諸葛明”三個字,一看就是新寫上去的。
回想起幾天前的事兒,王道行突然一拍大腿:“我他媽知道了!”他興奮地看著張太初,“前天,在同一個小區,我的一個……老朋友——就是這個諸葛明——遇到了邪門的事兒,我過去一看,是被人下了咒,記了符號,然后我不經意……不是,然后我給他破了,晚上就有人找到我要搞我,被我三兩下趕跑了……看來對方就是要用活人祭祀,肯定也跟那個小區有關!所以才接二連三的出事。”
“但是有兩點我想不明白,”隨即王道行一皺眉,納悶道,“開財壇也好,古代禳福也好,無非是求財求權求運勢,求權那得是多大的官才想殺人?有這功夫不如去……不太可能,求運勢求財也是一樣,得想多少錢才敢殺人?諸葛明這個小區一不拆遷,二也沒那么好,不像是有錢人住的,為什么非得在這個小區……”
“開財壇這個法術的科儀你比我清楚,但當這個法術被開展成陣法的時候,就可能跟原來不一樣了,只不過既然是陣法,那就一定跟方位有關!對方看起來只圖一命,這個陣法也不會太大……”張太初想了想說,“有沒有可能這個小區是某一個人的舊宅?要么事主就是附近的人?”
“如果是老宅的話,那就得一個個查了;附近的話,小區周圍倒是有辦公樓,做生意的?”
“嗯,很有可能,風險越大越信鬼神——還得是規模比較大的公司。”張太初附和道,“看來必須要查一下。”
“跟衙門打交道還是你來吧,你這天師好使。”王道行撇撇嘴,“明天我去找諸葛明問問情況。”
“第二點呢?”張太初接著問。
“第二點,”王道行頓了一下,接著凝重地說,“我們還找得著人么?老何已經死了,人命已經收了,是不是法事已經做完了?”
張太初搖搖頭:“按你的描述,叫諸葛明的這個人,才是目標,只不過何師傅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殺,就算對方想順水推舟——不要忘了,何師傅很有可能被王所長拘了魂,對方叫不過來——剛才何師傅魂魄消滅,更不行了。”
王道行想想也對。兩人無話,各自思索。只有蠟燭發出嗶啵嗶啵的燃燒聲。
“為什么?”張太初目光炯炯地看著王道行,突然問道
“什么為什么?”
“一開始你說你不參與,現在又是為什么?”
王道行被張太初問愣了,想了想撓撓頭:“老何人不錯,我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
張太初接著說:“你是王所長親弟弟,王所長叫你幫忙你為什么不幫?”
王道行目光閃躲:“老何死了。”
張太初追問不舍:“王所長有一天也會死。”
王道行搖搖頭:“我就干這一次。”
張太初突然笑了:“你沒發現你做道士很合適么?我收你當代拉師弟,怎么樣?”
“哈哈哈,那我是不是我就發達了?跟天師一個輩分,豈不是到哪去都是爺爺?”
張太初也笑起來,但是看著并不開心:“不是天師——僅僅是天師血脈而已。再說,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怎么樣?你還答應嗎?”
王道行聽出張太初這是在苦笑,從離家出走后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他當然知道什么都不是那么好干的。王道行收住笑聲,小聲說:“我不想,這次弄清楚了我就離開這。找個地方上班去。”
張太初嘆一口氣:“你能走哪去?你是王所長的弟弟,一直會有人盯著你,何師傅也可能是盯著你的人。”
王道行渾身一顫,突然想到何艷光一直都知道自己住在哪,那自己和老何的相遇……王道行震驚地看向張太初,張太初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雖然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但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有點捉摸不透,仿佛這張純凈笑容的臉后面似乎還藏著什么。
“你什么意思?”王道行開始有點警覺,感覺張太初并不是簡單的回國的天師傳人。
張太初納悶地看向王道行,然后釋然:“你別誤會,”他整張臉都被燭光照得清晰無比,“不光是你,研究所知道的有異能的人我們都會跟當地有關系的人打招呼,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呀。”
張太初又露出抱歉的笑容。
王道行無話可說。
今天吸收的信息太龐雜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生活會這么復雜。從王道行離家出走起,他就是一直在社會的底層,茍且生存下來,根本沒想過自己生存下來之后的意義是什么,生活的目標是什么,只是一廂情愿地想著像普通人一樣——甚至比大家差點也無所謂:有活干,有飯吃,能休息,最好還能談情說愛,討個老婆。至于生活的背后是什么,有什么,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只是想躲著,躲著自己的家庭,躲著自己的宿命,躲著自己本來跟別人不一樣的人生。
或許有人會羨慕,嫌棄自己的生活過于平淡,對異樣的生活求之不得。但王道行知道這樣的代價。王道行現在已經能清楚地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了,現在回看自己的兒童時期,哪怕如今作為一個成人也會覺得有些太過孤獨了。
自己從小就只有哥哥陪自己玩,其他的小朋友都躲得遠遠的,要么就朝他們吐口水,罵他們是“鬼孩子”;大人看到他們哥倆出來時都會匆匆領自己的孩子回家,對他們指指點點;他清楚地記得每當自己和哥哥被罵、被別的小孩子扔石頭的時候,哥哥都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地領自己回家,后來父親、母親……他現在又親眼得見哥哥如今的境況、老何的結局:哥哥雙腿已廢,老何給別人做了一輩子白事,最后不得善終,連送葬入殮都得自己這個便宜“傳人”來……王道行恐懼這種生活,他只想著安安穩穩,自由自在,平常的生活,平常的死亡。
可惜,這一切都在原本正常的生活中脫離了正軌,向著王道行最不想去的方向猶如一輛列車疾馳,勢不可擋,與自己希望的生活背道而馳。
王道行記起王道恒在研究所里對自己說的一句話:“這個世界越來越物質。”他們這些干著不可言說的事情的人,越來越不被社會需要,也不為社會所容。王道行跟著老何做事的這幾個月,有切身的感受:找老何做法事的人基本都是上了年紀或者無路可走還抱著僅有一線希望的人,大家恭恭敬敬,但完事兒之后又唯恐避之不及,別人問起也絕不承認找人做過法事,再想想諸葛彤的態度……
就算不跟老何做事,王道行也是在混日子,本來就像老鼠一樣活著,但是等到遭遇了這一系列事情后,王道行就徹底意識到生活的兇險、迷障,有人會為了所謂的虛無縹緲的運勢殺人!這讓王道行不寒而栗,悚然而驚。
王道行就在胡思亂想中漸漸睡過去。
天微亮,一陣汽車噪音和幾個人的說話聲讓二人驚醒。靠著椅子睡著的張太初和倚著水晶棺睡著的王道行都醒來,聽見動靜,趕忙起身將門板卸下來,一看是昨天來的幾個老伙計,張三爺輕聲說:“小王師傅,咱們走吧。火葬場那邊值班的伙計我都打好招呼了,一早沒人,也不用登記交錢了。”
王道行機械地點點頭,張太初這時說:“請等一下。”然后找了一條白紙,有些生疏地畫了一個招魂幡,幡上的符咒周正古樸,王道行不太懂,但跟老何過了幾次白事,知道張太初這一手可比老何畫的好多了。眾人又去外面折了一根樹枝,將幡綁上。張太初給每個人燃了三支香,口中念念有詞,大家鞠躬祭拜。
門口停著一輛金杯,幾個人將老何的尸體用門板臺上車,留下一個人整理東西,剩下的人跟著車一路開向火葬場。
天還沒完全亮,路上很少車輛,金杯車一路暢行。火葬場就在城郊,半個小時就開到了。門口有個老頭蜷著腰,一看見車來了趕緊招呼:“開進來,開進來。”
“車就是老權給借的,老何給他老婆過的白事。”車上一個老頭說。
車緩緩開進去,眾人在老權的指揮下把老何的尸體放到鍋爐的鐵板上,老權發動機器,一陣轟鳴聲,鐵板將老何緩緩送進鍋爐。
“我估摸著你們快到了,放心,燒得旺旺的。”老權說,然后拿出準備好的紙錢,蹲下來在鍋爐錢的鐵盆里燒了起來。
“何師傅,你走好,我們都惦念著你的恩情,幾個老伙計送你最后一程。”
王道行和張太初站在一邊,看著老何緩緩進入火焰,直到閘門關上。
過了有二十分鐘,眾人去后面撿拾骨灰裝斂。張三爺說到:“小王師傅,我們都是半截身子進土的人了,就只能做這么多事,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給何師傅找個好地方吧。”王道行點點頭,目送幾個老人離開。
人的一輩子就這么結束了。
張太初拍拍王道行:“收拾下情懷,王道行,何師傅……”他本來想說“在天有靈”,但是想到兩個人清楚地知道何艷光的肉身和靈魂已經俱滅,于是改口說,“何師傅已經故去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王道行點點頭,跟老權商量能不能先把骨灰放在他這的靈堂,老權沒口子答應。于是兩人安頓好老何的骨灰就去路邊打了個車。
“咱們兩個分頭行動吧,你去小區,我去查些資料。”張太初說。
“你去哪找資料?”王道行問,但想了想,真是多余這一問,他肯定有辦法,于是就答應下來。
張太初坐在出租車連打了幾個電話,車開到小區,王道行下車,張太初這才掛了機,看向司機:“先生你好,請問我想查公司的經營規模應該找哪個部門?”
“經營規模?公司多大有多少人是吧?是不是得去工商啊?你要說看掙多少錢,那就得去稅務了,國稅還是地稅來著?小伙子,你去了人家也不一定告訴你呀!你查這個干嗎?你這一頭翠綠挺酷啊……”
張太初沒理會司機在那巴拉巴拉,禮貌地說:“我就是想看一下這小區附近有沒有什么大公司。”
“啊?你是想找工作還是怎么著呀?問我呀,跟那幫大蓋帽打什么交道,我門兒清!看見沒有,就這小區對面,”司機指著窗外,“對,就這寫字樓,三家大公司:遠達貿易,搞進出口的;還有個弄電腦的,忘了叫什么玩意兒了,叫什么來著……嗨,反正是搗鼓電腦的,咱也不懂;還有一個圓辰證券,我就是在這開得戶,你說現在這股市,別他媽提了……”
“奧,那謝謝您,我也在這下車吧。”張太初給了錢,還給了小費,又惹出司機一頓話來,張太初禮貌告別,到了小區對面的寫字樓。
7點多,天已經完全亮了,寫字樓陸續有睡眼惺忪的人進去,門禁不嚴,張太初就跟在他們身后混了進去,站在銘牌前看著一堆公司的名號開始找,有一個宏達科技公司在三、四層,看來就是司機說的那個,遠達貿易在六樓,證券公司七樓。張太初準備一個一個去看看,但是看什么,他也沒想好,只是單純的想能夠找法師做惡事的人一定很迷信,公司狀態目前有問題,試試能不能看出端倪。
電梯到了三樓,但整個樓層基本沒有人,公司門禁緊閉,看來電腦公司還沒有人來上班,張太初回到電梯,繼續向上。
電梯到了六樓,張太初一出去就看見“遠達貿易”四個大字在前排,前臺豪華明亮,一個姑娘在前臺正在對著鏡子補妝。
“Excuse me,這里是遠達貿易么?”張太初禮貌問道。
姑娘趕忙放下手中的口紅和鏡子,下意識整理下儀容,看向張太初:“Morning,sir。您……”她聽張太初英語發音純正,條件反射也用英語回答,但是看到他打扮也不像商務人士,愣了一下,又露出職業的笑容:“您是來洽談的張公子吧,早就聽說張公子年少有為,又非常潮流,沒想到您到的這么早。請您隨我來,我們劉總剛到。我先帶您去會議室休息一下。”
張太初看對方誤會了自己的身份,也沒有說明,只是禮貌地笑笑說:“有勞了。”
“您客氣,您請。”前臺姑娘帶著張太初來到一個大會議室,招呼他坐下,趕忙說:“您想喝點什么?咖啡,茶,還有飲料?”
“白水就行,謝謝。”
“您太客氣了,您叫我小娟就行,我去通知劉總,您稍后。”小娟笑著說,還裝作不經意用小腿碰了張太初一下,紅著臉說了一聲抱歉就出去了。
張太初家里在美國也小有產業,自然不在意這種小把戲。他閑來無事,便開始打量這間會議室,沒一會兒,門開了,走進一個人,但張太初立刻意識到來人并不是什么“劉總”。這個人身材消瘦,一身老式西裝襯得自己骨架更小了,頭發又油又黑,垂到肩上,看了叫人說不出的別扭,臉色蒼白如紙,像大病初愈一樣,一只眼球白蒙蒙的,眇了一目,還有些淤血,卻不包扎,另一只眼從進了門就死死盯著張太初,眼神陰鷙。
“你就是老何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