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已經全都告訴我了！”接下來，姜堰幾乎是聲淚俱下的控訴，他一開始得到段扶風提拔，是如何感恩戴德，如何誓死效忠。但是有一天，太子卻找到他，告訴了他一個驚天的秘密，段扶風之所以會如此提拔他，因為他根本就是段扶風的私生子。

　　昔日段扶風是段莫府上的一個家妓，跟姜堰的父親姜峰暗通款曲，生下了他。但是因為擔心主家知道后會嚴懲二人，于是父親姜峰將他帶回姜家托付給了他的一個族叔。后來段扶風攀上了寧王，為了攀高枝，又怕姜峰擋路，就殺掉了姜峰。

　　再后來，段扶風得勢，出于對兒子的愧疚和虧欠才會照顧姜家，才會以過繼的名義將他過繼給自己的父親，然后將自己帶在身邊培養。

　　姜堰跪坐在地，頭埋在雙腿間，縮成一團，哭的聞著傷心，見者流淚：“我今天，就是來找陛下討要一個說法！一個母親怎么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來，陛下就沒有做過噩夢，夢到我父親來索命嗎？！”

　　姜堰還在嚎啕大哭。

　　邢氏就笑出聲來了，“姜堰，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嗎！你今年多大？”

　　姜堰依舊半趴半跪的在地上縮成一團，頭也沒抬，只悶悶的回了一句：“三十六。”

　　“你今年三十六歲，陛下才四十八歲，是怎么生出你這么大的兒子的？難免不成陛下十一歲就懷了你，十二歲就生下了你？！更何況，陛下十三歲才入段府，早年一直在江南，是怎么十一歲就跟你父暗通款曲的？”

　　柳嗣也跟著搭茬：“你這個蠢貨，陛下向來仁德，你也不想想，除了你們姜家，昔日但凡對陛下有絲縷恩惠的，哪個不是受陛下百般恩澤，照你這么說，陛下得有多少私生子？！”

　　姜堰這才緩緩從地上把頭抬起來。擦了擦滿臉的鼻涕眼淚，不可思議的看向太子赫連桓：“你騙我……”

　　“本宮沒有騙你，段家當年就是兵部侍郎，后來更是權勢滔天，想篡改戶籍，修改你和母后的年齡有什么難的。這一點本宮早就跟你說過。”

　　“放屁！”邢氏沖赫連桓罵道，“你母皇十六歲，完璧之身跟了你父，此事段家上下和昔日的寧王府人都可作證。你這個畜生，如今為了奪權，竟然如此栽贓你母皇，此事若是你父赫連容安泉下有知，怕是也要不得安寧了！”這事兒其實除了赫連容安，沒幾個人能證明，不過吵架嘛，吵的就是個氣勢，先聲奪人再說。

　　果然，大家聽了邢氏的話，心里都撇嘴，這太子也孝順過頭了吧，為了拉攏姜堰，居然給自己親爹送了這么碩大一頂綠帽子。

　　姜堰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看向段扶風，確認道：“你真不是我親娘？”

　　邢氏聽了又罵道：“廢話，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有哪點像陛下，想當陛下的兒子，你也配！”

　　赫連桓見情況不對，對姜堰說：“本宮絕對沒有騙你，此事是本宮花大力氣查出來的。你確實是本宮同母異父的兄長。事已至此，在這里打口水仗也沒有意義，你已經跟我走到這一步，再回頭也來不及了。母后她連跟我父皇的兒子都能痛下殺手，何況你這個私生子。為今之計，只有讓母后退位，本宮登基，你才能平安。等本宮登基，一定封你為王，賜你國姓赫連氏，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如何？！”

　　“說話算話？”姜堰問。

　　“那是當然，如今皇兄沒了，皇妹也沒了，你跟本宮是骨肉至親，本宮怎么可能虧待你？”一邊的赫連氏宗族聽了這話心里嘀咕，這太子平日里看著跟個透明人似的，沒想到如此臉厚心黑。堂堂皇室血脈，居然能對一個低賤的外姓私生子說出“骨肉至親”這種鬼話來。真是不要個臉了。

　　良久沒有開口的段扶風緩緩開口道：“要是真想做兄弟，就祈禱下輩子投生到一個娘胎吧。”

　　“來人！”段扶風冷嚇一聲，大殿內忽然就出現了一隊弓弩手。

　　“沒想到母后還有后招，不過不管用了，我的人就在大殿外，整個皇宮都被我包圍了，你這點人，能改變什么？”柳嗣只是放他進來接詔書，不可能讓他把軍隊都帶進來，但他也不可能不帶人進來，不然一進來，不就成了甕中之鱉了嘛。所以兩人討價還價了半晌，柳嗣最終同意讓他帶了一支百人小隊進來。

　　“改變不了什么，但把你們的命留下足夠了。”

　　赫連桓心頭一凜，他的人雖然就在門外，但是這會兒身邊就不過幾個貼身侍衛，加上姜堰，如果此時弓弩手立刻亂箭齊發，他的確可能不小心中箭。

　　姜堰不愧是當了多年禁軍統帥的人，這會兒不哭天搶地了，反應倒是快，立刻號令侍衛，將赫連桓嚴嚴實實的護住。然后他對太子黨一派的人說，“諸位立刻沖出大殿，跟隨殿外的將士出宮門，出了內宮宮門，外面都是咱們的人！這里末將來抵擋！”

　　幾乎話音剛落，弓弩手的箭雨也開始橫飛。眾人嚇得立刻聽了姜堰的話，往大殿外逃去。

　　“眾護衛聽令，誓死保護太子殿下！”

　　“姜堰，你呢？”赫連桓其實覺得，他們帶進來的禁軍將士不算少，就在門外，直接讓他們進來廝殺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跑回內宮門外去？

　　“殿下不用管我，趕緊出宮門，去命令禁軍攻城！”話音未落，一只箭洞穿了姜堰的手臂。

　　赫連桓嚇了一跳，不再猶豫，心想還是姜堰謹慎，畢竟也不知道母后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還是去宮門外安全。

　　看到赫連桓狗追似的跑了，太子黨也都紛紛跑出了宮門，姜堰松了一口氣。

　　他招呼道：“趕緊給我拿傷藥，然后打盆水洗臉！惡心死了。”

　　弓弩手的箭雨也停了，還真有弓弩手放下弓弩，一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藥瓶遞給他，一個去給他打了一盆水。

　　殿內剩下的保皇黨，還有縮在角落里的中立黨被這一幕弄懵了，這是什么情況？

　　姜堰咬牙拔出手臂上的箭，簡單包扎了一下，然后又洗了把臉。而后沖著段扶風討好的說：“怎么樣陛下，臣剛才的表演可以吧？聲淚俱下，情真意切，我自己都快信了。”

　　段扶風撲哧一笑，“浮夸。”

　　邢氏都蒙了：“陛下，這是怎么回事？”

　　“母親見諒，此事，容女兒稍后再向母親稟明。”

　　段扶風起身對姜堰道：“走吧，去把戲唱完。”

　　太子逃出了宮門，看太子黨的人也都出來了，立刻下令：“攻城！”

　　“姜統領還沒出來。”姜堰的親信說道。

　　“不能再等了，立刻攻城，解救姜統領！”

　　“殿下好狠心啊，就不怕我死在里面。”姜堰忽然出現在城樓之上。

　　太子一愣，繼而，姜堰閃開幾步，段扶風走了出來。

　　赫連桓心里咯噔一下，大喝道：“姜堰，母后跟你說了什么？！你不要相信她！沒有了我，下一個她就會對付你！”母后該不會為了攏住姜堰，答應傳位給他了吧？

　　姜堰笑道：“殿下還真拿末將當傻子了，連自己的親爹親娘是誰都能弄錯？”

　　“你什么意思？”

　　“殿下為什么不想想，這么一個驚天大秘密，又時隔三十多年了，怎么就被殿下你查到了呢？”

　　赫連桓也是極聰明的人，立刻反應過來：“是母后故意透露出來的？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設局？！”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為了奪權，不惜陷害母后清白，給父皇扣綠帽子。這不僅是想讓他死，還想讓他身敗名裂的死！

　　姜堰也懶的回答他，胳膊疼著呢，趕緊了事，趕緊回去治傷，“禁衛軍聽令！太子赫連桓不忠不孝，謀逆作亂，立刻拿下！”

　　雖然今天逼宮的勢力主要是姜堰的禁衛軍，但是這些年赫連桓也私下圈養了很多死士，這次傾巢而出。見禁衛軍反戈一擊，死士們立刻跟禁衛軍打了起來。

　　原本外城封鎖是為了不讓外面可能勤王的援軍進來，如今卻成了阻止赫連桓突圍的障礙。

　　這會兒太子黨算是明白姜堰為什么剛才催著他們往外跑了，合著是要關門打狗，將他們一網打盡啊。

　　赫連桓也不愧是段扶風的兒子，這些年偷偷訓練的死士雖然不多，但是各個以一當十，以十當百，再加上赫連桓畢竟是段扶風的親兒子，禁衛軍投鼠忌器，也不敢真往他身上招呼。

　　于是姜堰眼看著，赫連桓這邊的人雖然越來越少，但是卻依然堅挺，而禁軍將士的傷亡明顯已經是赫連桓那邊的好幾倍了。

　　段扶風輕輕嘆了一口氣，“放箭吧。”

　　姜堰愣了一下，他不是沒想過，要是放箭，早半個時辰就解決了，但那是皇上的親兒子啊。萬一放箭不小心射殺了他，責任誰來承擔？

　　“還要朕再說一遍嗎？”段扶風口氣淡淡的。

　　姜堰當下不再猶豫，令旗一揮，箭如雨下。赫連桓的人本就是強弩之末了，不過片刻功夫，全數被射成了刺猬。也包括赫連桓。

　　段扶風掃了一眼赫連桓的尸首，轉身回了后宮。邢氏原本想跟著段扶風回后宮，陪陪她。畢竟是親兒子，就這么沒了，心里不一定什么滋味呢，但是姜堰卻說請她先回去，陛下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姜堰去療傷了，留下柳嗣和段文琦收拾殘局。

　　柳嗣看著姜堰離開的背影，笑罵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啊，如今輪到這臭小子指派咱們倆給他收拾殘局了。”

　　“虛驚一場，總歸是好事。”段文琦又說：“柳相爺真是寶刀不老，今天若是換做我，面對太子來勢洶洶，真未必能想到抓住‘孝道’這個軟肋跟太子談判。”

　　他們段家有今天，都是靠了段扶風和母親邢氏，不然他這資質，怎么可能當上內閣首輔，如今還以皇帝兄長的身份封了王。

　　“這幾日陛下正傷心，我也不好開口，過幾日我一定將柳相今日的表現，稟報陛下，奏請陛下為柳相封爵。”

　　柳嗣知道，今天就算他不主動談判，太子肯定也會想談判，就算太子不想談，姜堰也會引導太子談的。有沒有他，太子之亂照樣平定。但是實話實說，他確實挺想要個爵位的。他這輩子跟著段扶風，出將入相風光無限，算是沒有任何遺憾了。但是如果能給子孫留下個爵位，將來子孫不成器，也好有個依仗，豈不更好。

　　于是柳嗣也沒拒絕：“那就多謝王爺了，此事不管成與不成，王爺這份心意，柳嗣銘記在心。”

　　段扶風打發了宮人，一個人坐在自己寢宮的盤龍椅上，一只手支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祖母。”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走進來。他正是段扶風的長子赫連衡的兒子赫連西岐。二叔赫連桓謀反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所以也沒有參與。剛剛姜堰讓太子黨跑的時候，他沒有跑，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了，反正無論誰輸誰贏，他總是沒事的，到處亂跑反而容易被流箭傷到，還不如跟中立黨一樣縮起來。

　　“皇祖母，您別太傷心了，您還有孫兒，孫兒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

　　段扶風抬頭，紅著眼眶看了看眼前的小少年，而后一把將他抱在懷里，哽咽道：“岐兒，你父皇去的早，你二叔又如此不忠不孝，如今祖母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了，祖母只剩下你了。”

　　赫連西岐輕撫段扶風的背，乖巧的說：“二叔不忠不孝，不值得皇祖母為他傷心，孫兒一定會好好孝順皇祖母，絕對不會做出任何惹皇祖母傷心的事情。”

　　“好，好孩子，有你這話，祖母就安慰多了。”段扶風摸了摸他的頭，慈愛的說道：“你今天也受驚了，回去休息吧。”

　　“孫兒沒事，孫兒留下陪陪皇祖母吧。”

　　“不必了，祖母也累了，想睡一會兒。”

　　目送赫連西岐離開，段扶風就看到一身宮女穿著的小女兒昭遠，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寢殿的屏風后走了出來。

　　小女兒非常早慧，如果說她小時候叫聰明，那小女兒就是天才。四歲能文，五歲能詩，出口成章，過目不忘。如今七歲，段扶風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給她機會，她就能獨擋一面。只不過顏叡寵孩子寵的緊。從來不讓女兒接觸太多朝廷的事情。

　　小女兒直視著段扶風的眼睛，問：“女兒就不能成為母皇的依靠嗎？”

　　段扶風擦了擦她剛剛假模假式流出來的淚水，笑道：“那就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母皇想怎么看？”

　　“你二哥不僅在京城作亂，為了防止楊忠他們舉兵勤王，自己無法應對，他還聯合了赫連容安的三兒子赫連若。”就是當初于皇后所生的三皇子。“現在，估計赫連若已經從南疆借到兵馬，直撲西南邊境了。”

　　“母皇是想讓女兒去西南御敵？”

　　“只怕你父親不肯，他疼你疼的緊，如今你才七歲，他怕連京城都不肯讓你出，何況去西南，還是邊境。”

　　“所以母皇不是把父親支走了嗎？皇姐根本沒事對吧？一切都是母皇設的局。”如果皇姐真的意外身亡，如今母親懷著身孕，父親隱瞞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會將這個消息傳回來。這么簡單的道理，二哥居然沒想到，可真是權力上頭，腦子堵住了。

　　段扶風笑了，真不愧是我段扶風的女兒。

　　“你年紀太小，不能出任主將，母皇信你，但是旁人會覺得母皇瘋了。你就以監軍的身份去西南。我會私下知會主將，一切聽你調遣。”

　　“女兒明白。”

　　“主將你要誰，楊忠？柳嗣？”

　　“就不麻煩忠叔和柳相了，不然就算打了勝仗，大家也只會覺得是他們故意將功勞讓給我的。我依然無法服眾。”這意思不僅是要讓段扶風看到她的能力，還要一舉讓朝臣信服。

　　“那你要誰？”

　　“崔瑟。”

　　段扶風笑了，讓兩個小丫頭片子去邊境御敵，大家還不是會得覺得她瘋了。所幸崔瑟已經在軍機處歷練多年，雖然沒有領過兵，但是在軍方還是有一定威信的，彈壓局面應該不成問題。

　　“昭遠，母皇給你機會，但是也不能拿前線將士的性命開玩笑。三個月內如果你控制不住西南的局面，那我就會派馮垚去接替你了。”

　　“母皇放心，不會勞動垚叔一趟的。”馮垚也是當年跟段扶風一起討飯的小伙伴之一，當年小名叫二賴，如今任川陜總督，一旦西南戰事不利，馮垚可以就近過去。

　　段扶風早就知道次子不老實，這兩年小動作更是越來越多。與其等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發難，不如早點擠破這個膿包。這次懷孕她覺得是個不錯的契機。所以一邊將自己的身孕對外多宣稱了近三個月，一邊透露出蛛絲馬跡，讓赫連桓查到姜堰是自己的私生子。一邊密信長女，讓她失蹤一陣子。

　　至于崖州那邊的消息的確不是顏叡傳回來的，而是段扶風估算了顏叡趕到崖州，再傳消息回來的時間，時間一到就命人散布了消息。果不其然，次子得知自己傷心過度，胎動早產，根本顧不上為自己的親妹妹傷心片刻，更顧不上自己的親娘會不會驚怒難產，母子具殞，迫不及待的抓住時機引兵逼宮。

　　段扶風嘆了一口氣，次子這又狠又能忍的勁兒，像自己，他父親赫連容安都有所不及。

　　京城的消息傳到崖州已經是一個月后了，凰亭得到消息，就出來跟自己的后爹顏叡見面了，省得把他急壞了，回頭影響母皇的“性”福生活。說起來她這后爹也是個厲害的，這么大歲數了，居然還能讓母皇懷上。她以后要是養面首，真應該也去顏家挑挑。

　　顏叡知道凰亭沒事，剛松了口氣，就聽說自己的寶貝女兒去西南前線了。氣得他立刻想去西南，把女兒抓回京城。

　　凰亭知道段扶風這是要栽培小妹繼承皇位了，自然不可能讓后爹去搗亂。顏叡這次來得急，并沒有帶太多人，尋找凰亭都是在當地官府調派的人手。但凰亭在崖州經營海運多年，人手可多得是。所以很輕松的，凰亭就把自己的后爹給扣下了。至于當地官府，哪敢插手這兩位神仙的事兒。

　　等到聽說西南打了大勝仗，還活捉了投敵叛國的赫連若，凰亭才放人。

　　顏叡沒好臉色的說，“你母皇還有一個月就到預產期了，你不跟我回京城？”

　　“我馬上要出海了，你幫我給母皇帶個好，就說凰亭最愛母皇啦。”

　　“……”真是個大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