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悶熱,灼燒著身體每一寸皮膚,道路兩邊蔥郁香樟散發著初夏氣味,小城街道迎來午休后的小高峰,人人都在低頭趕路。
校門外的香樟樹下,潘沅捧著直冒涼氣冰激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攥著倆個月早飯錢攢來的梁靜茹新專輯和一份情書,公開場合是他對“癡情鬼”的反擊,他要證明自己有資格去喜歡丁寧。師生們陸續向學校方向涌來,丁寧與陶燕相伴進入了視線。
“怎么會撞見她?”潘沅一時沒了主意。
陶燕是丁寧的副班長,年級主任的侄女,學霸,勢力,愛嚼舌根,也是丁寧的死黨,更是丁寧閨蜜里最看不起他的人。幾次送情書的路上,因為撞見她,潘沅都故意逃開,他猜測年級里瘋傳的“癡情鬼”八成也是她扣的。看著手上即將融化的冰激凌,腦袋不停地的反復著不久前兩個人在畫室獨處下的微妙關系。
“不想再等了。”是丁寧給了他底氣,這一次他不想逃走。
迎面看見丁寧,躲閃著眼神,沒有說話,瞥了一眼旁邊的陶燕。
“買了你愛吃的冷飲。”
潘沅把有些軟塌的冰激凌塞到丁寧手邊,她的手一直藏著,儼然一副不喜的樣子。這么決絕的態度,讓潘沅急得手又抖起來。
“這是梁靜茹最新專輯,還有一份信,你一起收下。”再次塞到她的手邊。
丁寧憋得滿臉通紅,只顧瞟著四周往來的人群,眼神像一個暴露在公眾下的賊,她偷偷拽了拽陶燕的衣角,發出求救信號。
意想不到的僵持,給潘沅當頭一棒,敲碎了腦海里所有預想,他就像是站在偌大舞臺上的小丑,萬千目光都在嘲笑著等待,看他如何被活剝。
僵持的局面被陶燕逃離的腳步打破,丁寧順勢也跟著疾步逃走。她溜過去那一瞬間,與潘沅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發現丁寧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和那天畫室里判若兩人,一個是鮮活的,一個是冷寂的。不甘的沖動讓他跟著追了過去,不顧校門口場合,不顧丁寧的感受,說話聲調變得異常憤怒。
“你怎么了?我們上周不還好好的嗎?求你收下這些吧!”
魯莽的舉動再次點燃了丁寧,眼神像刀子,狠狠的戳在了潘沅心上,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他,消失在趕往教學樓的人群里。潘沅懦弱的幾乎要哭出來,滴著汁的冰激凌就像他的心一樣滴著血,他顧不了這次示愛舉動被多少同學看見,甚至被老師看見也無所謂,他只想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這么冰冷的拒絕,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錯,丁寧神情動作變得怎么冷酷,如同仇人一般。
站在垃圾箱前,他糾結著信物的棄和留。
“叮!”預備鈴聲催促他盡快割舍。
“咚!”他丟掉了手上的一切,伴隨這個動作他與丁寧的感情也即將跌入谷底。
事情發酵速度已經超出潘沅狹小的認知世界,傳到他耳朵里盡是些把兩個人在畫室的下午扭曲成不堪的傳言,他沒有辦法把校園里每一個角落流言蜚語洗凈,或是把每一個人腦袋洗凈,他已經成為年級里一個熱議的笑話,“癡情鬼”從戴在頭上到被刻在了腦門上。面對非議曾經勇敢示愛的心在慢慢萎縮。
潘沅佝僂著身體,徘徊在通往教導處的走廊里。
幾分鐘前他被班長喚去教導處,十之八九是自己與丁寧的傳言已經發酵。在以學業為主的高中,丁寧是尖子生,他是借讀生,頻繁糾纏以及那些不堪的傳言最終還是擴大到了老師和父母層面,他害怕班主任的疾言厲色,害怕丁寧父親面目猙獰的樣子,更害怕自己父母恨鐵不成鋼的責罵責打,進入辦公室的前一分鐘,他甚至動了逃走的念頭:可自己逃走了,丁寧怎么辦?不是讓流言坐實嗎?她現在怎么樣了?潘沅很怕,怕的腿都在發軟,一想到丁寧,只有面對一切,澄清一切,才是對她的最好結果。
站在陶老師辦公桌旁,巨大的力量壓在潘沅肩膀上,怎么也抬不起頭來。
陶老師從本子里翻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紙,潘沅瞟了一眼,確認那是自己寫給丁寧的情書。
“你一個借讀生,天天寫這些情情愛愛,烏七八糟東西,不學不要影響別人!”把信不停地拍在潘沅臉上,辦公室瞬間響起了“咯咯”嘲笑聲。
自己寫的信狠狠的打在自己臉上,這就是潘沅所面對的現實。他一肚子言語想去解釋,可在座的這些父輩們老師們都在用過來人的經驗,道德制高點嘲笑自己幼稚,他去辯解又有什么用呢?
陶老師端起茶杯起身厭棄撞了一下潘沅的肩膀;
“不學趕緊滾蛋!”
潘沅像只低頭不倒翁,又緩緩恢復了原來木納的姿勢。
“丁寧父親上午找來了學校...”
最擔心事情還是發生了,剩下那些校規、道德、人生各種勸解教育,潘沅完全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丁寧父母責罰她的樣子,她害怕、傷心、惶恐的神情讓他忐忑極了。
從教導處出來,潘沅竭力打聽丁寧的消息,試圖捎去一些道歉和關心,卻遲遲沒有看到她,同學提及才知道她已經被父親了領回去。
這時候能救他,救丁寧,聽自己訴說的只有母親,他準備好向她坦白一切,自己只是單純喜歡,從來沒有做什么過分事情,只要丁寧不受責罰,從此不去糾纏。
回家路上看著那天兩個人發生沖突的地點,愛和自責在心理攪成了一團,喜歡一個人為什么會這么痛苦?
直到事情過了發酵期,潘沅拖同學捎了四五次口信,終于等到了丁寧的回復:周五下午,通幾分鐘電話!
這段失聯狀態里,潘沅很多次在路上撞見她,神情沒有表露出一丁點經歷過情緒波折樣子,反而另一個男生出現在她身邊的頻率越來越高,他們眉宇間的關系讓潘沅脆弱的內心十分不安,急迫想了解她的近況。
電話通了,那頭一直沒聲音,潘沅壓著嗓子,不能上來就問太敏感話題,還是把開場轉移到了一個月前的事件上。
“對不起,給你帶來這么大麻煩,你父親有沒有責罵你?”
只聽見那頭細細的喘息聲,卻沒有一個字傳過來;
“對不起!那天我太沖了,我可以改!”
依然是自己無奈的語氣回檔在電話里,另一邊卻遲遲無聲,他猜測丁寧在醞釀什么,預感十分不好。潘沅急了,恨不得鉆到電話另一頭;
“喂,喂...丁寧,我不打擾你學習,我可以等,可以等到我們高中畢業!可以等到我們大學畢業!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這一句話是挑明對丁寧情感狀態的猜測,也是潘沅在做最后爭取。
“潘沅,以后別聯系了,到此為止!”
冰山般的冷冽,深深的壓在潘沅灼熱的心頭上;電話依然通著,他嘗到了嘴角咸澀,淚水已經滴答在話筒上。
“丁寧,你別掛,求你別掛電話!我是真心喜歡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這是被判死刑后的掙扎吶喊,那一刻,兩個人就像隔著湖海山川,潘沅曾經無數次陷入跌落邊緣,他都爬了回去,今天卻被丁寧一下推入深淵,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背影那么熟悉,他想抱,卻永遠也抱不到了。
“嘟嘟嘟...”電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