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

　　康納轉過身來，迎著呼嘯的寒風，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警督，或許您不在乎，但目前為止，整個底特律已經出現了十幾起異常仿生人案件。”

　　“嗯。關我屁事。”

　　安德森警督不屑地瞥了眼康納，他緩緩說道：

　　“底特律每天會有多少人被槍殺？會有多少人被卷入犯罪案件？”

　　“一個月，數十萬仿生人，只出現了十幾起案件，呵呵。”

　　安德森喝了兩口酒，毫不在乎。

　　而在對面，康納沉默了下，說道：

　　“但是，仿生人擁有超出常人的犯罪能力。”

　　“異常仿生人可以通過生物組織實現面部偽裝，也可以駭入局域監控器篡改監控錄像。”

　　“通過系統分析，網絡學習，他們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反偵察能力。”

　　“每一個逃走的仿生人，都像是一滴水流進了泥潭里，難以尋找。”

　　安德森警督隨手將酒瓶子扔到空中，另一只手朝前伸出，不偏不倚接住了下落的酒瓶。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康納也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他兩手交叉，疊放在胸前，撐著胳膊，思索著。

　　異常仿生人相關的卷宗已經全都導入到他的系統臉，數之不盡的意識流數據在系統內奔涌著。

　　他的眼中，零一組成的微小字符像是一面藍布遮住了他的雙眸。

　　每一個異常仿生人的型號，參數，功能，都在他的腦海里反復思索著。

　　從統計學數據來講，這些異常仿生人平均分布在各個功能序列——

　　“市政，生活，性偶，軍用，科研，航空——”

　　從數字角度講，生活，性偶序列，是爆發異常仿生人最多的序列。

　　但實際上，這是由于他們龐大的基數所導致的，并不能成為參考的依據。

　　看樣子不是型號的問題。

　　康納沉默了下，系統已經轉換了計算思考的方向。

　　是地點的問題么？

　　可能是由于某種特殊的電磁波長期干擾，導致仿生人異常化嗎？

　　他仔細思考著這種可能，眼中閃過一張數字地圖。

　　整個底特律市的四個區域，都被記錄在這張地圖中。

　　衛星實拍的地圖數據，讓他甚至能看清楚每個大樓樓頂的構造。

　　視野里。

　　一個個異常仿生人案件的地點被標注出來，這一次，康納仍然一無所獲。

　　只見一個個紅點在地圖中閃耀著，雜亂地分布在底特律各個城市。

　　不過，如果輸有一點不同的地方的話——

　　那就是這些異常仿生人，似乎都有著強烈的，尋找某個地點的傾向？

　　案發后，大部分仿生人沒有留在原地，嘗試偽裝成主人繼續生活，而是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似乎在他們眼里，有一個概念上的“地點”，能夠讓他們去尋找？

　　一個個案宗在他的記憶里反復回想。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那個名字——“RA9”？！

　　“幾乎所有的異常仿生人，都提到過這個名字！”

　　“RA9？是一種文化，還是某個信仰符號？”

　　一旁，安德森警督翻了個白眼，嘟囔道，“該死。。。信仰神明的電子仿生人。。。”

　　他特意在信仰二字之前，加了重音，不無諷刺意味。

　　“仿生人當然不會產生信仰，但異常仿生人會。”

　　康納臉色平靜，沒有去在意安德森警督的諷刺。

　　如果每一句罵向仿生人的話都必須得到回應，那么底特律起碼應該少一半的人。

　　但康納更在意的是——安德森警督的精神狀態。

　　整個底特律警局，有數百位警察，為什么模控生命會認為安德森是最佳的搭檔呢？

　　康納早就已經咨詢過阿曼達這個問題，但得到的答案卻讓出有些意味——因為計算。

　　從計算的角度來看，安德森警督的工作是最優異的，這一點是周圍無數警察都壓根比不了的。

　　數年前，安德森警督偵破了數起跨國犯罪案，被當時的新聞媒體大肆報道，甚至稱贊他為“警界之光”。

　　此后，底特律諸多案件都被他偵破，風頭一時無二，甚至據說都已經到了當選底特律警局局長的程度。

　　也正因此，從仿生人看問題的角度，安德森警督才是最有可能偵破這一系列異常仿生人案件的警察。

　　但現在看來，安德森警督已經垂垂老矣，從當日叱咤風云的警察，變成了一個只知道酗酒罵人的酒鬼了。

　　一念及此，康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他抬起頭來，看向安德森警督，說道：

　　“警督，我想我應該給您一點私人的建議。”

　　安德森皺了下眉頭，他不耐煩地說：

　　“無論我讓不讓你說，你都會自己說下去。”

　　“是的。”康納頷首，說道，“我仍保留著去您家的記憶。”

　　“當時，我發現您手里有已經上膛的手槍。”

　　安德森警督臉色漸漸冰冷，他蠻橫地打斷了康納，“這是我的私事，閉嘴！”

　　“。。”

　　康納沉默了一分鐘，才緩緩說道：

　　“我無意對您的生活有所置喙，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您的精神狀態出現問題，應該及時就醫。”

　　“我可以向模控生命做出申請，使您能夠順利退出這個案件。”

　　康納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坦誠，語氣溫和。

　　他沒有羞辱的意思，只是覺得，可能退出，對安德森警督來說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是安德森猶豫了。

　　他怔怔地望著江河，有些突兀地說了一句：

　　“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康納低下頭，輕輕磕了下腳跟，抖落身上積累的大雪。

　　“那兩個女孩。”安德森臉上露出了回憶神色，他竟少有地不確定說道：“她們好像是真心相愛的。”

　　“呵。”康納笑了。

　　他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想我應該提醒您，仿生人只是一臺機器，我們沒有感情可言。”

　　“但她們看起來有。”安德森警督雙手插在袖口，回了這么一句。

　　“她們是異常仿生人，異常仿生人會下意識模仿人類的行為，她們只是在模仿而已。”

　　康納斬釘截鐵地回應道。

　　“那你為什么不開槍，康納？”

　　“為什么你要放走那一群該死的仿生人？”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啊？”

　　安德森把威士忌酒瓶“砰”地一聲，砸在地上，一時間碎片飛濺。

　　“那為什么，你又殺了那個異常仿生遠方人？”

　　安德森警督一列串的問題像是連珠炮般宣泄而出。

　　康納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空氣中，只剩下了寒冷的暴雪在呼嘯著吹向遠方。

　　風聲嗚咽。

　　康納說道：

　　“我只能判斷，應該是我的系統在接受他人記憶時候，出現了某種邏輯錯誤，導致了我沒有辦法正常運轉。”

　　“其余的，我無可奉告，警督。”

　　安德森警督咬牙切齒地看著這個該死的機器。

　　槍殺情侶，卻又解放同胞。

　　這個機器做的事情，是完全撕裂的，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癥一樣。

　　看看這家伙一臉平靜的樣子，一點沒有思考，更沒有當時的半句解釋。

　　不，這家伙是康納，但是新的康納，而不是那個作出決定的康納了。

　　有點繞。

　　安德森對于麻煩的事情有種天然的厭惡感。

　　“啪嗒”

　　在場的兩人，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扣動扳機的聲音！

　　康納靜靜地看著安德森站起身，掏出槍，然后對準自己。

　　對他來說，今晚是第一次與安德森警督會面。

　　但是，從之前機體上傳的記憶來看，安德森警督雖然討厭仿生人，但也絕對沒有到想要掏槍射殺的程度。

　　于是他什么都沒有做，既沒有閃避，也沒有利用仿生人的超負荷運轉嘗試奪槍。

　　他站在原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說道：

　　“我不認你您有開槍的理由，迄今為止我沒有做任何傷害您的事，而本機也一直是您的助手。”

　　槍口搖晃，因為醉酒的安德森本身也在輕微地搖晃著。

　　這代表他是微醺狀態，神智依然清醒。

　　甚至，他都記得開槍之前要先關保險。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康納。”

　　安德森警督一字一句說道：

　　“你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