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救贖
時空的概念逐漸混淆,視野早已不再清晰,當他伸出自己的雙手時,甚至無法獲得身體的反饋,而在他眼前的,則是雖然無法看清,卻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宇宙的真相。
無窮大與無窮小的連接點,引力奇點亦可能是毀滅與新生的跳板,付隕非常清楚這一點,加大飛船的馬力沖向中心。
突然耳旁傳來鬧鈴清脆的聲音,他才意識到剛剛只是夢境—而今天是行動的最終部分:離開天環。馮希維應該已經按照計劃將兩人連夜寫好的論文發布,他也打開電子屏,再三確認了他們預訂好的抗引力飛船沒有問題。于是在簡單的洗漱與整理衣裝以后,來到了天環廣場與馮希維匯合。
“如何?”他冷靜地問道。
“已經上傳了,附近星區的人應該都能收到,文章擴散到整個星系應該需要一段時間,我們現在上路絕對來得及—如果飛船預訂得順利的話?!瘪T希維也一如既往地平靜。
“嗯,我這邊已經收到飛船借用許可了,現在就往港口走吧?!?p> 兩人踏上前往港口的列車,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列車上空無一人—畢竟是環時間的早上5點。既視感讓付隕想起了第一次踏上星際城邦的時候,尚且對星邦一無所知的他懵懂地踏上了星盤列車,前往星盤大學的路上,他第一次遇到了這個冷淡的金發精靈,當時的他根本無法想到,在自己身上過了半年左右的時間,兩個人便走到了一起,一同為了找出奇點的真相而奮斗著。初識,適應,離開星盤的行動,老魚人和虎女的犧牲,天環上的研究和戀情…在時間流速最慢的空間站,他忍不住想讓自己的生活節奏慢下來,給自己好好地放個假。等這一切結束,等他們抵達引力的匯聚之處,等他實現他一直以來的愿望,或許就可以停下來歇一段時間了吧。不過在那之前,他們必須繼續下去,直到時空的盡頭。
“天啟之環擁有全蒙特數一數二的物理研究所,集團內頂尖的研究人員都在嘗試找出黑洞效益最大化的方法,相信在不遠的將來,由蒙特帶領的黑洞生活化的新紀元就會來臨!想想你們星球上的文明第一次用火是在什么時候?很快,我們就能像用火一樣使用黑洞了!”列車上的智能廣告持續播放著,付隕呆呆地看著窗外,思考著后面的計劃,卻突然感到肩上多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怎么了希維?”馮希維靜靜地將頭靠在付隕的肩上,眼睛似乎有些睜不太開。
“感覺有點困,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可以連軸轉四五天的來著…”她小聲嘟囔著,右手握住了付隕的左手。
“哎,我說了吧,你也是有極限的,好好休息休息吧,最近我們都有些累了不是嗎。”他用右手拍了拍馮希維的頭,微笑著說道。
“嗯…我想聽你講故事,給我講個有意思的故事吧。”馮希維撒嬌般地對付隕說道。
“按星際年齡算,你比我大三百多歲吧,馮希維小姐?”付隕笑著說道。
“嗯,怎么了?”
“三百多歲的人了還要人講睡前故事啊?”付隕皮皮地笑道。
“干嘛~!我想聽你講故事不行啊?再說了…別人我是肯定不會這么說的啦…”馮希維有些嬌羞地拍著付隕叫道。
“好好好,我的好阿莫尼夫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啊…那我給你講講我昨晚的夢吧?!彪S后,百般無奈的付隕開始講起了自己逐漸接近黑洞奇點的夢。
“我感覺當時整個人都…睡著了啊,害?!备峨E苦笑一聲,默默摟住眼前疲倦的精靈,感受著她身體的每一次呼吸。成為他的女朋友以后,平時的馮希維從來都是以“小姐姐”的姿態去和付隕開玩笑,絕對不會這樣對他撒嬌或做任何任性的事情,該高冷的時候依然從未掉線,并且精神一直很好,這不免得讓付隕有些懷疑她現在的狀態。
不過列車沒有給兩人太多的時間,很快便到達了終點站。付隕叫醒馮希維,兩人向碼頭走去。
飛船的輪廓逐漸在兩人眼前變得清晰,而在飛船跟前似乎也站著一個人。
當他們認出來的時候,兩人不免都繃緊了神經,即便她是和他們共事了兩個多月的人。
“二位,這么著急是想要去哪兒呀?”史黛西“親切”地問道。
“所長,我們是想先去黑洞附近試驗一下我們的猜想,然后…”
“都是同事了,我們就別繞彎子了,好不?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我也明白你們的顧慮。明明是做理論的,但是你們不覺得你們這次,行動比腦子有些快了嘛?!弊习l之下的黃瞳斜瞟了一下,似乎是在給誰使眼色,隨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所長,這是要干什么—”馮希維還沒說完,付隕便感受到身后什么東西打到了身上,產生的劇烈麻痹感讓他暈了過去。
“付隕!”
眼前的景色又一次變得昏暗,意識再次模糊,不過還是能隱約聽見射箭和開槍的聲音,隨后又停了下來。
“未經研究所允許私自發布含有私人意圖的文章,未得到天環交通部許可使用抗引力飛船,我很抱歉,但是你們可能要在這里多呆一段時間了二位…”
特勒爾回到自己的牢房中,身邊只有厚厚的四面固鋼墻,和一盤早已涼了的獄餐。他默默地嘆了口氣,想要向外看看太空,墻壁卻把他死死地和外界隔開,任何類型的電磁波都無法穿過。
他本以為一切已成定局,在被摁倒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會終結,可是馮特卻救了他一命,即算他想要殺了這個主理人。他終于慢慢放下了復仇的恨意,慢慢開始嘗試看清世界的全貌,而原因也十分明晰:他確實需要吶喊,而非嘶吼,傷己傷人的行為不值當;以及,更淺顯地,就算舍棄一切,他仍無法改變身邊的現實的無力感。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想他所經歷的一切,開始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
思緒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自己眼前的年輕女孩兒對他微笑的那一天,隨后又是父母離別前對他所說的話,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切似乎都是在告訴他—無論遇到多少苦難,無論遇到多少不公,都請挺起身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可是這不合乎邏輯。
明明承受了那么多,明明失去了那么多,憑什么依然善待周圍的一切,憑什么依然要對這個世界存在善意?因為一個人無法戰勝世界上所有的不公與惡意,因為一個人必須受到物理法則和社會規則的約束,因為人終歸是命運的奴隸?
或許吧,他或許已經站在失去一切的邊緣上了,但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的命運,物理法則給他們安排的一切依然沒有告終,他們仍然有近乎無窮的可能性,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告訴他們:
這個世界從不美好,絕對的真實甚至沒有善惡美丑之分,它徹底地控制著所有人,但我依然站著,我依然笑著,因為我心中的希望不在別處,就在你們的身上,你們又會將希望帶給更多人,哪怕這希望的本質無比空幻,只要能傳遞下去,它也可以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幫助困境中的人們迎來新生。世上不是只有失敗者,但成功者們成功的原因,或許正是“失敗者”身處絕境,開悟之后對他們展露的最淳樸的微笑,對他們所說的最簡單的話語:不要放棄,堅持到底,然后成為更多人不要放棄的理由。
此即他的吶喊,此即他的救贖,此即他自認為的,為人之真諦。
“理因自相矛盾而成立,人因身披枷鎖而自由?!?p> 純粹的白光籠罩住了整塊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