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漫漫,寂靜無聲。
云漠光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索性穿衣出門,將藥包一一拆開,于藥爐前一坐,情緒反而平靜下來。
“你一個病人不乖乖睡覺,跑來這里?”蕭泊舟接過云漠光手里的蒲扇,幫她照看起藥爐來。
“找點事做,便不容易胡思亂想。”
“在想什么?”問是問了,蕭泊舟可不想從她嘴里聽到任何男人的名字。
“經(jīng)過沒藏岐的房間時,里面?zhèn)鱽砹藠A雜著牛黃、犀角、人參、麝香、甘草、附子等多種藥材的味道,我試圖反推其病癥,情況很是不妙。”
蕭泊舟柔聲安慰道:“我不是答應(yīng)你了,明天會找理由將他的手下支走?!?p> 云漠光點點頭,“要拖得久一點。”一個可怕的猜想盤旋在心間,正等待著她去證實。
次日天剛蒙蒙亮,沒藏岐的手下便主動敲響了房門。
“姑娘的確不是陌生人。”男子的聲音照常冰冷,卻又比昨日多了些溫度。
“他醒了?”云漠光揉了揉睡眼,眼中布滿血絲,聲音里滿是關(guān)切。
“醒了一瞬,又暈過去了。主人意識本是渾渾噩噩,但聽到姑娘的名字,恢復(fù)了片刻的意識。在下思來想去,姑娘和主人或許相識,請問是什么時候?”
“足下一下子愿意同我講這么多話了?在下是給千利小姐看過病,才與沒藏公子偶然結(jié)識的,你常伴左右,應(yīng)當(dāng)知道他們二人自小關(guān)系便很親密?!痹颇馕⑽⑻裘?,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原來如此,主人信賴的人,屬下自然也信得過?!蹦凶由裆渚?,語氣堅定。
“敢問足下如何稱呼?”云漠光問道。
“在下莫阿雋?!蹦凶庸е?jǐn)作答。
只見榻上的沒藏岐面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干裂,烏發(fā)暗淡摻了些灰白。指尖下,他的脈象微弱如游絲,幾不可察,毫無生氣。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與亡故之人簡直別無二致。
“怎會這樣……”她驚痛萬分,情況比預(yù)計的糟糕的多。
反觀莫阿雋不疾不徐,唯獨眉間多了些疑慮,吞吞吐吐問出口:“敢問姑娘,主人他還有救嗎?”
聞其語氣有異,云漠光不免費解,審視莫阿雋半響,“我會盡力的,先讓我看看傷勢?!?p> 莫阿雋解開沒藏岐的衣衫,只見其胸膛之上,傷痕累累,深可見骨,創(chuàng)面潰爛,連帶著肋骨都塌陷下去。長期的昏迷使得營養(yǎng)難以供給,健壯的身體瘦成了虛弱的皮包骨頭,孱弱不堪。
曾經(jīng)健康無比的故人淪落至此,云漠光的心情五味雜陳,難以言喻,一張口聲音竟有些沙啞,道:“他這樣多久了?”
“昏迷之狀約兩月有余。姑娘有所不知,主人一身重傷孤身歸返,身邊護衛(wèi)盡數(shù)喪命,在下接應(yīng)時,雖未至此,但身體形貌已大受摧殘。夏州城的大夫們前來診治,均無功而返,言主人離死就差一口氣了?!蹦㈦h的聲音很是平靜,仿佛在說無關(guān)之人的閑事,“姑娘是醫(yī)者,明眼一看便知比先前的大夫手段高明,只是在下有一問不解,姑娘是何時何地認(rèn)識的我家主人呢?”
云漠光瞥他一眼,“說來話長,足下若是好奇,等沒藏岐醒來,問他就好。”
莫阿雋冷笑道:“姑娘倒挺會繞關(guān)子。”
“那就看足下怎么選了?相比之下,你是更想探究我的來歷還是更想醫(yī)治你家主人?”云漠光看出此人心思并不在沒藏岐身上,甚至放任他的傷勢持續(xù)惡化兩個月之久,莫阿雋的來歷倒真是該調(diào)查清楚。
“那當(dāng)然是以醫(yī)治主人為要了。”
“那就是了?!?p> 于病者而言,光陰即性命所系。傷情本不復(fù)雜,只是被心懷叵測之人貽誤太久,乃至傷了沒藏岐的根本。
云漠光問詢之際,腦海中已然構(gòu)思出一套診療之策。
大片傷口烏黯壞死,膿流炎發(fā),當(dāng)務(wù)之急,需速除腐肉,敷以消炎草藥。其肋骨處,亦有幾處斷骨錯位已久,致使呼吸負擔(dān)劇增,亟須盡早矯正復(fù)位。再者,從脈象觀之,其體內(nèi)尚殘留大量迷藥,須設(shè)法加速排出。最后,其身體極度匱乏營養(yǎng),必以溫補之法,徐徐滋養(yǎng),以增強體魄耐受之力。
“稍后我開一張方子,勞煩足下跑一趟藥方將藥煎好?!?p> 言罷,她不假思索,筆走龍蛇,須臾間便寫就一方子,旋即遞出,恰與莫阿雋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相撞。目光之中,猶豫、煩躁與好奇諸般復(fù)雜的情緒交織,仿若幽深漩渦。
“好。”莫阿雋伸手接過方子,順手揣入袖袋之中,“辛苦姑娘看護主人片刻了。”
云漠光面上噙著一抹淺笑,心下暗自思忖:片刻?沒有兩個時辰你休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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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漠光推開緊閉的窗子,目光急切的探出去,只見莫阿雋穩(wěn)步穿過光影交錯的穿廊與大廳,轉(zhuǎn)瞬便隱沒在熙攘的人群里,沒了蹤影。
“你懷疑他?”冷不丁,蕭泊舟那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云漠光猛地回頭,才發(fā)覺蕭泊舟不知何時已悄然走進屋內(nèi),此刻正站在那兒,目光如炬,審視著床榻上臥著的病人。
云漠光來到蕭泊舟跟前,微微仰起頭,一副有所求的樣子。
“你想讓我去跟蹤他?”蕭泊舟何等敏銳,只一眼,便將云漠光的心思看穿,直接挑明了她的意圖。
云漠光原本還想旁敲側(cè)擊一番,見蕭泊舟如此直白,便不再試探,深吸一口氣,語氣轉(zhuǎn)為堅定,急切問道:“可以嗎?”
“要查就連帶此人背后的勢力一并查出來,不論是何陰謀,夏州不過是興慶向外延伸的觸角而已。從夏州到興慶一去一回,恐怕耗費三日。我不放心你單獨留在這里。”蕭泊舟盯著面前憔悴的面龐上那雙義無反顧的眼睛,暗想這番話說了也是白說。
“就算莫阿雋調(diào)查出我的身份,在未得到上峰指示前,他不會貿(mào)然對我下手。三日,我想我應(yīng)該撐得住?!痹颇馍裆?zhèn)定,目光中波瀾不驚。
蕭泊舟眉頭緊皺,語氣中滿是擔(dān)憂,“你這是在賭!”
云漠光輕輕搖了搖頭,與他四目相對,語氣釋然,“回到西夏,我已陷入死局。但我信你,這盤棋不會找不到出路。”
蕭泊舟眼眸一亮,“你信我?”
“我信你?!?p> 蕭泊舟無奈地嘆了口氣,“終究是拗不過你。答應(yīng)你可以,但你也要依我而言不得貿(mào)然行事。如遇難事,便以云渡先生為名找掌柜幫忙,不可硬撐?!?p> 云漠光眼尾彎起狡黠的弧度,“我就知道,你向來思慮周全。以你的腳程,三日路程怕是藏了私心吧?”
蕭泊舟抬眸輕笑,嘴角上揚,眼中滿是贊賞:“隨你入西夏,我確有私事要辦,什么都瞞不過你?!?p> 云漠光笑意漸斂,心知他此行必有任務(wù)在身,“除了局中之人,我敢保證絕無一人知曉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何事??赡闼坪鯚o所不知,實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