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開始，黎母的身體慢慢恢復正常。

　　這個堅強的女人從死亡關頭走了一遭，比起丈夫來，既幸運，又悲慘。幸運的是，她終于恢復了意識，可以睜開眼睛看著在醫院守了幾天幾夜，一下子憔悴不堪卻頑強不息的兒子。他堅信父母不會離開他。

　　他跪在院長面前，懇求他盡快聯系省里最好的專家，多少錢他都要把父母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院長默默扶起他，語重深長說了一句：孩子，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職責。

　　幾乎動用一切關系，一切資源，醫院火速調配血漿，請來專家，廢寢忘食晝夜不休搶救傷員。

　　父親最終成了植物人，在院長的建議下轉到市區醫院去做長期救治，畢竟那里醫療條件更好。

　　截肢后，母親留在縣城醫院做康復。反反復復的化膿使得她疼痛不已，但無論怎樣的手術，她都死死咬牙忍受，從不哭泣。每次看見黎野，總是笑道：“小野，再等等媽媽，媽媽很快就會好的，你一定要去讀大學。”

　　可惜轉眼四年過去，黎野始終奔波在掙錢替父母治病的路上。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黎母的病情反復不已，這幾年，做了好幾次大手術。直到去年，傷情基本得到控制。

　　黎母第一次出院后，已是一年后。她坐在輪椅上，由黎野和他伯父伯母陪同去了市區醫院看丈夫。

　　那時黎野和伯父一家還沒有鬧翻，伯父伯母表面上對他家還是客客氣氣的。

　　弟弟出事的時候，平心而論，伯父也盡了力，慷慨拿出兩萬元支援手術費。不過這兩萬元后來黎野賣了房子歸還給了他。

　　伯母是個小氣之人，后來鬧翻時尖酸刻薄追究這兩萬元。黎野咬牙將錢還給他們。

　　黎母由兒子推進丈夫的病房，陪同進來的親戚都眼淚汪汪，黎野眼睛也紅紅的，而黎母卻微笑著拉起丈夫毫無知覺的手，平靜地說道：“老黎，早點醒來，我包餃子給你吃，都是你愛吃的牛肉餡，放香菜放姜。”

　　黎父喜歡吃牛肉香菜餃子，黎母從不吃香菜，每次包餃子，得分兩種餡。

　　黎母身體好轉后，哪怕坐輪椅，她總是要幫忙做點家務活。雖然常年要臥床，出行靠輪椅，但好歹撿回一條命。

　　相比植物人的黎父，她能睜開眼睛看見一下子又瘦又憔悴的兒子，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賜。她抬手擦去兒子腮邊激動的熱淚，含淚笑道：“小野，媽媽以后靠你了。還有你爸爸他—”

　　黎野撲過去，抱著母親，將頭埋進她懷里，無聲淚流，發泄那段時間積壓的恐懼、擔憂和疲憊不堪。

　　男兒有淚不輕彈。就算是哭，他也沒有發出聲音，黎母任他肩頭一聳一聳，盡情發泄一通。

　　雖然是自己的母親，黎野平時很尊重媽媽的自尊和隱私，特意托付鄰居阿姨一天到晚給媽媽擦兩次身子。媽媽一向干凈整潔，哪怕身負殘疾，每日也是發型衣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這和邋里邋遢的夏小谷母親截然不同的氣質。黎母性格溫婉，待人細聲細語，溫柔可親。夏小谷一見她，就被她身上那股柔軟的母性所吸引，忍不住親近她。

　　晨風吹拂著發梢，夏小谷坐在黎野身后。六點半的街頭，上學的人還不算多。

　　“黎野哥哥，你以后不要縱容李慶宰你奶茶。一杯奶茶十幾塊錢，兩杯奶茶，都可以花掉你辛辛苦苦換個輪胎的錢。”夏小谷總覺得李慶借她之口宰黎野太過分。

　　“其實也沒什么。李慶經常給我拉生意，還有他姐姐李競，新聞系的，暑假經常在縣里電視臺實習，替我打了許多免費的廣告。你看，這幾個月，黎野哥哥的收入是不是比去年翻倍了？偶爾請他喝杯奶茶也是應該的。”

　　黎野笑道，穩穩當當開著摩托車。

　　一聽他提到李競，夏小谷不吭聲了。

　　那個李競每次回來都會過來找他，打著老同學的熱情牌，表面上替他拉生意，做廣告，傻子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黎野。

　　說自己是小木頭，你才是大木頭。

　　夏小谷悶悶不樂了，她故意將身子慢吞吞往后移，故意離他的后背遠些。拽他衣角的手指頭也松開，改為攥緊車架。

　　“不要亂動，當心掉下去。”他騰出一只手，反手將她拉得更近。

　　夏小谷冷不丁往他后背撞上去，兩只手條件反射抱著他的腰。

　　“就這樣抱著，別亂動了。”他聲音貌似平靜，實則唇際彎了又彎，眼眸一片愉悅之色。

　　小姑娘的心思，看不透才怪。

　　可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才好。一切還早，急不得。等時光再深些，丫頭片子再大些，等目前窘境再好些，藏在心底的隱秘，才可以宣之于口。

　　夏小谷臉貼著他的后背，通紅通紅，滾燙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