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池清凈,水煙浩渺,通往慶祥閣外的那條石橋上,施虞煙笑意嫣然,對著蘇誠輕聲道:“小家伙是不是很舍不得火狐。”
蘇誠眼神明亮,笑瞇瞇地回答,“小乖和小蛇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個都舍不得。”
施虞煙看著眼前這個純真可愛的小少年,笑了又笑,她喃喃自語道:“小乖、小蛇、小樹,小家伙取名字的本事,當真是別樹一幟,厲害得很呢。”
蘇城聞言本想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是師父師娘教的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于是就干脆只笑不說話了。
施虞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蘇城的腦袋,結果蘇誠好像對此有些抗拒,垂著眼簾,向后退一小步,不敢表露的太過明顯,怕一不小心惹得眼前被他點頭認可的“虞師伯”心生不滿,給師父師娘丟了臉面。
見此情景,施虞煙笑著收回了手掌,而后看向卷縮在石橋欄桿支柱上的火狐,玩笑道:“如果小家伙和小乖就此分別,往后漫長歲月都無法再相見,會不會背著師父師娘,偷偷的藏起來哭鼻子。”
蘇誠稍作猶豫,心不在焉,卻又滿臉認真地說道:“我很堅強的。”
施虞煙笑意更盛,忍不住再次摸向了蘇誠的小腦袋,實在惹人憐愛。這回蘇城沒有躲避,但是他仍是想要抗拒,師父師娘可以,別人就不行,因為心里會不舒服,十分介意。
施虞煙放下手掌,繼續說:“那你覺得,若你們分別之后,小乖會不會也不舍得,又是否會因此傷心。”
蘇誠轉眸看向同樣是在注視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火狐,思量片刻,堅定回應,“會的。”
施虞煙問:“這么篤定。”
“一定會的。”蘇誠伸出雙手,將火狐一把抱進懷里,然后笑意滿滿地對著它說道:“因為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對不對,小乖。”
火狐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用爪子在蘇誠身上撓了兩下,一雙眼眸,如兩汪清水,晶瑩透徹,波瀾蕩漾。
施虞煙神色溫和,默默注視著蘇誠臉上那個仿佛滿是美好與希望的笑容,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一笑,她抬頭目望遠天,云宮壯麗,霞光蔚冉,輕聲感慨道:“赤子誠心,世間美好。”話落,她停頓一會,再度看向蘇誠,輕聲說了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小家伙,失則永失,永遠都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在這朝生夢死的匆匆世道間,太難得。”
蘇城聞言費盡心思,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但出于禮貌,他還是笑著回了句,“好,我知道了,虞師伯。”
施虞煙面露淺笑,重新目望遠天,神色平靜,不再說話。
蘇誠悄然松開懷中火狐,視線落在了石橋一岸盡頭的慶祥閣,東方凌天和東方順天正屹立在寶池邊緣,同樣都是目望遠天,時而低語,時而沉寂。
不知過去了多久,三道人影自慶祥閣內一同走出。
東方凌天、東方順天,施虞煙相繼看了過去,緩步前行,而蘇誠則是笑臉嘻嘻地快速向前跑去,身旁火狐一路跟隨。
“師父、師娘。”來到跟前,蘇誠仰起腦袋輕聲呼喚。
實際上,相比于當年,如今的蘇誠早已長高了不少,只是每次站的近了,他往往都需要抬起頭來才能看見師父師娘的模樣,以至于小家伙心里總是覺得,自己依然還是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不及師父師娘一半高。
蕭陽滿臉溺愛地摸了摸蘇誠的腦袋,笑而不語。
寧啟順手抱起了在地上圍繞著他們轉來轉去的火狐,隨后看了眼東方凌天三人,又看了眼少年心性,純粹無邪的蘇誠,最后對著蕭陽和夏欣說:“這火狐就暫且留在太平宮吧,晚些時辰,讓它給小家伙一個驚喜,至于究竟去與留,我想到時它會給出一個確切的答復。”
蕭陽和夏欣心領神會,各自一笑,蕭陽開口,省去了那些沒必要的客套話,只說了一個“好”字。
閑聊了幾句后,兩人便不作多留,帶著蘇誠,與幾人告辭離去。
寶池邊緣,水煙蒸騰,東方凌天驟然止步,望著灰色石橋上那三道漸行漸遠的背影,感嘆道:“那個孩子,了不得。”
施虞煙輕笑,“畢竟有這么厲害的師父師娘,那么做弟子,又豈會是易于之輩。”
東方順天搖頭,“弟子尚且如此,那么這做師父的,又該是何等可怕。”
寧啟背負雙手,視線緩緩移向那遠處群宮晃晃,云霞燦爛的蒼穹天幕,幽幽說道:“世人只知天女絕代,亙古未有,卻不見其身邊之人,同樣是空前絕后,無人可及,這世間豪杰如過江之鯽,太過偏見,是早晚會付出代價的。”
東方凌天點頭認可,一聲輕嘆,“罷了,他人風光終究是他人風光,我等終不過他人路上輕描淡寫的淺薄一筆,多說無益。”驀地,他語氣一變,“對了,那天女,有沒有提及今日進城的那位不明老者?”
寧啟看向東方凌天,口中所言,只有簡單二字,“至尊。”
彩帶飄揚,人聲鼎沸,輝煌的天地,一片璀璨,熱鬧程度絲毫不遜色于那日大婚時以寶靈告神山為中心的千里紅妝。
此時正午已過,陣陣輕拍重響的敲鑼打鼓聲如約而至,附著歡樂起伏的旋律,回蕩向四面八方,早已身披禮服,裝扮華麗的人們頓時如百花其綻般紛紛涌入大街小巷,一路高歌頌唱,翩然起舞,將這繁華喜慶的一城盛世逐步推行到了巔峰。
蕭陽和夏欣他們正行走在距離太平宮不算遙遠的某條奢華街道上,四周鑼鼓激蕩,曲音悠揚,到處都充斥著人們的歡顏笑語。
恍惚間,鼓聲高漲,金霞四射,所有人目光皆不約而同向著后方街道盡頭處看去,只見一條光彩奪目,栩栩如生的黃金舞龍騰飛而來,周圍瑞獸相隨,人群簇擁,好似上古傳說中的龍族至尊出門遠游,氣吞山河,威嚴神圣,浩浩蕩蕩駛過街道的上空。
剎那之間,整條街道陷入沸騰,人們洋溢著歡樂的笑容,紛紛取出各種五花八門的精致樂器,跟著底下那支“舞龍樂隊”的節拍敲擊彈奏了起來,尤其是那些個嘻嘻哈哈的孩童,爭先恐后跑向街道,都想要加入樂隊周圍那不搖擺起舞的瑞獸團。
極個別向來調皮的搗蛋鬼更是已經混進隊伍,直接鉆入那些華麗耀眼的瑞獸體內,結果就是,瑞獸內部空間有限,裝不惜下他們這些多余的人,一陣折騰,擠來弄去,當場栽倒在地,露出幾個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孩子。
后方還有幾只蹦蹦跳跳的小可愛,由于前面的瑞獸倒下,加上許是他們光顧著玩,也沒看路,所以就跟著撞翻在地,里面的孩童暴露在大眾視線中,苦兮兮,笑哈哈,趕緊戴上瑞獸裝扮,繞開前面那只瑞獸,當作無事發生,繼續蹦跶著前進。
蘇誠定睛一看,視線落在街道半空中一只呆頭呆腦的小朱鸞身上,那就像是只才剛學會飛行的幼鳥,揮動稚嫩的翅膀,在天上四處飄蕩,起伏不定,隨時都有墜落下來的風險。
“三、二...”
蘇城盯著那只愈發接近的小朱鸞,開始在心中默默數數,果不其然,當他數到第三聲之時,那賣力拍打翅膀的小朱鸞徹底失衡,撲通一聲,從高空上重重跌落,摔了個腦袋著地,趴倒不起。
見此情景,蘇誠不禁笑瞇起眼睛,沒來由地想到了那年自己初入二境之時,似乎也是如這小朱鸞一般,修行不夠,道行太淺,對自身靈力掌控過于生疏,故而飛著飛著就從天上墜落而下,掛在了桃樹上。
不多時,那瑰美的小朱鸞坐在地上,竟伸出雙翅取下了自己的腦袋,里面是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滿臉委屈,淚眼汪汪,顯然是剛剛那一下子給他摔疼了,先是摸著自己額頭抽泣了兩聲,然后發現邊上那些大人們非但沒來攙扶,反而都在看著他笑,直接將朱鸞腦袋扔到一邊,開始了哇哇大哭。
結果大人們仍是無動于衷,甚至毫不遮掩的大笑出聲。
下一刻,幾頭小瑞獸屁顛屁顛跑上前圍觀,紛紛環繞著小男孩打轉,有的蹦跶起舞,有的搖頭晃腦,有的轉眼睛吐舌頭,還有的嘴里念念有詞,“愛哭鬼,愛哭鬼......”
其中一只瑞獸更是取下頭套,同樣露出一張極為稚嫩的男孩面孔,對著地上那小男孩做了個鬼臉,旋即重新戴上頭套,轉過身去,扭了扭屁股,揚長而去。
經此一番嘲弄,小男孩傷心至極,哭得更大聲了,揉著眼睛,淚水嘩啦啦的往下流,如果沒人上去安慰,他可能會坐在那里哭一整天。
人群中,一位道行高深,氣度不凡的俊朗青年看著街上場景無奈搖頭,嘆道:“看看你兒子,平日總喜歡嬌生慣養,不讓吃一點苦,現在好了,遇到點挫折就哇哇的哭,這樣下去我看是真的沒必要讓他繼續修行了,倒不如的順了你的心愿,就在城里老老實實的做生意,免得受苦。”
邊上那身著華貴,打扮精致的美婦人白了他一眼,斥責道:“陶燁,說話要憑良心,這些年里,我也沒見你怎么教導過你兒子要潛心修行,吃苦耐勞啊,每天不是像個寶一樣抱在懷里呵護來呵護去就是帶出家門到處瞎逛,現在倒還怪上我了,真是厚顏無恥,不像個樣。再者,在城里做生意有何不可?境界低,修行也無用,境界高了就想著出城,外面的世道那么險惡,你是真不怕你兒子哪天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咱家雖然不是什么神道世家,但總歸也是豪門出身,只要平兒能留在城里,有著那些生意做根基,就是堆也能給平兒堆出一個六境,何必總想著吃苦?”
青年見勢不妙,繼續貧嘴恐怕危矣,于是立刻轉變態度,拉住婦人一只手臂,嬉皮笑臉柔聲道:“好好好,還是夫人高瞻遠矚,句句在理,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咱們快去安慰安慰兒子吧,不然你不心疼,我見了可心疼。”
婦人一把扯開青年雙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急,剛剛只見你笑,不見你急,現在又急了。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兒子不是喜歡哭嗎,讓他再哭一會,哭個夠。”說罷,她偏過頭去,伸手擦了擦眼角,自顧自低聲道:“姐姐說得對,這世上的男人全都是些薄情寡義的負心漢,以前追我的時候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一點,現在倒好,動不動就怪到我身上來。”
青年滿臉無奈,不得已只能暫且將孩子擱置在一旁,好聲好氣地安慰起身旁婦人,畢竟這個家里面天大地大,還是夫人最大,萬一對方真生氣了,他還不得被遺棄在外,十天半個月都別想進家門?至于孩子,今日太平節,哭哭鬧鬧實乃常態,由著去吧,反正都是為了圖個喜慶,如若不然,一群大人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去笑一個孩子,他這個做父親的,更不可能放任自己孩子墜下空中而不管。
街道上,幾只由孩童裝扮而成的小瑞獸圍著那個哭哭唧唧,淚流不止的小男孩轉悠一會后終于是不再恥笑,紛紛取下頭套,出聲安撫。
蘇誠站在不遠處,原本也想上前慰藉兩句來著,結果在幾個孩童三言兩語的安撫下,那小男孩居然淚眼通紅,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然后撿起被自己丟在一旁的朱鸞腦袋,重新戴在頭上,跟著他們屁顛屁顛的“走”了。
目睹全過程的夏欣輕聲一笑,看著同樣是笑顏逐開的蕭陽打趣道:“不如你也上去玩玩?”
生命寶樹隨口附和,“我贊同。”
蕭陽白了夏欣一眼,沒搭理生命寶樹,“幼稚。”
夏欣笑意不減,反駁道:“今天太平節,這是人家火城向來就有的風俗,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幼稚了?。”
蕭陽一臉肅容,故作不耐煩,“總之我不去,你也不準去。”說罷,他便獨自朝著舞龍樂隊前進的方向走去。
夏欣蓮步輕盈,快速跟上,柔笑道:“我也沒說我要去啊。”
蘇誠嘿嘿一笑,緊隨兩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