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普通的三進四合院,街門抬頭掛著朱紅描金牌匾,上書正玄“陳府”字樣,只是現在被白綢遮住了大半。前檐的大紅燈籠如今被換作白色祭奠字燈籠,路過的人一瞧便知這家有事發生,快步經過也不回頭。往日洞開的廣亮大門,今天緊閉的不露一絲縫隙。
跨過溜光的紅木門限,正眼望去影壁上名家出手的歲寒三友,卻被火盆映照得影影綽綽,邊緣處泛著紅光,處處透露著詭異和不祥。
三兩步急趕進垂花門,內院的花鳥魚蟲盡皆絕聲,白天活躍的大黃狗趴在亭角下抽動胸腔嗚咽作響。
從垂花門到正房這段距離,一路都樹立著喪幡,幡飄死寂低垂。院中火盆殘余的灰燼閃爍著點點火星,也即將被這黑沉沉的夜吞蝕熄滅。
正房案牘上擺放了供品香爐,香蠟已燃燒過半,看來白事發生在更早些時候。除了紙錢元寶燃燒時的‘噼啪’聲,隱隱伴有一位女子的低聲啜泣。在她的旁邊跪著位面色慘白,脊背不時因咳嗽彎曲震動的少年。
只見他披麻戴孝雙目無神盯著案牘上的牌位,上面書寫著‘陳公諱暮年之靈位,不孝兒陳小刀敬立’。
大堂正中擺放著一口原色楠木棺材,里面躺著位中年男人。其臉型方正下頜留有美髯,長手長腳一副富態貴相。面容雖經收斂,可仍透露出灰白發黑,可見死去有些時辰了。棺蓋擺放在一側,要到下葬那天才會合上。
左一右二總共站著三人,右前站著位頭發全白面色紅潤的男子。其輕蹙眉頭走到棺前,彎下沉穩挺拔的腰身,兩指揭開棺內男子的衣領,一路下看,胸前映著一個鮮紅的五指掌印,凝而不散。
赫然是被一掌擊碎心脈,當場斃命!
男子查驗完尸體,幫其仔細扣上衣領,踱步走到陳小刀身后。另一位男子緊隨其后,一看便知是其下屬。
頭發皆白者從后輕輕拍了拍陳小刀的肩頭,沉著有力緩緩開口道“逝者已矣,小刀你不要太過悲傷。我會查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盡快給你一個交待。往后的日子不必擔心,一切都有義父在。”
沒有等陳小刀回答,拱手向另一邊的老人告辭。雷厲風行轉身出了陳府,翻身上馬,對著下面的人說“孟德,咱家義兄所中的乃是鐵掌幫的鐵砂掌,兇手內力深厚不在你之下,這件事情絕不簡單!我要你迅速趕往荊州鐵掌峰,問話鐵掌幫幫主上官劍南。一有消息即刻傳音稟報咱家!”
馬旁男子單膝下跪抱拳稱諾“義父放心,這件事孩兒定當查的水落石出,還伯父一個公道!”
說完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這邊馬上男子也不再停留,吩咐剩余屬下先回東廠,然后一人快速向著皇城而去。
再說陳府之內,門房閉門后便早早地回房休息,只余下陳小刀和管家一家還在正房待著。
老管家從外面回來,走到陳小刀身邊對他說道“少爺你身子虛弱,今天就跪到這吧!明天還有的忙,還是吃點東西早些歇息!這里我讓大牛看著就行。”
又對陳小刀身邊的女孩吩咐道“金蓮,扶少爺起來回東廂房。再去廚房端些吃食送到少爺房間,你母親正在廚房候著。”
等到金蓮扶著陳小刀回房,陳管家對跪在正房門外的兒子安排道“大牛,今晚你就守著老爺的靈堂。記得別讓棺材上那盞油燈熄了,還有香燭這些也要一直燒著別斷了。”
聽著爹反復的叮囑,陳大牛趕緊回答“知道了,爹!我都醒的。你今天也累了一天,趕緊回去休息吧!”
聽到兒子的回復,陳管家頷首舉著蠟燭走向西廂房。從后看去其佝僂的背仿佛又彎曲了幾分,步履蹣跚逐漸融入黑暗中,手中燭光也化不開這漆黑的夜。
丫鬟金蓮端著食物回到東廂房,昏黃的燭光映的桌旁陳小刀臉越發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少爺,這是今天的湯藥。娘一直煨在鍋里,趁熱喝了吧!”金蓮放下餐盤,端起一碗琥珀色的湯藥送到陳小刀面前。
自從小時候練武傷了心脈,陳小刀每日都喝這百年人參加林芝熬煮的藥汁,若不是如此只怕早就夭折了。習以為常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慘白的臉色泛起陣陣紅潤,陳小刀這才感到暖心許多。
又接過金蓮倒的茶水簌簌口,口中的苦味才得以沖淡。放下茶盞,陳小刀開口說道“謝謝姐姐了!你也一天未進米水,坐下陪我吃些東西吧!”
雖然名為丫鬟,實則更是姐弟。金蓮擺好碗筷后坐到陳小刀身邊,又剝了塊魚肉夾到他的碗里。
“這是娘親專門為少爺做的,少爺多吃點補補身子。”金蓮小心的為陳小刀剔去魚刺,溫言細語關懷到。
金蓮伺候完陳小刀用完晚飯后,自己隨意吃了點,就收拾好東西帶上房門出去。沒過一會兒,端著盆熱水再次推門進來。
金蓮把水放到床邊,抽下左肩上的毛巾浸濕又擰干,才遞到陳小刀的手中,陳小刀簡單擦拭了一下臉遞回毛巾。
金蓮蹲下替陳小刀脫去靴襪,芊芊玉手仔細地清洗起他的腳。片刻后才抬起陳小刀的腳放在自己腿上,用毛巾擦干水漬。
金蓮又幫陳小刀寬衣解帶,伺候他躺到床上蓋好被子,道了聲‘少爺晚安’,才端著水帶門出去。
父親陳暮年突然過世,令陳小刀一直都是精神恍惚的。渾渾噩噩度過這一天,躺在床上的陳小刀,大腦直到現在才能靜下來細細思考。
父親待人和善,樂善好施,決計不會是仇家報復。而且今日是在工作場所被兇徒當眾擊斃,兇徒一擊得手立刻遠遁,沒有留下絲毫線索。
陳家小門小戶,父親更是不入流的小吏,完全沒機會接觸到那些江湖高手,這就更說不通兇手為什么會襲擊父親了!
思前想后也沒有得到答案,本就身體虛弱的陳小刀壓制不住困意,終于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