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兒科診室門外候診的時候，豆豆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雖然還頂著39度的高燒，可是豆豆并沒有哭哭鬧鬧。

　　他的注意力都在候診室的電視屏幕上。一個甜美可愛的女主播，正在帶著電視里的三五個孩子一起做游戲，中間還穿插著播放有趣的動畫片片段。

　　屏幕上沒有臺標，伊伊確認這不是自己家電視臺制作的節目，這個女主播，也不在她認識的人群里，應該是某個影視公司新捧的藝人。

　　不過，她真的好可愛啊！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不僅讓候診室里的孩子們目不轉睛，連抱著娃的大人們都忍不住放下手機抬頭看幾眼。

　　這姑娘的臉蛋、氣質簡直就是長在了孩子的審美點上，聲音甜而不嗲，活潑又不鬧騰，談吐得體，童話、故事、唐詩三百首……信手拈來。輪到豆豆進診室看病的時候，豆豆的眼睛還黏在屏幕上挪不動呢。

　　伊伊看出來，兒子這是戀戀不舍，沒看夠。

　　好在豆豆并沒有什么大問題，醫生開了點藥，囑咐飲食清淡，多喝水，多休息。拿了藥之后豆豆說啥都不想走，求著媽媽要再看一會兒電視。伊伊折騰了大半宿，身心疲憊，也懶得動。

　　伊伊索性回到候診室，找個座位坐下來。豆豆的熱度退了一些，腦門上析出細細的汗珠，伊伊抱著他，把自己的臉貼在兒子潮熱的臉蛋上，放空了大半個腦子，陪他一起看電視。

　　“伊伊！”

　　伊伊的眼睛都快合上了，聽到自己的名字，又睜開了。她還沒來得及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一個和醫院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就站在了她面前，擋住了她和豆豆朝向電視的視線。

　　豆豆不滿意，但又有點怯怯地表示：“阿姨，你擋住我看電視了。”

　　伊伊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身材苗條，穿著灰色系的修身套裝，一雙黑色亮皮的矮跟鞋沉得包裹在里面的雙腳白皙顯瘦。

　　從頭到腳粗粗看了一下，目光又回到五官。伊伊想起來了，眼前的人是任慧，自己的中學同學。

　　任慧在初中的時候身高就比較高，發育的早，當時的伊伊瘦小枯干，只能坐在教室的最前面。任慧在班里是男生愛慕和追逐的對象。

　　她并不漂亮，但是身材比例好，腿長，胸大，在一眾穿著校服的沒發育的女生中顯得鶴立雞群。伊伊和任慧同在一個班，但說不上是朋友。

　　班級里40個學生，被成績、性格、愛好、性別分成了不同的小圈子。伊伊和任慧不在同一個圈子里，各玩各的。

　　如今，任慧站在伊伊眼前，神清氣爽，精氣神十足，和萎靡的伊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任慧看著伊伊，又看了看她懷里的豆豆，驚訝地說：“這是你的寶寶啊！你都有孩子啦！真好！“

　　伊伊笑笑，摸摸豆豆的頭，點頭說：“是啊！你還是這么年輕，比小時候還精神。”

　　任慧笑著坐在了伊伊身邊的空椅子上，挨著豆豆。她順著豆豆聚精會神的目光看過去，開心地問豆豆：“寶寶，電視節目好看嗎？喜歡這個小姐姐嗎？”

　　豆豆點點頭。伊伊在旁邊說：“他可喜歡這個主持人了，看的走不動道。都看完病了還不肯走，非要在這里看電視節目。”

　　任慧很開心地說：“是嗎！那我可太開心了。這是我們公司的產品，我負責市場投放。今天就是來醫院做回訪，調研投放效果的。寶寶是我們的目標用戶，他能喜歡那可太好了。”

　　伊伊問：“你是在做影視公司嗎？做少兒節目？”

　　任慧搖搖頭，一邊說“還真不是。我們主要做技術“，一邊打開手機，給伊伊展示屏幕上的一個APP。這是一個人工智能應用產品，首頁上就有這個活潑跳脫的女主播。

　　任慧對伊伊說：“這是我們研發的智能人，小優，她是目前學習技能比較高的智能人，你現在看到的只是她的主持主播功能，其實她還能干好多事。”

　　伊伊禮貌地看了看，不太懂，也沒有什么興趣。

　　任慧自顧自地說：“你還主持天氣預報節目嗎？我好長時間沒看那個節目了。”

　　伊伊有點不爽，但還是耐著性子接下了她的話頭，說：“還在做。這幾天孩子病了，找了別人替班。過兩天就回去值班了。

　　氣象節目都是一大早播出，主要是給早高峰上班的人看的。你要是錯峰出行，應該也想不起來看它。”

　　任慧熱情地說：“有一陣子我作息規律，還挺喜歡看的。我還和同事說這個主持人是我老同學呢。咱倆加個微信吧。

　　你那個工作每天要那么早上班，真夠辛苦的。我們公司研發的這個智能虛擬主播服務特別好，可以按照你的形象打造，保證和你一模一樣。

　　做出來后直接讓她替你上班多好啊。”

　　伊伊反問：“她替我出鏡？那還要我干嘛？我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呀。”

　　任慧摸摸豆豆的頭說：“你可以騰出時間來陪孩子啊。

　　像今天這種情況，你就不用找別人來替你了，用智能主播，觀眾看到的還是你。這樣多好！

　　如果你用的熟練了，還可以讓她掌握更多的技能，幫你分擔更多的工作，你就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來忙自己的事。

　　咱們工作是為了什么？不是為了享受生活嗎？如果生活里全是工作，人生還有什么樂趣！”

　　這句話，讓伊伊有點被觸動。

　　任慧察言觀色，加快了語速跟進。

　　她說：“這個智能虛擬人項目是我男朋友研發的，我和他畢業之后就自己創業，他負責技術研發、產品設計，我負責做市場推廣、用戶維護。

　　你要是覺得用得上，就來我們公司看看，我讓他給你量身定制一款數字產品，教你怎么使用。

　　其實方法特別簡單，我做市場推廣的時候做帶教，大多數客戶都是技術小白，也都一學就會，你肯定沒問題。”

　　伊伊有點遲疑，問：“這個項目對個人服務，是不是很貴呀？”

　　任慧拉著她胳膊笑盈盈地說：“哎呀，咱們老同學，我們自己的公司，都能商量。

　　我讓他研發就收個成本價，給你免費使用半年，后續你如果還想用，再交服務費。服務費就是我們給你開通使用賬號，給你提供技術支持和維護。

　　我們可以根據你的需求增加她學習的廣度和深度，為你分擔更多的工作。怎么樣，有興趣嗎？”

　　伊伊還是有點不明白，問：“那她怎么代替我去工作呢？”

　　任慧拿出手機，打開一個視頻，給伊伊演示。屏幕上是一個省級電視臺的娛樂新聞節目，一個女主播站在演播室里播報。

　　女主播的右上角開著小視窗，用圖片標示著正在播報的新聞主題。

　　任慧用左手拇指劃拉著屏幕，對伊伊說：“你看的出來這是虛擬主播嗎？這個女主播當時懷孕了，孕期5個月的時候找到我們，她說不想因為懷孕生孩子出不了鏡。

　　我那個時候才知道，吃你們這碗飯的姑娘們可真不容易。

　　她說，要是一年半載不能做節目，再回來就沒位置了，她這個節目就要被年輕主持人給頂了

　　。當時她焦慮的呀，天天晚上做噩夢，總是夢到自己失業下崗。后來我們給她定做了這個產品，她和單位商量好，允許她在家錄制。

　　你們電視臺現在不都是虛擬演播室嗎，主播在哪里錄制都行。

　　她只要提前2小時能拿到演播稿件，我的后臺就可以迅速操作，半個小時就能完成。她上傳回臺里，導演什么都看不出來，用的特別順暢。

　　她在生孩子前一天，還錄制了五期節目。坐月子的時候，我們幫她打理，兩個月一期節目沒落下。

　　現在這姑娘的孩子都快一歲了，她踏踏實實在家里帶娃，什么都不影響。她老公是個富二代，特別喜歡我們這個產品，還要給我們投資呢。”

　　伊伊真有點動心了。這款產品打到了她的痛點。孩子三天兩頭生病，自己不能總是指望著父母過來幫忙。

　　老爸本來就不同意她離婚，每次過來幫忙帶孩子，總免不了要唉聲嘆氣一番，話里話外都要帶出來些許的指責。

　　在這一輩人的眼里，伊伊遭遇的困難多半是因為自找，如果不是她任性離婚，哪里會落到這番境地……

　　伊伊對自己的現狀也不滿意。一畢業就結婚，工作沒幾天就懷孕生孩子，舉目望望，中學大學同學，有一大半念了碩士，還有好幾個在國外留過學。伊伊也想過再去高校進修一下，讀個在職的研究生。

　　沒生孩子的時候，本來是有時間的，可當時老公反對，就這么擱置了。等有了豆豆，每天的日子都是一地亂麻。別說沉下心來讀書，就是想獨自安靜吃頓飯這種小事，都成了奢望。

　　任慧和她的虛擬主持人產品，帶給了伊伊另外一種可能，是突破目前困境，實踐更好未來的可能。伊伊想詳細地問問價格，畢竟自己收入有限，每個月交完孩子所需的各種費用后，留在手里的錢所剩無幾。

　　她開誠布公地告訴任慧自己目前的狀況，收入有限，單親媽媽，艱難地維持著工作和生活之間的關系，一頭是養家糊口的飯碗，一頭是嗷嗷待哺的兒子，哪邊也不能放下。

　　任慧很驚訝。比起兒童醫院里動輒就是兩三個大人陪著一個孩子來看病的景象，伊伊獨自懷抱兒子的身影的確顯得有點悲涼。

　　伊伊浮腫的眼袋，下巴上的痘痘，還有干裂的嘴唇，為伊伊簡單地自我介紹做了有效又形象的佐證。

　　任慧有點心酸。

　　上中學的時候，伊伊是個典型的乖乖女，白、幼、瘦，漂亮而安靜，聽老師的話，也聽家長的話，一點點叛逆舉動都沒有。

　　今天在醫院里，任慧剛剛做完產品回訪，看到憔悴的伊伊，并沒有一眼就認出是她。離婚獨自帶娃的女性，在同性和異性眼中，都是羸弱的個體。任慧自己還沒有孩子，但是她很能代入伊伊的心境。

　　任慧拉著伊伊的手，很真誠地說：“你來我們公司試試產品吧，我可以做主，給你最大的優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