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輝家的吊腳樓,坐落在何家灣最深處的山腳下,自小兒子出生之后,何元輝就搬到了這里,何家灣不大,一座一座吊腳樓鱗次櫛比,但只有何元輝家孤零零地背靠大山。
也正因為此,十二年前,何元輝悄聲地在自家吊腳樓后面起了幾間草屋來安頓吉克爾惹父子,也沒什么人注意,偶爾有來人看到,以為是何家自己放糧食雜物用的,也無人多言。
吉克爾惹就留在了何家灣,十二年光景轉瞬,當年在襁褓中性命垂危的何艷光,在被吉克爾惹治好了之后,居然比大多數村子里的孩子命還要硬,從此一場病也沒生過,熬過了******,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干瘦干練的小伙子,吉克爾惹當年牽著的小孩子也已經成年,只不過皮膚白得看起來既不是彝族人,也不是土家族,成為何家灣的另類。
夏天,夔州的天氣涼爽宜人,何元輝和吉克爾惹在堂屋里對坐。此時的屋內,陰風陣陣,無數黑影圍著吉克爾惹盤旋飛舞,吉克爾惹口中念念有詞,黑影隨著吉克爾惹法杖的揮舞不斷變換著方位,何元輝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還是習慣性地通過算數計算著黑影的方位,他看到也同時算出一個周天結束,立刻輕喝一聲:“來了!”說完右手迅速凌空畫符,畫完屈指一彈,卻正好定住一個飛快略過的黑影,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七個黑影全部定住,陰風消散,堂屋明靜。
黑影看起來無數,卻是因為移動過快而造成的錯覺,事實上只有七個。
黑影看起來無數,卻是因為移動過快而造成的錯覺,事實上只有七個。
此時吉克爾惹也停止作法,一陣默念,法杖微亮,黑影全部消失。然后看著何元輝滿意地點點頭:
“你學的法術既有傳下來本族的法術,也有漢人道術的門路,仔細學來,厲害之處不輸我們彝族世傳,這御鬼一道咱們算是將三個法門融會貫通了。就憑這個,走到哪里都不會輸了門面。”
何元輝隨即跪下磕了個頭:“恭喜畢摩大人!我一個鄉野村夫,要不是您指點,頂多給人驅驅邪祟,能夠窺得鬼神大道,都仰仗您了!”
吉克爾惹擺擺手,過去又扶起何元輝,示意兩人坐在椅子上說,何元輝趕緊起身,伺候好了熱茶,才坐好。
“這都是都姆大神的感召,當年我堂客客死他鄉,我遵她的遺愿到了何家灣安葬她的靈魂,正是遇見了你兒子失魂。我救了你的兒子,你幫我找了地方安葬比莫惹的阿嫫(母親),這是其一;光光受了‘畢爾’神和“覺洛”神的恩,天生是當孜畢的材料,我勢必要收為弟子,這是其二;你土家族的法術讓我更加進益,最近半年我一直覺得有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在召喚我……我們雖然締結為主仆,但是實際上互為師友。光這三點,就是緣分。如今還有個事情,如果完成,我想就圓滿了。”
“您是說?”何元輝疑惑的看著吉克爾惹。
吉克爾惹輕嘆一口氣:“我吉克家支乃寧遠世傳畢摩,35年我阿達(父親)跟著打仗的隊伍走了,當時我年紀尚幼,學藝不成,在畢摩大會上斗法輸了,族中小人欲奪我家產,逼我阿嫫轉房,我阿嫫自盡明志,而我拿著世傳信物離家尋父,直到遇見了她,生下了比莫惹。畢摩傳男不傳女,有了比莫惹,我才算沒辱沒了祖宗。”
何元輝跟著嘆道:“想不到畢摩大人身世如此多艱,那后來你尋著令尊了么?”
吉克爾惹搖搖頭:“當年兵荒馬亂,我有了比莫惹之后,就斷了這個念頭,只想把他好好養大,繼承家支譜系和法器。”說完看著手里的法杖,然后突然抓住何元輝的手,目光炯炯地說:“比莫惹已經19歲了,前些日子光光十二歲生日,你和族長結了親。”
何元輝先是被抓得愕然,聽了之后釋然一笑,拍了下腦門:“你瞧我,光顧著自己家男伢子,不知道畢摩大人看上了誰家的女娃。”
吉克爾惹一笑:“那就是我要說的第四點,光光的姐姐今年十六了,是不是還沒說親?我們何不親上加親?”
何元輝愣了半晌,想不到他說的“圓滿”是看上了自己的女伢子。何元輝重重嘆口氣:“畢摩大人,爾惹大哥,你常年清修,不知道外面的變化。”
“怎么,這是我們兩家人的事兒,跟外人有什么關系?你不愿意?”吉克爾惹語氣一變,眼神銳利地看著何元輝。
何元輝連忙解釋道:“怎么會不愿意?!實在是……你可知我為何先給光光訂婚?為何與族長結親?”
吉克爾惹沒說話,就是看著他。
“現在外面鬧得很兇,何族長這個月已經被拉到廊場三回了,我也被拉著去了兩回,只不過沒跟你說——你說誰敢跟我結親?”
吉克爾惹大驚:“他們怎么敢?你為什么不反抗?”
“唉,都是一群小孩子,哪里犯得上?忍忍就過去了。再說咱們學的東西,走的是坤道,治鬼的事情怎么能用來治人呢?”何艷光一邊搖頭一邊說,說完喝了一口茶接著剛才的話題,“放以前,族長怎么會看得上一個端公?如今,族長家女伢子也沒了媒人登門,我們才合計結個親家,只希望能挺過去看到兩個小的能完婚。我們家芳芳以前就因為我做端公的拖累,一直沒說上婆家,現在我更擔心波及她,只好把她送到谷對面的親戚家,聽說他們那邊動靜還小點。我最近在想要不要讓光光和崇喜也出去避避?”
吉克爾惹盯著何元輝,臉色幾經變換,最終恢復平靜,松開了手,端起茶來輕輕啜了一口,說道:“你的心就是太軟弱。”
“唉,不好亂來的,都是鄉里鄉親。”
“比莫惹不能離開我身邊。”
何元輝想想剛才吉克爾惹說的自己的身世,知道他絕不會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與孩子分離,嘆口氣說:“爾惹大哥,這門親事我可以應下,只是怕辱沒了你,但無論如何,是總要等這陣子過去。”
正說著,吊腳樓的木門外面一陣喧鬧,隨后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
何元輝驚了一下,茶水灑了一身,連忙起身跑到門口,問門外的人,只聽亂哄哄之中一個嗓門洪亮,只是大叫著:“開門。”
何元輝驚懼,回頭看了一眼吉克爾惹,示意其回避,誰知對方動也不動,門越砸越兇。
何元輝無奈只好開門,一群青年沖了進來,帶頭的一個人高馬大,正是剛才喊門的,手里拿著根皮帶指著何元輝說:“老鬼頭,大白天在屋子里裝神弄鬼么?!”然后又看到還有人在屋內,興奮地說:“好哇,我說你怎么專門住這么遠,原來是一直跟人密謀,”隨即跟一眾青年說,“這就是咱們這的鬼頭,正在跟人密謀要搞破壞,你們說該不該抓?!”
“抓!抓他們到廊場!”
何元輝一句話也不敢說,見吉克爾惹已經走到近前要出手,便死死抓住他的手,讓他不得施展。
“你家那個小鬼娃呢?”
何元輝心里跳漏了一拍:“他……跟他沒關系……我不知道……”
“你個老奸賊!”帶頭的青年一皮帶抽到何元輝臉上:“帶走!”
何元輝被打的頭暈耳鳴,但手還是抓著吉克爾惹,不讓他動手。他被捆起來押著經過人群時,透過滿眼的血色看到了一個女伢子的身影,不由地放慢了腳步,流下眼淚來,叫道:“陽陽……”
在青年隊伍的最后面的那個女孩,就是何族長的女兒,跟何艷光青梅竹馬的姑娘,何陽陽。
何陽陽也流了淚:“叔伯,你莫怪我,我爸爸他……”
帶頭的青年看到后使勁推了何陽陽一把:“怎么,看到你公公心疼了?別忘了,你已經跟他們斷絕關系了!”
何陽陽低頭不語,任憑那青年胳膊挎在自己肩上,吉克爾惹看在眼里,臉色一片鐵青,手中的法杖早已不見。何元輝哭了一嗓“造業呀!”,兩人便被幾個年輕人連推帶搡地趕去廊場了。
有幾個青年留下來,開始在屋子里搜東西,說是搜,沒過一會兒,屋子里就一片狼藉,正在這時,陳崇喜和何艷光兩人扛著一頭野豬有說有笑地進屋來。雙方打了個照面,都愣住了。
“我阿達呢?”陳崇喜笑臉登時沉了下來,一片冷冰冰。
何艷光這時才十二歲,看上去比眾人矮一頭,他擦了把臉上的汗,對其中一個人說:“三苕,我爹呢?”
那個叫三苕的一看,立刻招呼別人大喊道:“大家快來,兩個小鬼娃露頭了!”說完剩下的三個人都跑過來,三苕沖他們喊道:“你們的老子是大鬼,已經被我們抓走了!我就是在這專門等你這個鬼伢子的!還有,我叫李衛國!大家上呀,捆了!”
陳崇喜和何艷光扔下野豬,陳崇喜把何艷光護在身后,冷冷地說:“我阿達怎么可能會被你們這幫狗屎抓住。”
李衛國二話不說,沖了上去,陳崇喜沒動,懶懶地哼了一聲,他就像被什么絆了一跤,直接摔了個狗吃屎,再一抬頭,嘴里的牙都被磕掉了幾顆,一口血水流出來。
原來就在他腳下和頭著地的地方,地板上突然多出幾塊山石。
“呸,真他媽沒用!”另一個啐了一口,揚起根木棒過來要打陳崇喜,陳崇喜看了木棒一眼,也是動也沒動,等到那人都跑到面前,卻突然感覺手上濕滑冰涼,再定睛一看,自己手里拿的哪里是木棒,分明是一條蛇!當即被嚇得倒退連連,狠狠地甩手想把蛇甩下去,一邊甩一邊大喊大叫。
在何艷光眼里,卻是這個人將要打到喜哥時,突然后退,不斷瘋狂地用手中木棒打自己的頭,雖說是對頭,卻也讓他覺得有點可怖。
那人不停地用木棒打自己的頭,直到血流滿面,最后一下一聲悶響,把自己敲暈過去了。
“喜哥……”何艷光在他身后怯怯地說,“我爹說不能用法術傷人。”
另一個小青年早就被眼前之一幕嚇傻了,雙腿直哆嗦,慢慢往后退,嘴里喃喃道:“不關我的事,我是被他們叫來的……”還沒說完,他就感覺自己被繩索套住了脖子,臉被憋得通紅,他抓住繩索想掙脫,卻發現繩索越來越緊,最后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三……三苕爹救過光光……的命。”
原來那個李衛國是黃荊坪李醫生家的男伢子。
“奧,那個李庸醫家的。”陳崇喜說了一句,根本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這個青年一直在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臉色由紅轉紫,由紫轉黑,已經開始吐沫子了。
“喜哥!”
何艷光見狀叫了一句,立刻擋在了陳崇喜和這個青年中間,那青年雙手猛然松開,昏迷倒地,可能再差一會兒,就真把自己掐死了。
還剩下一個,早想要跑,卻發現自己四面全是墻,被困住了,于是跪地磕頭求饒。
何艷光解了陳崇喜的法術,過去問他:“說,你們真抓人了么?”
那人嚇得話都說不利索:“是是是,伯……伯……到廊場了……”
何艷光皺眉回頭看向陳崇喜,誰知就在此刻,那跪著的人一下暴起,用解下來的皮帶勒住何艷光,嘴里不住大喊:“我成功了!我有功勞啦!”
何艷光被憋得通紅,雙手插進皮帶和脖子之間抵擋,看陳崇喜又要動手,就拼命喊出一句:“去……找陳伯伯和我爹,我能……行。”
陳崇喜知道何艷光只要動手那小子絕不是對手,于是轉身就走了。
他先是來到草屋,在東南角墻面上摳出一塊磚,找到一個盒子,看到法杖果然在里面,于是揣上法杖就飛奔而去。
村子里寂靜無聲,莫名的有一股燥熱,只聽得遠處山呼海嘯般口號的聲響,陳崇喜知道是廊場方向,便狂奔過去,等他跑到人群最后,看到高臺上跪著的就是自己的阿達和何元輝!
在廊場的最高處,兩個人并排跪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與其說在慷慨激昂,不如說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口中濃厚的鄉音時不時夾雜著當時的一些“新名詞”,正是何家灣的“族長”正在指著兩個人破口大罵!
陳崇喜一陣怒意,剛想沖上臺去,卻發現自己的阿達正在看著自己,只見他緩緩地搖頭,讓他不要過來,然后眼睛就盯著人群的某處,示意陳崇喜往那看。陳崇喜順著阿達的目光瞥見了何族長的女兒——何陽陽正在一堆狂熱的青年旁邊低頭不語。
往常看到何陽陽都要臉紅的陳崇喜,此時眼里只有仇恨和憎惡,往日對何陽陽暗暗的歡喜,都變成了擠在胸腔里不得出的毒蟲。
他悄悄擠過人群,在不遠處的拐角拿起一顆石子,扔到何陽陽的肩上。
何陽陽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昔日的長輩在高臺上受罪,正難過的膽怯的不敢抬頭,被石子一打,回頭正看到陳崇喜,本來灰暗的臉上又多了一份光彩。
“喜哥!”
何陽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小聲叫了一句,隨即又想到陳崇喜目前是如此危險,趕忙使臉色讓他離開,陳崇喜卻勾勾手讓她過來。何陽陽見狀也顧不得其他,跟邊上一個女孩說了一句“解手”就跑了過來。
陳崇喜看到她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就飛奔離開。
“喜哥,你去哪啊喜哥!光光呢?光光呢?”
陳崇喜提著一口氣,幾乎是架著何陽陽跑,一直跑到了東面樹林里——他曾經手刃野豬的地方才停下,甩開了何陽陽的手。
陳崇喜一邊喘氣一邊看著何陽陽,何陽陽此時跑得面色發紅,胸脯起伏,也看著陳崇喜。
“喜……”何陽陽還沒叫出來,陳崇喜看著何陽陽紅暈的臉頰,“啪啪”就是兩個耳光,何陽陽不知道為什么昔日一起玩耍信任的大哥哥,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睛卻露出了猶如惡魔一樣的兇光,她淚光連連,卻被嚇得不敢出聲,發現渾身酥麻,連小拇指都動不了一下……
風起萍末,卻帶不走密林深處微弱的一線喘息聲,陳崇喜臉色潮紅,看著癱軟在草叢上流著淚不語的何陽陽,啐了一口,右手虛空一抓,衣服堆里的法杖飛到自己手上,然后將法杖對著何陽陽說:“你想死還是想活?”
何陽陽卻仿佛什么也沒聽見,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無云高邈純凈又透徹的天空,口中一直低聲喃喃,陳崇喜仔細聽,才知道她口中一直換著“光光”的名字,不由一陣嫌惡,正在這時,他手中法杖突然抖動不已,像是要飛脫而去,陳崇喜連忙雙手緊緊握住。
器物所感,主人必危,陳崇喜猛然向廊場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烏云遮蔽,陰魂飄蕩,陳崇喜不禁肝膽俱裂,大吼一聲:“阿達!”
就在陳崇喜帶何陽陽走后,何族長還在高臺上大喊大叫,但靠得近的人卻看得真切,何族長臉上不是像那些年輕人一樣興奮癲狂,而是老淚縱橫、痛苦不堪。站在高臺旁的青年不滿地喊道:“何老頭,我們是看在你平時對鄉親們不錯的面子上,給你一個機會,你他媽怎么跟死了老子一樣?!”
“老漢在罵哦!他們都是壞人嗒!”
“他媽的,你當族長的神氣呢!”
那青年自己跳上高臺,抽出皮帶,照著何族長的面門就是一下,何族長一聲慘叫,被皮帶打得滿臉是血,凄慘地抱著臉跪下。那青年見了血,狂熱溢出眼睛,高舉皮帶,大聲喊道:
“打倒他們!”
一群年輕人在臺下跟著叫喊,嘶吼。
那青年得到極大滿足,高舉的皮帶對準吉克爾惹,重重的落下去。
何元輝大懼,那皮帶頭是鐵的,這一下下去腦袋非得開花不可,于是雙腿用力,使勁把邊上的吉克爾惹撞到一邊去。
“啊!”皮帶頭重重敲在何元輝的膝蓋骨上,明顯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何元輝忍不住叫起來。
“好哇,你竟敢,你該死!大家一起上,打死他!”那青年紅了眼,聲音都走了調,手中的皮帶一下下瘋狂地抽在何元輝身上。
何元輝被打得滿身血痕,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可能命喪于此,于是看向打自己的青年,一邊忍痛一邊哀求地說道:“八年前我給過你爹半袋谷子……”
那人一聽,臉霎時像火燎過一樣通紅,攢足了勁兒狂吼道:“給我打死他!”
伴隨著吼聲,一群青年拿著各式工具,紛紛跳上臺來,圍住兩個人。何元輝覺得突然天黑了,眼看一件件開墾農田的工具就要落在自己的頭上,于是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嘴里喃喃道:“光光……”
但是這些殺人工具并沒有落下,何元輝緩緩睜開眼,卻發現眾人拿著的工具停滯在半空,何元輝看清了:在每個人旁邊,都站著一個黑影,死死地握住他們手里拿的東西。
“畢摩大人,畢摩大人!”何元輝嘴里慌亂地叫著,看向吉克爾惹,發現他已經掙脫了束縛,站了起來,半白的須發飄動。
吉克爾惹看了一眼呼喚自己的何元輝,平靜地說道:“元輝,你經常跟光光說世人多艱,需要我們憐憫,我也聽在耳朵里,但如今你看,”他指向那些面容已然扭曲的青年,指向廊場黑壓壓的人群,“他說我們是鬼,他們又何嘗不是魔?!”
說完,吉克爾惹開始似念咒語似吟唱,如鏡純澈的藍天漸漸有彤云聚集,不一會兒便烏云蓋頂,黑云籠罩了整個廊場,在廊場上,一陣陣陰風從虛無中來,何元輝看到一個個陰魂在空中游蕩,越來越多,直至將所有的人的生氣全部蓋住,讓他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剛才那些想要打人的一個個青年,此時眼里早已沒了狂熱和興奮,他們驚恐卻無法喊叫,原來黑影將胳膊伸進了他們的口中,所有人都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這……這……”何元輝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祖靈啊,指引我回歸之路,”吉克爾惹發語完,深吸一口氣,開始頌念:“遠古什勺之時代,邪崇白晃晃,來自松林間,邪崇遍天地……”
廊場上所有的陰靈邪氣大盛,本來模糊不清的面龐上都開了一個像嘴似的洞,隨著吉克爾惹的唱經聲一閉一張,何元輝只覺得越來越冷,被眼前的場面駭得僵住。
那些陰靈漸漸地和廊場上的活人重合,被附身的人立即倒地不起,站立的陰靈卻成了兩個。一個陰靈拉著新的陰靈慢慢走向高臺,安靜地站在吉克爾惹面前。
何元輝眼看著人們一個接一個倒地,不禁目眥欲裂,使勁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才從恍惚中清醒了一瞬,沖著吉克爾惹大喊道:“畢摩大人,你慈悲呀!!!”
吉克爾惹看向何元輝卻沒有說話。操控這么多陰靈,仿佛陰兵過境般恐怖,但是他的眼里卻沒有絲毫邪念和仇恨,何元輝此時也掙脫了捆住自己的繩子,沖著吉克爾惹磕頭道:“爾惹大哥,畢摩大人,崇喜還要繼承你的衣缽呀!他離不開你呀!”
此時的吉克爾惹身前已經站滿了黑影白影,陰靈散出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氣向著天空飄去,吉克爾惹的七竅也開始滲出黑氣,籠罩廊場的烏云開始攪動,漸漸形成了一個漩渦,隨著將黑氣漸漸吸入,漩渦也越動越快,仿佛要形成一個小型的龍卷風,接到地上來。此時的廊場,已經陰風大作,何元輝被風吹得連眼前的事物都看不真切了,但他知道,再過一會兒,廊場上就不會有活人了。
何元輝看著身影模糊的吉克爾惹,把心一橫,掐了個訣,一下子將吉克爾惹撲倒,隨即渾身金光大作。
“爾惹大哥,何家灣對不起你,我愿意做何家灣的山神,給你看住他們,讓他們祭祀你讓你成神,求你給何家灣留后哇!”
何元輝說完,金光迸射,所觸陰靈,被一道道金光射穿,隨即消散。
“阿達!”從密林飛奔而來的陳崇喜狂叫一聲,看到何元輝將自己的阿達撲倒。
“爹!”何艷光從家中逃脫而來,看到何元輝為了消滅陰靈爆丹自盡。
金光過后,陰靈消失,天上的龍卷風無力可繼,漸漸消散,廊場上只剩下百十來人懵懂站立,仿佛剛做了一場噩夢。高臺上,兩個老人相枕藉,已然沒了生氣。
“爹!”陳崇喜雙目充血,與何艷光同時奔向高臺,各自抱住尸體飲泣。陳崇喜抬起頭來,看著何艷光,何艷光也看向陳崇喜,哀痛欲絕地叫道:“喜哥……”
陳崇喜紅著眼祭出法杖對向何艷光,大喊一聲,何艷光眼前一黑,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