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了高速,眼前一片荒涼,信上的地址在出口不遠的地方。
直到這一刻,潘沅依然沒想好見到曼麗說些什么,見面后是在追尋十年前的答案,還是擁抱一下十年里無數個夢境里抓也抓不住的曼麗,他不知道,但他就是抑制不住想見她。
路口邊,一個女人的側臉似曾相識,又不確定那是不是曼麗。潘沅把車停在路邊,沿著馬路走了過去,他找不任何恰當的情感面對她,莫名的沖動驅使著,讓他敢于往前走。
“你好,徐曼麗!”
當她的面容完全呈現在眼前,潘沅更不知所錯了。
“你還是來了!”
她的神情里,藏下了很多情緒。
“叫我徐曼婷,大學那會,在姐姐的聚會上我們見過一面。”
曼婷眼睛像深淵,表情探不到底,她停頓了一兩秒,心里猶豫了一些念頭。
“我帶你去見姐姐。”
曼婷側過身子,往前走,潘沅緩過神來,叫住了曼婷。
“遠的話,我們開車過去。”
按照曼婷指引的路線,車緩緩駛入鄉野輔道。潘沅心里對曼麗的現狀做著各種猜測,雖然疑問幾乎滿到了嗓子眼,但他徘徊著不敢提,怕得到的答案,會擊碎對曼麗的所有幻想。
曼婷壓抑著情緒,也在等待時機開口,車里靜極了。
“曼麗,還好嗎?”潘沅把眼神停留在前方,語氣澀在了喉嚨里,聲音小的好想是說給自己聽。
不知道是曼婷沒聽見,還是她故意不答,又是一陣僵持。
潘沅側過臉準備再次詢問時,看見曼婷的眼神死寂一般,嘴唇微微抽動:
“車,徑直往前開,進墓園!”
“進墓園?你要去哪?我今天是來見曼麗。”
那一刻,潘沅心頭各種情緒膨脹到,幾乎爆炸的瞬間,可怕的念頭又將所有抽干到真空。“曼麗呢?曼麗在哪?她到底怎么了?”潘沅歇斯底里起來。
“曼婷,你說句話,你姐姐到底怎么了?我們為什么來墓園?”
曼婷側過臉,眼睛里的恨是那么可怕,強忍的情緒一泄而出,夾雜著眼淚的咆哮。
“姐姐,一個月前,車禍死了!”
車急停在路邊,潘沅深深的靠在座椅上,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顫抖,他眼前浮現著曼麗那雙柔軟的瞳眸,才意識到自己對曼麗的愛,和丁寧一樣無法割舍,曼麗的死訊,比之前所有的青春痛苦都要苦痛的多。喘不過氣的潘沅掙扎著下了車,蹲在路邊急促呼吸,痛苦壓抑在胸腔里無法發泄,狠狠的把手錘在地上。
“曼麗死了?曼麗死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又把無法發泄的悔恨指向曼婷,拉開副駕駛車門,一把拽下曼婷。
“為什么在我的婚禮前告訴我?”
曼婷眼睛里的恨和大學那會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她的身體為什么會弄成那樣,她為什么會醉駕死,她為什么變成泡在酒吧里過活的人,因為你,她越愛你,我越恨你!”
潘沅木納的站著,腦袋里只有曼麗不辭而別前最后一夜里的各種神情,他們在互相親吻對方時,曼麗眼睛帶著淚水,那時潘沅不懂那些淚水意味著什么,他的心被塞的太滿,只懂得向曼麗索取肉體的歡愉,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樣的愛。
“我想看看她,帶我去看看她!”
潘沅虧欠的懇求著曼婷,這正是那是她想要的。
車開在墓園的小道上,兩邊樹被風吹的沙沙響,拭干了兩人的淚水,也打開了情緒,潘沅探尋起曼麗的過往。
“你一直和曼麗生活在一起嗎?”
“之前她自己一個人住。后來...后來...我搬過去照顧她。”
潘沅聽得出來,曼麗發生了變故。
“她過的好嗎?”
曼婷把頭靠在車窗邊,情緒藏在四散下來的頭發里。
“她懷孕了,離開你的那天才知道的,所以才會休學。恢復過來以后,她像是變了一個人,混進了夜場,掙錢快,學業就廢了,大三認識個富二代,她就徘徊在那些有錢男人之間。”
她恨潘沅,就是要凌遲了過去的他,在她眼里這一切是潘沅造成的。
潘沅不忍再問,曼婷將他心里的曼麗撕碎了,窗戶開到最大,風呼呼的吹進車里,他再次涌出的淚水在眼睛里翻江倒海。
曼婷收了收語氣。
“三大那段時間,我勸過她,她說喜歡各種男孩追著她的感覺,為她付出,為她賣命;但我看見姐姐喝醉了回來,抱著盒子哭,那時我不知道盒子里裝了什么。”
潘沅死死的攥著方向盤,心在燃燒,蔓延,眼前的路像是一個無法回頭的深淵。
“有幾年,我以為她把你忘記了,她過的那么好,那么風光,我撞見她又翻開盒子在哭,我不知道為什么?盒子里到底有什么?我問她,她倉倉促促的蓋上,藏起一切。”
曼婷看了一眼潘沅,他一只在搖頭,在苦苦的祈求,祈求曼麗的原諒,祈求老天給自己一次輪回,去彌補這些過往。
“近幾年姐姐過的不好,男人都他媽靠不住!她酗酒越來越厲害,后來查出來抑郁,吃了一段時間藥,好轉一些。每次翻出盒子來又會情緒崩潰大哭一場,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個疙瘩永遠也解不開了,她告訴我,希望有一天能把盒子給你。”
曼婷說到這里語氣再次哽咽起來,潘沅擦拭著眼角偷偷滿下的淚水。
“抑郁癥讓她無法平靜生活,復發以后又開始酗酒,整日泡在夜場里,我去拉她出來,還是那句話:這里有大把大把的男人追著她,為他付出,為他賣命,她要被別人愛才能活下去。直到上個月,酒駕車禍,姐姐走了!”
潘沅深踩油門,車加速行駛在墓園的小道上,心里堆積的虧欠快要把他壓垮了,迫不及待的想去見一見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她。
車在墓園的山腳下停住,墓碑鋪滿整個山間,這是兩個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每一個到來的人,都在尋求一種解脫,他們渴望與世界那邊的他們對話,將過去沒有兌現的承諾,無法彌補的過失,愚蠢悔恨的無知,一一尋求諒解。
在這短短的幾十分鐘里,從一個世界的約定到兩個時空的情感,他已經開始恍惚,推開車門一瞬,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這是對過去的恨,也是對眼前是否真實的試探,臉疼的直鉆心頭,他知道接下來,自己將隔著一個屏障,尋求曼麗的原諒,甚至獲得她的另一種愛。
從服務中心出來的曼婷,手上捧著一束郁金香,在陽光下襯的十分艷麗。
“姐姐最愛郁金香,她說過希望自己的婚禮鋪滿郁金香,很感謝你能來,我雖然恨你,但姐姐的愛永遠不會改變,我不上去了,有什么想說的,都告訴她,她能聽見。”
那一瞬間,曼婷的眼神就是曼麗,潘沅和她又回到了那些過往里,曼麗在等著他,等著他將過去的愛補回來。
潘沅尋著山路,向著曼麗的墓地步履蹣跚,身影在偌大的碑林里孤單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