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谷還未走進院門，就聽見媽媽在里屋罵罵喋喋的聲音。

　　她扭頭看了看路邊，黎野正在倒車，不由松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想讓黎野看見粗鄙無理的媽媽。正如黎野，每次送她回家，都擔心她受委屈，無力對抗強勢且粗魯的段蘇蘭。

　　這幾天，她磨磨蹭蹭不怎么回家，先是在市區陪了幾天黎母，后來跟著黎野兩地跑，他外出修車，她就待在他車里吹空調，寫網文，看五花八門的志愿建議。趴著玻璃看他認真修車的樣子，又帥又迷人。

　　她不想回家，其實也是不想每天聽見段蘇蘭時不時咋咋呼呼罵人罵天的話。

　　爸爸身體還未完全恢復，段蘇蘭就開始指使他做東做西，稍不如意，整個老屋就是她沙啞粗俗的罵人話。

　　回來沒幾天，本來早已互不來往相安無事的叔叔嬸嬸，又和她吵上了。

　　奶奶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偷偷哭了好幾回。

　　段蘇蘭感覺回禾田這幾天太背了，打牌總輸錢，出門好幾次遇見尖嘴薄舌的弟媳婦。她不敢叫夏小山給她錢打牌，打電話給黎野，這一次黎野竟然說他在市區，沒時間給她送過來。

　　夏小谷走進屋里，看見寡言的父親坐在灶臺邊生火煮豬食。

　　段蘇蘭剛剛輸了錢回家，嫌棄他半天沒把火生著，無故罵了幾句。

　　奶奶心疼兒子老實巴交，走過來說讓她來燒火。

　　段蘇蘭指著院子里那一堆柴火。“你兒子得了富貴病，肩不能擔手不能提，這天快要下雨了，你們個個沒眼睛嗎？”

　　老人家訥訥地走出去，悶不吭聲一個人把柴火抱進雜物間。

　　夏父心疼老母親，起身要去幫忙，段蘇蘭皮笑肉不笑譏諷他：“你兒子說了，要你好好養著。你一個病殘人瞎起勁啥？純心讓你兒子來罵我嗎？”

　　夏父脾氣忍不住冒出幾分：“你好手好腳怎么不去幫忙？”

　　段蘇蘭炸了，立刻指著他的鼻子罵開來。

　　夏父退回到灶臺邊燒火。

　　夏小谷忍不住開口：“媽，你就不能少說幾句。”

　　段蘇蘭立刻把火燒過來。打電話給黎野說他在市區，這會兒不是把她女兒送回來了嘛。明顯故意躲著不給她錢的。她愈發煩躁不安。

　　“喲。翅膀硬了。考了個名牌大學，了不起了，脾氣也硬了，竟然敢這樣對父母說話了。”

　　“好好說話會死人嗎？”夏小谷氣得面色通紅，她背著書包往樓梯走去。

　　“天天在外面跟野男人廝混，回來了也不幫忙做家務。放下書包趕緊下來干活。”段蘇蘭冷笑著。

　　夏小谷猛然止步，轉身冷眼看著有些陌生的媽媽。“你說什么？”她眼里掃過一陣怒火，眼神咄咄逼人，似要冒出一團火，把對方燒灼。“你說誰野男人？你憑什么這樣說黎野？”

　　段蘇蘭不甘示弱，這幾天和弟妹吵架總被對方壓了一軸，脾氣無處發泄，她口無遮攔繼續啪啪：“我說夏鄭明，你也管管你女兒，好歹以后也是一個名牌大學生，天天日日夜夜跟著一個只有高中文憑的修理工男人，太不像話了，傳出去讓別人指著脊梁骨說你們老夏家毫無家教。女兒小小年紀就跟野男人廝混。”

　　啪。

　　屋里想起一聲咧響。地上摔碎一只青瓷碗。

　　夏小谷氣得身子顫抖嘴唇哆嗦，她雙眼猩紅，胡亂抓起灶臺上的碗摔在地上。

　　她對段蘇蘭怒目相向：“你根本就是神經不正常！有這樣侮辱人的嗎？”

　　眼淚奪眶而出。

　　夏父起身推女兒上樓去。奶奶聽見碎裂聲，從雜物間走出來。剛剛小谷進來時，她正在雜物間壘柴火，所以小谷沒有看見她。

　　奶奶擦擦眼淚，默默去拿簸箕清掃地上的殘渣子。

　　夏小谷狠狠擦一把眼淚，快步從奶奶手里接過簸箕。“奶奶，我來。”

　　奶奶靜靜抬起頭，嘴唇哆嗦著看著段蘇蘭。“她是你女兒，你這樣污蔑她的清白，良心過得去嗎？”

　　段蘇蘭昂起頭一陣冷笑。“是我污蔑她嗎？你去問問你那個小兒子，他媳婦上午還在菜園子里罵你孫女被一個修理店男人長期包養呢。這話是我一個人說出來的嗎？禾田鄰里都在這樣傳，傳你孫女和野男人不清不白日夜鬼混。”

　　奶奶氣得身子發抖，扶著門檻站不穩。

　　夏小谷流著淚走過去扶著奶奶進屋子。

　　湘菜館一個大包間，陳慧琳點了一桌菜，除了西街青年群里那幾個同學，還把留在縣城的其他幾個同學都找了過來。

　　大家開開心心聚了一下，陳慧琳別的話題都避開不提，只和同學們敘舊，聊以前的同學和老師，氣氛很好。

　　黎野話不多，只埋頭吃菜，偶爾掏出手機給夏小谷發消息。奇怪的是，一個晚上，她都沒有回復他的消息，不由心煩意燥。中途他出去了一下，先去前臺結賬，然后給夏小谷打電話。

　　從她下車到現在，既不回信息，也不接電話，有點不正常。寫網文太忘我，也不該是這樣。她以前埋頭寫小說，中途怎么著也會記得和他發幾條信息。

　　酒足飯飽，各自打招呼準備散去。陳慧琳婉言謝絕幾個同學盛情邀請回請她吃飯。她明天就要返回上海。

　　去前臺結賬，被告知黎野買了單。黎野在當地修車已是很有名氣，加上他傳奇的人生，英俊的外表，很多人認識他。

　　陳慧琳頓了頓，其他人也愣了愣，說好了是陳慧琳請客，她不許大家和她爭著買單。得知陳慧琳的現狀，其他幾人都想想就不和她爭了。從美國名校回國，進了上海一家知名證券公司，年薪一百萬。這讓小縣城的幾個老同學暗自汗顏一把，自慚形穢。

　　誰知道黎野還是偷偷結了帳。趙志光暗暗對黎野豎了個大拇指，夸他硬氣。

　　黎野表情不是很好，略微憂心忡忡。

　　陳慧琳笑了笑，鎮靜地和各位同學告別。

　　“黎野，等一下，我有幾句話和你說，不會耽誤你太久。”她若無其事若若大方叫住欲轉身離去的黎野。

　　眾人表情變了變，趙志光欲言又止。黎野淡淡暼了他一眼。

　　其實一個晚上表面上的氣氛融洽，歲月靜好，不過是一種假象。每個人心知肚明，這頓飯的主角是奔誰來的。

　　宋茜蘭看了看他們兩人，表情很不自然。最終微微嘆氣，轉身上了出租車。

　　不管是夏小谷還是眼前這個光鮮亮麗的陳慧琳，橫豎跟她沒有半毛關系。暗戀是一根刺，哪里柔軟哪里扎得深，痛徹心扉卻又奈何不得。

　　大家都喝了酒，各自打車回家。

　　黎野和陳慧琳去了附近一家小咖啡屋。

　　夜色沉沉，半個小時后，他們從咖啡屋出來，立在咖啡屋互相外面道別。

　　接陳慧琳的車停在路邊，她回頭看了看他，黑T黑褲的他縱然是皺著眉低頭看手機屏幕，也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清冷蕭意，別有氣質。

　　坐進車里，隔著玻璃，她依舊看著他立在路邊，一動不動看著手機，爾后，邁開腳步，拿起手機在打電話。

　　他打給誰？那個女學生？他沒有拒接她的邀請，可是在咖啡屋的半個小時里，無論她說什么，他都興趣怏怏，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她注意到他，時不時看手機。

　　這和印象里的他，截然不同。那時的黎野，沉穩，淡定，對女孩子愛慕的眼光無動于衷。

　　分別這四年，兩個人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她走向異國深造，他整日和汽油輪胎打交道。

　　可是，宋茜蘭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夏小山的妹妹。

　　她見過別人發給她的一張夏小谷的照片，很瘦，表情嚴肅，沉默寡言，眼睛出奇地漂亮。

　　是黎野喜歡的類型。清秀，與眾不同，清凜低調，有幽蘭之味。

　　她特意讓宋茜蘭在群里發消息，拜托各位同學帶家屬過來。馬浩帶了打了結婚證未辦酒席的妻子肖嵐，黎野卻沒有帶那個夏小谷過來。

　　夏小谷沒有過來，她見他吃東西都是心不在焉的，手機看了十幾回，有些焦灼，有些坐立不安。

　　明明是夏日悶暑之夜，繁星滿天，明月皎潔，陳慧琳的內心似滂沱大雨，又似白雪皚皚，天寒地凍。

　　這四年，她無時不刻不在思念她。她給他發了無數條信息，打了很多次電話，起初沒人接，沒人回，后來她發現，對方的號碼早就停機，QQ賬號冰凍無息，死氣沉沉。他斷絕和她的一切連續。

　　年少時的心悸，來不及說出口的愛慕，都止于時光無言。

　　黎野喝了酒不能開車，他趁著酒意和一股子擔憂，路邊攔了一部車就奔禾田。

　　明明看見她窗戶亮著燈，他給她發信息就是不回。他無奈，叫司機路邊等他，掏出手機下車打電話。

　　依舊沒人接。

　　“我在你樓下，看見你房間亮著燈。”

　　對話框輸入這句話，發出去。黎野握著手機盯著二樓那個窗戶看著。

　　一會兒，他看見院門輕輕吱呀推開，一個白影子從門框里走到月光下。

　　他朝她走過去。

　　夏小谷一聲不吭，張開手撲進他懷里。黎野頓時感覺胸口一股潮熱。

　　“小谷，為什么哭？”他驚訝地掰起她的頭，緊張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