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和凱瑟琳沖上二樓時，珍妮卻留在一樓大廳，拔出腰間的PPK沃爾特手槍，上膛。

　　賽琳娜也拔出手槍，疑惑道：“剛才我檢查過二樓，有防盜網，怎么會出事……”

　　不過聯想到之前男人那扭曲如巨蜥的恐怖手臂，撕裂鐵制的防盜網似乎也并不令人驚訝。

　　珍妮深吸一口氣，悄悄撥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去。

　　大廳里燈光明亮，外面卻一片漆黑，只能聽到雨點密如連環不斷的鼓點般拍打地面，玻璃上水霧蒙蒙，潮濕的雨水味透過窗縫迎面而來。

　　看不清街道上的景象，只有朦朧的玻璃上倒映出她自己漆黑的瞳孔。

　　砰！

　　二樓似乎傳來重物砸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珍妮手指緊緊扣在槍管上，如臨大敵。

　　但她依舊沒有動，賽琳娜也沉默靜立，這是四人組在短暫時間里培養出的默契。

　　如果四個人全上了二樓，這時候對方忽然襲擊大廳怎么辦？

　　那不就是顧頭不顧腚了嗎？

　　但接著，匆匆的腳步聲響起。

　　凱瑟琳從樓梯上跳下來，還用公主抱的姿勢托著懷里臉色蒼白的女孩。粉色的睡衣上血跡斑斑。

　　“漢娜受傷，她弟弟被怪物抓走，楚子航去追了。”時間緊迫，凱瑟琳用最短的話，介紹了二樓發生的情況，“賽琳娜講師，麻煩你幫凱瑟琳治療下，她的傷勢比較嚴重。”

　　賽琳娜急忙接過昏迷的漢娜，掀開她的粉色睡衣，果然在她腰部發現了一個似乎要將她攔腰斬斷的巨大爪形傷口。

　　鮮血汩汩流出，順白皙的腰部肌膚流動，如紅梅白雪構成的雪景圖。

　　珍妮立刻腦補出這樣一幅畫面：溫馨的臥室里，穿著睡衣的姐弟兩人相擁入眠，這時慘白色的閃電照亮房間，面目猙獰的怪物撕裂防盜網沖進來。

　　驚醒的漢娜用身體擋住弟弟，但臉色慘白的男人一爪揮出，幾乎將她攔腰斬斷，接著用利爪卷起男孩，在楚子航和凱瑟琳沖上去之前離開。

　　嗡——

　　低沉又輕柔的聲音。

　　珍妮驚訝地轉頭，看到賽琳娜的眼眸由漆黑轉為暗金，她紅唇翕動，用龍文吟唱，雙手貼在漢娜的傷口處。

　　鮮血倒流，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攏。

　　一股清香味彌漫在客廳里，像是珍妮小時候曾經聞過的梔子花香，仿佛香甜的奶油和果香混合在一起。

　　言靈·甘泉

　　序列號未知，這是賽琳娜講師在作戰會議上提交的言靈。

　　罕見的治愈系超能，施耐德教授曾經評價，在任何作戰小組里，擁有賽琳娜這樣的隊友都是值得感謝上帝的萬幸，她能治愈幾乎所有非致命的傷勢，讓輕傷迅速痊愈，讓重傷者脫離死神的魔爪——漢娜的傷勢介于輕傷和重傷之間，雖然無法迅速痊愈，但也能立刻脫離危險。

　　不過，肉眼可見的，賽琳娜原本紅潤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她緩緩收回手指，那艷若桃李的臉上多了幾分溫柔嬌媚的動人氣質，顯得楚楚動人。

　　這樣的治愈手段對她雖稱不上傷筋動骨，但也是一種消耗。

　　“沒事了。”

　　賽琳娜輕輕將懷里昏迷的漢娜放在旁邊沙發上，皺眉問：“楚子航追出去了？”

　　“嗯。”凱瑟琳抿著嘴唇，“抱歉，講師，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沒跟上……另外如果我們兩個都追出去，那你和珍妮留在這里可能會……”

　　“我明白，你做得對。”賽琳娜嘆息一聲。

　　雖然楚子航的做法確實有些莽撞，但難道讓他眼看那個男孩被怪物撕成碎片而見死不救嗎？

　　賽琳娜沒法說出‘我們的命要比那個男孩的命重要’這種話，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只能專注眼下，抱怨和后悔都是無用的。

　　楚子航的心里確實有幾分后悔，但他沒有后悔自己追了出來，而是在反思自己本來可以守在屋子外面，比如屋頂之類的地方——這樣那怪物就不可能趁著雨聲遮掩襲擊二樓的姐弟兩人了。

　　雨幕鋪天蓋地而落。

　　滿耳滿鼻都是冰涼潮濕的雨水氣味。

　　他身上的衛衣和外套已經濕透了，但里面的緊身戰斗服卻安然無恙。

　　裝備部發下來的制服雖然褲襠緊了點，但性能確實沒話說，如此大的雨，竟然還能讓他感覺不到任何寒意。

　　雨夜雖然掩蓋了腳步聲。

　　但他能清晰地看到不遠處那個裹挾著男孩逃竄的黑影。

　　嗖！

　　黑暗的雨夜中，楚子航身影低伏如矯健的獵豹，一次竄出就跨越十幾米距離，眨眼間就追上了那道黑影。

　　楚子航在這一屆新生中被稱為最強不是沒有原因，體能、格斗、運動全部是最優，甚至他的刀法也被道館里一位劍道大師評論為‘如果放在古代日本絕對是大劍豪’的水平。

　　噼啪！

　　慘白色的閃電照亮街道。楚子航停步，站定。眸光冷厲，瞳孔收縮。

　　這一瞬間，他看到周圍影影綽綽，至少有十幾道身影圍了過來！

　　他已經拔出腰間的斷刃，合金短刀在雨夜里顯得格外鋒銳。

　　楚子航能在兩秒之內割斷這十幾人的脖子，但他卻猶豫了。

　　閃電照亮長街的一瞬間，他已經看清，周圍十幾人目光呆滯如同僵尸，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一位看上去只有初中生年紀的小女孩！

　　言靈！

　　這些人明顯都是無辜的小鎮居民，看上去是被言靈給控制了，殺死他們就意味著殺死十幾位無辜者！

　　然而就是這么猶豫的一瞬間，黑影如圍攻牦牛的鬣狗群，從四面八方撲過來。

　　他們雖然都只是普通人，但此刻卻速度奇快，力大無比。

　　一個臉上滿是老年斑的老人甚至將干枯褐黃的手指抓向楚子航的臉，似乎想要扣掉他的眼珠！

　　啪嗒！

　　楚子航猛然一掰，老人的手腕被瞬間折斷，然而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般，揮舞畸形扭曲的手掌，繼續朝楚子航沖過來。

　　體能被強化到極限、痛覺喪失、進攻性增強，野獸本能被激發……楚子航咬牙，這種能力他曾經聽獅心會的一位師兄講過，是最麻煩也最危險的一種言靈能力。

　　“給我……滾開！”

　　楚子航在這一刻陡然爆發，遠超常人的體力再度發揮功效。

　　他身影如靈活的游魚在漆黑的雨夜里流轉，輕巧地繞過身邊黑影圍攻，折斷幾個人的腳腕，接著沖向那臉色慘白的男人。

　　然而，他的腳步再次一頓。

　　經過這么幾秒鐘延遲，那男人竟然不逃了，黑暗中，他將一個小小的、軟綿綿的東西丟了過來，砸在楚子航腳邊。

　　噗呲——

　　仿佛巨大的擊錘撞擊在鐘上，楚子航感覺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在腳下誕生，旋轉，閃電在一瞬間照亮長街，他看清面前男人臉上譏諷的笑意、唇邊淋漓的鮮血以及腳下那個失去生息的小小身體。

　　睡衣上的米老鼠已經被鮮血染紅，那扭曲夸張的笑容仿佛在嘲諷楚子航：你以為自己很強？就像04年的那個夏天一樣，你還是同樣的懦弱同樣的愚蠢，你誰也救不了！

　　死。

　　死亡。

　　楚子航站在大雨中，大口呼吸，仰望天空。雨水洶涌，沖刷掉了他黑色的美瞳，露出了……純粹的燦金！

　　堅硬的冰冷的雨抽打在他臉上，可他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痛，眼前只有那個渾身鮮血倒在自己腳邊的小小軀體。

　　“你……”

　　臉色慘白的男人注視著眼前瘦削的青年，命令‘仆從’向他發動攻擊，然而那些被言靈強化的鎮民們沖到楚子航背后時，卻忽然齊齊止住腳步，再也不肯前進一步。

　　死。

　　死亡。

　　男人身體微微顫抖，他已經感覺到了，從面前男孩身體里爆發出的驚濤駭浪般的悲傷和鋪天蓋地的……殺意！

　　男人揮手下令，更多失去神智的鎮民如僵尸般出現，撲向楚子航，其中甚至有幾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但他已經顧不了這么多了——他在那個名叫楚子航的男孩身上，深刻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低沉的吟誦開始，節奏越來越快，逐漸轉為高亢的唱誦。

　　楚子航完全無視那些撲向他的身影，一雙燦金色的瞳孔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

　　殺。

　　他的腦海里現在只有一個想法，殺死他！

　　火焰。

　　雨水澆在楚子航的頭頂，赫然變成高溫白色蒸汽彌散，橙紅色的烈焰憑空凝聚，圍繞男孩的身體旋轉！

　　言靈·君焰！

　　這是序列號89的高危言靈，當它被徹底釋放，會引發威力驚人的爆炸，如同凝固汽油彈，雖然那個男人肯定活不下來，但周圍三十多位被男人控制的無辜鎮民也必定會淪為殉葬品。

　　“唉！”

　　忽然一聲嘆息。

　　雨夜中。

　　一只軍靴走出黑暗，仿佛來自幽冥，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楚子航身后。

　　纖細但有力的手指輕輕按在楚子航的肩膀上。

　　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橙紅色火焰忽然熄滅，無聲無息，像是被湮滅在真空里。

　　仿佛一根冰冷的針刺入脊背，楚子航身體猛然一抖。

　　刺骨的寒意沿血管游走，壓滅君焰同時，也讓他恢復清醒和冷靜。

　　“言靈，對我們而言是一種賜福，也是一種詛咒。”

　　楚子航愣住，這個聲音，竟然如此熟悉。

　　但他驚訝的不是竟然有人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后，而是自己的言靈君焰竟然如此輕易地被泯滅了！

　　參與戰爭實踐課前，施耐德教授曾經專門提醒過他，即便是對他而言，言靈君焰也屬于非常危險的能力，一不留神就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后果。

　　但他剛剛竟然還是失控了。

　　可最關鍵的是，竟然有人能在君焰即將爆發的瞬間制止他？

　　這難度對于混血種來說簡直就像普通人在高速公路上攔截一輛超速且滿載貨物的重型卡車！

　　“已經有一條無辜的生命逝去，難道你還想再背負上三十多條人命嗎？”

　　楚子航轉頭，愕然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邊，一只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漆黑風衣隨風飄揚，內襯軍服，胸前印刻半朽世界樹校徽，手里還舉著一柄黑傘，雨水沿傘尖淅瀝而落。男人的目光如暗夜里的明燈，仿佛能穿透人心。

　　“講師？”楚子航如夢方醒。

　　他環顧四周，一切都仿佛靜止。那些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面目呆滯的人影停在半路上，有些還保持著飛撲的姿勢。時間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但天上的大雨又照舊潑灑而下。站在不遠處的罪魁禍首瞪著燦金色的豎瞳，一臉驚恐地盯著他……身邊的林墨北。

　　“這……”

　　林墨北聳聳肩：“別誤會，我只是外出取材，路過此地，剛好碰上你而已。”

　　“可講師……你不是教中文的嗎？”楚子航低聲呢喃，面露震驚之色。

　　“教中文的怎么了？你看不起教中文的？”

　　林墨北一臉無語，他也是不久前才想到現在的楚子航只是剛入學，距離路明非入學時那個英明神武的師兄好像還差了一年的歷練。

　　雖然他剛才看戲看得很香，卻沒想到楚子航因為沒救下那個男孩而勾起了曾經的回憶，甚至瀕臨失控——一旦君焰被他徹底釋放，且不說能不能干掉那個變態混血種，三十多位被言靈控制的無辜鎮民絕對會變成人形燒烤。

　　到那個時候，可就是真真切切的慘劇了。

　　林墨北相信這可能會給清醒過來的楚子航留下心理陰影，而且是讓他每天晚上做噩夢的那種！

　　“講師，我……”

　　楚子航沉默，支支吾吾地似乎想辯解什么。

　　“言靈不是這么用的，”林墨北嘆息一聲，“你的吟唱時間太長，而且完全沒能掌握君焰的正確用法。”

　　在楚子航凝固的目光中，林墨北的手從他的肩膀上移開，纖細的手指輕輕合攏。

　　噗！！！

　　站在十幾米外那手臂扭曲臉色慘白的混血種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像是被重錘撞擊，臉上的五官瞬間扭曲，整個人仿佛五臟六腑都被碾壓了一般在地上打滾，發出凄厲的慘叫。

　　與此同時，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幾十道人影也像被切斷電流的機器人般瞬間僵在原地，身體又像被割斷的茅草齊齊軟倒在地，昏了過去。

　　“看明白了嗎？”林墨北問。

　　“嗯……看懂了百分之二十。”楚子航老老實實說。

　　“序列號高，并不意味你的言靈殺傷力更強，只是更容易失控而已。”林墨北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對楚子航講授課程，“言靈的殺傷力，其實與你的掌握程度直接相關，比如你能讓君焰如凝固汽油彈一樣爆發，但你能操縱一縷上千度的高溫火焰繞著手指跳舞嗎？”

　　“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楚子航喃喃道。

　　他怔怔地問：“可您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這里可是……”

　　林墨北打斷他的話，問：“如果你唯一的女朋友和最喜歡的學生忽然同時加入了一次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送命的危險行動，還碰上一個言靈不穩定、一旦失控爆發就像引爆凝固汽油彈的隊友，你會無動于衷地坐在學院里什么也不做嗎？”

　　楚子航面露歉意：“抱歉，講師，我沒能照顧好她們……”

　　“這個學院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墨北拍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今晚的事情，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訴別人，就當是我們之間共同分享的一個秘密，可以嗎？”

　　“嗯。”

　　楚子航鄭重點頭。直覺告訴他，如果此刻拒絕，可能會發生相當恐怖的事情。

　　“那這里交給你，我去那邊看看。”

　　林墨北退后一步，瞬間站在楚子航視野的盲區。

　　當他再次轉頭，講師已經消失在身后，仿佛從來都沒出現過。

　　楚子航將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扭頭，望向地面上慘叫不止的男人。

　　雖然剛才林墨北只是輕輕合攏手指，看上去什么也沒做，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男人體內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就像打開了放水通道的游泳池，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而楚子航甚至不清楚林墨北的言靈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講師的言靈大概率是傳承自海洋與水之王，而且序列號比他只高不低，掌控精細度也遠遠超過——已經達到了一種他看不懂也難以想象的境界。

　　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每個人都有秘密嗎？”楚子航從腰間拔出短劍。

　　肅目！揮出！

　　雨幕被瞬間斬斷，劍光閃爍，如潑灑出一圈白銀！

　　碩大頭顱滾落在地，鮮血噴涌。

　　楚子航收起短劍，低聲自語：“這所學院真是藏龍臥虎。”

　　青年環顧四周，小鎮依舊被籠罩在朦朧的黑暗中，幽深的道路仿佛直通地獄，面目猙獰的尸體倒在腳邊。雨水冰冷，但胸腔里熱血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