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一下車霍暨寒便闊步往醫院里跑,“羅助理,麻煩你,把我帶上,”她現在,沒有力氣走路。
大廳,羅宇找了輛輪椅,推著江允問清楚了病房號往上。“老先生這回怕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他是霍暨寒什么人?”江允其實并不知老先生是霍暨寒什么人,羅宇按下了電源鍵,沉默了幾秒。
老先生姓唐,是林家的管家,算是看著霍暨寒長大的。那個時候,隨著林婉清嫁到霍家,便也跟著去了。
那年,霍暨寒十二歲。而那時的林家想要奪權,脫離霍家,雙方爭權。本來就心力交瘁的林婉清已經無暇顧及霍暨寒。便由唐老爺子帶著他來了現在青城縣養病,一呆就是兩年。
唐老年子年事已高,等到霍暨寒回霍暨寒回家的時候,卻是沒跟著回去。這便請了劉姨照顧他。劉姨也是個可憐人,正值年輕,丈夫和兒子都在一場車里喪了命。
照顧唐老爺子這么多年,早已把他當親人看待了。
病房外,半掩著的門。
江允看著此時跪在唐老爺子病床前的霍暨寒,他,好像哭了。還有此時已經泣不成聲的劉姨。
唐老爺子此刻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躺在病床上,蒼老的容顏,浸染著沉沉的死氣,肉眼可見的臉色蠟黃,沒有了任何血色。
江允心里也很沉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低頭看了眼手表,時間不多了。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江允手搭在輪椅上,手上已經攥著銀牌了。希望這位耄耋老人,死后能平平安安的走過黃泉路,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通過天梯,走到天堂吧。
時間停留在,晚上的十點過一分。
滴…刺耳的聲音充斥整個病房,醫生宣告完死亡時間便把空間留給遺者家屬了。
“麻煩推我進去一下可以嗎?”
劉姨這會兒哭的已經眼睛都被糊住了,江允嘆了口氣,看著此時飄在空中的唐老爺子,他沖自己笑了笑,又看向劉姨,最后視線落在霍暨寒身上。
“小女娃,你看得見我對不對。”唐老爺子語氣篤定,對上她的眼神,依然和藹可親,江允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
“麻煩把劉姨先扶出去休息吧,”江允看著此時已經癱軟在一旁的劉姨,臉上掛著淚痕。
羅宇點點頭,“霍總就拜托你了。”
門被帶上,“既然你能看見我,幫我帶兩句話給他們可以嗎?”唐老爺子笑瞇瞇的,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不用,你自己和他講,”江允搖了搖頭,這會兒的霍暨寒拉著唐老爺子的手,卻像是陷入了夢靨中,完全聽不到周遭的聲音。
“霍暨寒,”江允伸手拉了拉他的手,“霍暨寒,聽得到我說話嗎,”他渾渾噩噩的,看著病床上的唐老爺子,又眼神木訥的看了江允一眼,“時間不多,不能浪費了,等會兒不要松開我的手,記住。”
通靈印,江允咬破了舌尖血,雙手結印,血印在了手心,她冰涼的小手握住了霍暨寒的手。
霍暨寒抬眼,“咦,真的能看到我?”霍暨寒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的便要伸手去觸碰,“不能碰,”江允用她僅剩不多的力氣拽住了霍暨寒。
“爺爺,”霍暨寒澀澀的開了口,在霍家乃至林家,能真心待他的人,少之又少。
“暨寒,人終有一死,我也活了這么多年,也活夠了。倒是你,沒能看到你結婚生子,是真的很可惜。”唐老爺子知道時間不多,趕緊挑重要的說著。
“你劉姨,你以后也順手照看一下她,我怕她想不開,家里有本黑色詞典,我寫了信留給你們,到時候你們記得翻出來看看。”唐老爺子的身影越來越淡,江允左手攥著銀牌,霍暨寒認真聽著,“知道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奪出。
攥著江允的手,越來越用力。
“對了,小女娃,我好像想起來你是誰了,你是不是那個天天翻墻來看暨寒的小黑妞,”唐老爺子的聲音,慢慢消散在空氣里,最后一道白芒,鉆進了銀牌,霍暨寒伸手,卻什么也抓不著。
咳,江允心口一疼,一咳嗽,滿嘴的腥甜。霍暨寒回頭,江允軟軟的直沖她倒來。
通靈印最耗費施法人的精神,本來就虛弱的她,更是雪上加霜。
霍暨寒一把抱住了江允,眼淚順著流到了她的衣服上。“謝謝,你。”那個在他空白的兩年,替她增了一絲彩色的小黑妞。那個,替他了了不能和唐老爺子臨終說不上一句話心愿的她。
翌日。
江允只感覺整個人像踩在棉花上,怎么也使不上勁。費了好大勁才睜開眼睛。手心傳來的溫熱,卻是感覺暖暖的,很舒服。
“醒了,餓不餓,”霍暨寒很快被驚醒了,他趴在床邊。此刻眼神惺忪的問候著。江允只是動了動指尖,在他手心撓了撓。
她現在,沒有力氣講話了。
“青玄子說,要盡可能離你近點。”霍暨寒看到江允落在手上的眼神,解釋道。
江允抬眼對上了霍暨寒的眼神,頭一次覺得,霍暨寒這個冷冰冰只知道拒絕的人,原來也會有溫柔一面。
“渴,”江允喉間艱澀的擠出了這個字,她喉嚨都快要冒火了。“我去給你倒水。”
霍暨寒的手離開了她,那抹溫熱,一瞬間的可惜之情,涌到了她的腦海里,這是一種名為安心的感覺。
唐老爺子他說見過自己,她努力回想著,那年她七歲,腦袋生疼,原本覺得被禁錮住的某段回憶,沖出了腦海。
清甜的水液漫過她的嘴唇,她困難的往下咽著,是他?江允腦中一個激靈,俊秀的少年,生人勿近,倒是和他對上了號。
“要不要再睡會兒?”霍暨寒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江允有些好笑,看向他身后隔得遠遠的陸神棍,往這瞧著,又不敢過來。
“嗯,再睡會兒吧,你去忙你的,幫我把門帶上。”喝了點水下去,江允說話利索了點。
門還沒帶上,陸神棍就沖了過來。嘴里嘖嘖稱奇,沖她豎起了大拇指,“韓判官只是讓你保護霍暨寒別掛掉了,沒讓你把命搭進去,”陸神棍黑著臉,嘆了口氣。
江允把手往被子縮了縮,眼神不自然地躲避著,“人家救了我一命,挨罰這事也和他沒關系。”
“挨罰沒關系,那你為了他又犯了冥界的規矩呢?通靈,你好大的膽子,”陸神棍一字一句,“你以為韓判官不知道這事嗎?不過看在霍暨寒的份上,沒和你計較,換到其他人身上,你也這么心慈手軟,你是覺得你有幾條命去挨罰?”
陸神棍收起了往日的嘻嘻哈哈,教訓的話壓的江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你不想你的十年契約變成終生,變成…”陸神棍頓了頓,“我這樣,就最好收起你的憐憫心,什么也不要說不要做,做好你的份內事,明白嗎?”
半晌,“明白,”江允回答道,她確實,越界了,因為霍暨寒。
“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的任務是保護霍暨寒這一年活著,不是讓你保護他不受傷,看他難受就心軟的做些蠢事。”陸神棍說完就離開了。
江允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良久,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欠他的也還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晚上,江允已經可以坐起來吃飯了,劉姨眼還是紅腫的,霍暨寒貼心的把菜夾到她的碗里,羅宇驚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人生頭一遭啊。
江允沒多少食欲,喝了幾口粥。
“陳家那些人?”她看向羅宇,“我辦事你放心,都給送進局子里了,還有江家把那兩位,雖然關不了他們多久,”
霍暨寒觀察著江允的臉色,他們這輩人哪里進過局子,進去稍微拷問一下就全招了。霍暨寒在知道她的大伯和大伯母聯系外人要謀害他的時候,他真的覺得,江允應該會很難過。
“我知道了,”可是她的臉色再平常不過了,仿佛聽了一件別人的事情。“什么時候回市里?”
“后天吧,不急,”霍暨寒夾了筷子雞蛋,“再吃點,”江允搖了搖頭,“吃不下,沒胃口,你們慢慢吃,”江允的心情現在,有些糟糕。
一直到了晚上,“霍暨寒,可能今天真的要麻煩你了,讓我在你房間打個地鋪吧,”現在不是她害不害怕的事了,隨便來個小鬼,都能把她掀翻了。
“好,”霍暨寒答應的干脆,“不過,我睡地鋪就行了,你是病號。”看來,他是信了青玄子說的那些話了,或者說,是信了他親眼所見的存在。
燈被關掉,屋外的月光傾瀉而下,微光不足以看清對方的表情。
霍暨寒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時間一晃回到了十五年前。
江允和郭香香并排看著圍欄里面的葡萄藤,“熟了沒?”郭香香流著口水,目不轉睛的盯著,“沒有吧,還是青色的,”江允提不起興趣,最近她,晚上睡著,總有好多鬼來煩她。
“我們翻進去看看,”郭香香已經先行了,“欸,里面好像有人,”江允沒叫住,只能跟著翻了進去。
青綠的葡萄大顆又飽滿,郭香香猴急摘了一顆,哇,下一秒,口水嘩啦啦的往前往外吐,這也太酸了。
江允好像沒看見,“你嘗嘗,好甜,”郭香香直接往她愣神的嘴里塞了一顆。
“你們在干什么?”江允張著嘴,忘記咀嚼了,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呢,甚至都沒聽見郭香香叫她趕緊跑。
等她回過神來,院子里已經不見郭香香的人影了。
江允閉嘴嘎嘣一下,酸澀的汁液充斥著整個口腔,她酸的齜牙咧嘴,皮膚黝黑,活像個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