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樓上剛坐下，小舅媽和吳建國攜手從她的辦公室走出，兩人的臉上都帶著笑，一個說不用送，一個說再送送，身后跟著身形已經胖得快把西裝撐炸的葉蔭。我站起來，默默地隨他們出門。

　　小舅媽把我們送至電梯口，看著我們上電梯，才笑著擺手，轉身回去。

　　吳建國站在電梯里，半天沒說一句話，笑容收回，眼睛盯著閃著電梯樓層的顯示屏，又恢復了平時的嚴肅和高深莫測。

　　我不禁忐忑，小聲問：“怎么樣？沒有談成嗎？”

　　他突然低頭沖了呲牙一笑，將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用力捏了捏，小聲說：“如琢，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福星就福星，他再加上個小字，說明他心情好，說明這次的事情是真談成了。

　　我看一眼葉蔭，他倚著墻，低頭劃拉著手機，幾縷油膩的頭發垂下來正好擋住了他的臉，看不到表情，好像從來也不認識我似的，好像身外的所有人事物都與他無關。

　　出了電梯，董秘書和老胡從寫字樓的大堂的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了過來：“董事長。”

　　吳建國一揮手：“上車，回去準備資料，還有，合同。”

　　幾個男人腳下生風，走得很快，我幾乎是小跑著跟上他們，心里突然恍然，原來，吳建國這次來上海，求方澤引見高鴻只是個幌子，他想通過方澤與小舅媽建立聯系，進一步談合作才是他的真實意圖。

　　他再一次食言，沒有單獨陪我吃過飯，沒有陪我逛過街，沒有陪我看過一場演出。我們身邊總是有人，不是秦春和吳稚友，就是老胡和董秘書。他不是陪秦春去給他兒子做針炙治療，就是和老胡關起門來開電話會議。

　　我的橋梁用途發揮殆盡，白天幾乎再也看不到吳建國人影。外面的天氣悶熱潮濕，稍一動彈就一身臭汗，方澤的工作在收尾，忙，無法陪我，我氣悶不已，只好呆在賓館的空調房里睡懶覺。

　　申越的名片被我拿出來兩次，又放回去。去與一個事過境遷的人見面，還不如睡覺。連睡兩天，我都睡癱了。

　　以前的我，工作勤懇，從不肯懶怠，一杯咖啡便能撐一天，如果撐不住，也只敢在沙發上小憩，睡得舒服一點都會有罪惡感。而我自從嫁給吳建國，像這樣白天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一睡一天，成了生活常態，罪惡感也早跑到爪哇國。人生短短幾十年，如蟻如塵，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此時錢有了，父親沒了，母親能自食其力偏又不待見我，我無牽無掛，還有什么好著急的？所謂的豐功偉業還是留給那些自命天欽的人去做吧。

　　吳稚友來敲門的時候，我正半睡半醒地做夢，敲門聲在夢中像蒙面人追殺的腳步聲，眼看要被追上，我一機靈，醒來。

　　我軟手軟腳地去開門，門一開，吳稚友便抱著他的琴進來：“姐姐，我今天新學了個曲子，來彈給你聽。”

　　“從哪兒學的？”我又爬回床上。

　　“我爸又給我找了個老師，姓周，周老師。”

　　我倚在床頭，將枕頭墊于肩下：“你爸這次是對你真上心了，新學的什么曲子？”

　　吳稚友低頭調琴，隨手彈撥兩下：“周老師今天教我彈《仙翁操》，糾正了我些指法，我練了好久，小澤姐姐什么時候來，我想彈給她聽。”

　　門外又有敲門聲，吳稚友一下站起來去開門，我只聽得門口吳稚友歡快的叫道：“小澤姐姐，你來聽我彈琴的嗎？”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方澤進門，看到我躺得像豬，也一頭撲床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挨著我躺好，一指吳稚友：“給聯奏樂。”

　　吳稚友微微一笑，手一揮，琴聲錚錚。

　　一曲彈罷，不等我和方澤拍手叫好，又有人敲門。吳稚友再次放下琴去看門。

　　我扒拉著方澤的頭發發牢騷：“澤啊，你終于忙完了？我等你等得花兒都謝了，說好的?足談心呢？說好的帶我游外灘呢？”

　　方澤嘆氣：“忙完了，忙完了，知道你等我，我連加了兩天班，這幾天快累死了，晚上請你吃飯，明天再帶你去烏鎮或是周莊轉轉吧。”

　　正說著，吳稚友身后跟著一個陌生男人進來，我和方澤慌忙坐起。

　　我盯著男人的臉看了兩秒，笑道：“我認得你，那天在咖啡廳......”

　　男人也笑：“是我，我姓杜，叫我皮特就好，咱們有緣，我在門外聽到琴聲，想著就是這位小友在彈琴，偷偷聽了一曲，忍不住想進來結交，冒昧了。”

　　琴藝再一次被陌生人認同的吳稚友的臉因為激動，變得通紅，伸出手去，有模有樣地與男人握手：“我姓吳，吳稚友。”

　　男人掏出名片一一遞給我們，對吳稚友開門見山地問：“我是風頌古樂團的，正在尋一名古琴師，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古樂團？您是團長？你們平時都會在哪里演出？”我接過名片，認真看過，仔細收好。

　　“是的，我們跟全國的博物院劇場都有合作，演出的場所也不固定......”

　　“我......”

　　吳稚友一開口，我馬上打斷他，接過話：“這件事情，我們不能立刻答應您，容我們商量后，再跟您聯系吧。”雖說吳稚友已經二十歲，但這件事情，不但他做不了主，我也不行，還需跟秦春和吳建國商量。

　　男人看我態度堅定，不以為忤，微笑點頭：“應該的，應該的，我有誠意，也會耐心恭候佳音。”說著，上前一步，“能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嗎？”

　　方澤的包扔在我的手邊，我順手打開，從里面掏出一張她的名片遞給皮特杜：“上面有聯系方式。”

　　皮特杜接過名片，認真地將名片看過，再次露出溫文爾雅的笑：“那我就不打擾了，如果你們商量好，請與我聯系。”說著，風度翩翩地退了出去。

　　等房門關上，我一把將吳稚友按在床上，擰他下巴：“小友，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以后定能成為古琴大師，請小澤姐姐做你的經紀人怎么樣？”

　　吳稚友拼命地眨眼：“可以，可以，我讓小澤姐姐做我經紀人。”

　　我放開吳稚友，順手將方澤的名片拿在面前念：“創意總監，艾麗絲......澤，這是你的英文名字？”

　　方澤笑：“公司每個人都要有英文名字。”

　　我咂嘴：“上海果真是國際大都市，名字都要英文。”

　　吳稚友想了想，說：“姐姐，給我也起個英文名字吧。”

　　我嘻笑：“那個姓杜的叫皮特，你就叫湯姆吧，湯姆吳。”

　　吳稚友并不應聲，只眼巴巴地看著方澤。

　　方澤只得說：“叫安杰瑞怎么樣？幸運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