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在藍黑色的光暈中緩慢旋轉,在不算明亮的塔內光線中,將拉菲拉的面容映出詭異的光影,就像是地下市場里,在暗室用水晶球作為光源的那些以占卜為生的羅曼尼人。
這種光影下,周培毅恍惚中有一種錯覺,以為拉菲拉就像那些街頭算命的窮苦人,不知是要說出安慰人的話術,還是判定一生的命語。
“如果您只是個簡簡單單的泰爾露娜人,反而不會與世界樹產生如此緊密的聯系。”拉菲拉輕聲說,“您并非是歷史上第一個誤入伊洛波的異鄉來客。”
“確實,至少我之前還有我弟弟,當代神子。”
“神子大人先您數月來到伊洛波,他也遠遠不是泰爾露娜第一次與伊洛波建立聯系。在他之前,異鄉來客的旅途都算不上美好。”
拉菲拉再次改變了星圖中的畫面,這一次,時間被推進到了上千年,遠在開拓時代之前,幾乎要追溯到初代神子的年代。
在這一次的星圖之中,五大伊洛波星系的位置雖然相對固定,但各行星遠遠沒有得到開發。恒星暗淡,行星羸弱,十二星宮遠在天涯,在視界的盡頭釋放著微弱的輝光,而斯比爾星脊,看上去遠遠沒有如今的磅礴膨脹。
而在這副畫面中,周培毅清晰無比地看到了某種強烈的變化。當時間隨著拉菲拉的手指在拖動,當某個時刻到來,所有這些灰暗的星辰,突然之間被注入了某種活力,仿佛嗜血狂暴一般,綻放出驚人而奪目的光輝。
拉菲拉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講述著人類誕生之初的古老故事:“強光來自于超新星爆發,每一團星云之中都沉睡著巨量的紅藍巨星。它們的體積極具膨脹,能量壓抑到極限,但卻陷入了億萬斯年的沉眠。當世界樹迎來某種外源性的刺激,它們就會被喚醒,從巨星變得壓縮,變成密度極其夸張的白矮星,釋放出奪目的光輝,照亮和吞噬黑夜中的污濁。就像是人類血液中的白細胞。”
拉菲拉的描述,確實讓周培毅想起了白細胞,想起了人類身軀中的排異反應。那么,被排斥的異體是什么,自然無需多問。
“泰爾露娜人,讓世界樹產生了排斥。”他低聲說。
“沒錯,世界樹掌握下的諸天星辰,都在排斥著一個不應該屬于伊洛波的意志。”拉菲拉點頭,“我們觀星者不是歷史學家,關于這位上古時代的第一位訪客,記載并不算詳細。所以我并不能告知您,這位客人后來的境遇。而之后的另外一位客人,則在歷史上留下了相當詳盡的記錄。”
“不會是什么人盡皆知的歷史名人吧?”周培毅苦笑著問。
“不是多么出名,但也不算寂寂無名,至少沒有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拉菲拉再次伸出手,這一次,飛來她手中的記錄著星辰的書籍,來自相當遙遠的書架。
她展示了一副全新的星圖,還是一樣的星辰,一樣的畫面,從暗淡到短暫的狂暴,只不過這一次的畫面中,斯比爾星脊已經有了幾分如今的巍峨。
“第十神子的時代,是伊洛波歷史上的黃金時代。”拉菲拉說,“那個時代,神教與異信者休戰,各大王國貿易不斷,圣城成為了構建和平與繁榮的樞紐。豐富的資源與平和的環境,催生出了對世界的無限好奇。而求知的心,有時比愚昧更加危險。”
第十神子,也是里修前輩所守護的神子。里修修士是好奇與迷茫的騎士,而不是奧爾加自認為的“憎惡與懲戒”,這讖語代表著,他們的神子正是死于“求知”。
“那他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周培毅問。
拉菲拉的低語,讓周培毅幾乎誤認為她曾親歷那過去的風景:“在彼時的中心圣城,并非薩克塔烏波,而是如今的科技城阿提諾。那里聚集起了不僅僅神教,還有異信者、無神論者,甚至我們羅曼尼人的聚落。所有這些種族、膚色、語言與信仰都不相同的人們,只為了一個目的:追尋世界的真相。”
周培毅知道阿提諾,在小仁給他的日記中有過記錄。據說那里曾經是哲人王所創造的王國,在那片土地上確實有過輝煌燦爛的文明。但卻因為異教徒的狂歡,讓神明降下了神罰,將平原變成了谷地。
但這不過是圣城的說辭,他早知道,并不存在神跡,也不存在神明,只有監察官為了強化神權,強化自己,不斷在編造神話故事,人為創造不該出現的神跡。
但......十代神子的年代,比起監察官的出生,恐怕早了百年。那里發生的事情,又是如何被轉述為神跡的呢?
拉菲拉隨后的話語,為他解釋道:“在那里,睿智博學的第十神子,提出了一個理論。他認為,理解這個世界不能身在其中,就像是虱子,永遠無法得知象的全貌。想要看懂整個世界,一定要從更高更遠,更陌生的視角開始。”
“他召喚了泰爾露娜人......”
“沒錯,他匯集了整個世界的智慧,整個世界能在一個時代出現的,所有能跨越空間的能力者,也就是‘搬運工’。”拉菲拉說著,開始像放映幻燈片一樣播放星圖的變化,“這些人,完成了一項絕不應該完成的實驗。他們主動召喚了一位泰爾露娜人,還妄圖教會他伊洛波的語言,伊洛波的知識,希望他得到伊洛波人的能力。”
周培毅緊盯著星圖,看著上面播片的變化。從被記錄的時間中,隨著那位神秘的泰爾露娜人在伊洛波停留越久,十二星宮所在的星云,不斷蘊生出亮度極高的白矮星。但這些宇宙尺度的變化,恐怕在南伊洛波人的天空中,只能感受到深夜中的微末。
而這些白矮星不斷增加,讓星圖看起來幾乎要變了顏色。世界樹在憤怒,在狂暴,但伊洛波人毫無察覺,那個可憐的泰爾露娜訪客,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感受。
播片到了最后一張,宇宙太空幾乎要被照亮,斯比爾星脊也幾乎到了某種臨界點,處于爆發的邊緣。但這只是星圖,不是伊洛波人能看到的夜空。
拉菲拉平靜地說:“圣城完整記錄下了這位訪客的一生,但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而被排斥,被損毀。而我們羅曼尼人,則保存了僅剩下的記錄。”
“他身上發生了什么?”周培毅壓低了聲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