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儒士把瓷瓶交給書童“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爹娘。”儒士鄭重其事地告誡道。“嗯！”書童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扭頭看向譚中怪物“等到秋分日，那應龍驪珠就會醒來，我和項邛會合作處理，開放龍窟十五日，至寒露，守護這方天地的圣人之責正式移交給項邛。”

　　“圣人換任？為何我事先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怪物疑惑道。

　　“涉及那頭應龍的驪珠重新降世，牽扯太大，具體事宜我也不全部了解。核心的部分稷下學宮方面會派人來全權處理，我和項邛只負責看門和保密。另外，這件事也希望你保密。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幫不了你。”儒士神色凝重。

　　“多謝提醒。”怪物縮回碧潭。儒士也帶書童原路返回小鎮。

　　儒家學宮直接干涉？趙陵這位上五境的學宮大祭酒都沒有資格全權處理，這里面的水很深哪。怪物沿著地下河游回陰暗的震雷石洞，心里犯嘀咕。

　　走入洞中，一個與祂身量相當，手握兩條黑色蛟龍的人形怪物上前詢問

　　“三弟，如何？”

　　“老四沒事？”怪物拿出那把白羽扇。“老三……還是沒有消息。我們和木鈺的合作到此為止了。”

　　“什么？趙陵他不是？”握蛇怪物正要追問，卻見那怪物臉色凝重，微微搖頭。

　　“好吧……”

　　青石街

　　李清平回到家中，向父母展示了他換來的三足金蟾。張鳳榮也興沖沖地向叔叔阿姨展示了他在一堆橢圓形鳥蛋里取出來的一枚多層紅鱗菱形蛋。

　　“你們兩個，進里屋來。”張鳳榮的爹從里屋走出來，神色嚴肅，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張鳳榮和李清平對視一眼，帶著東西進了里屋。

　　桌凳對面，一名年輕青衣道士笑看著他們。一個金紋紅衣少年背對著他們，灰衣少年身旁是二人的死對頭徐宴的爹娘。身旁是剛才遇見的那位老人。

　　“你又想干什么？！”張鳳榮捂緊手中的蛋，退后一步做戒備狀。徐宴轉過身來，手里拿著一紙畫卷，眼巴巴地看著他手里的蛋。

　　“沒門！”張鳳榮扭頭就要跑，卻被他爹娘和李清平的爹娘攔住。“你們干什么？！”李清平瞪著眼睛看著這四個“不通人情”的長輩。一邊去掰他們想把張鳳榮“救走”。少年的力氣怎么可能比得過大人。任他如何用力皆是無濟于事。

　　“我和你換。”徐宴拿著畫走上前來，滿眼都是張鳳榮手里那顆蛋。“道長說了，我們的東西換了更好，對我們做神仙更好。”張鳳榮本來極度抗拒和這個死對頭交換，但聽到“做神仙”三個字，心頭微微一動。

　　徐宴一改以往對張鳳榮的傲慢，慢慢地把畫卷展開。波浪中，一頭八首蛟龍虬首狂舞，眼中殺氣逼人，似乎要從畫里撲出來吃掉觀畫者的腦袋。除了老人，張鳳榮和道士屋內所有人都感到脊背一涼，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你不想當神仙嗎？”徐宴眼巴巴地看著他，誠懇中帶有幾分期待。

　　誰不想當神仙呢，神仙御劍遠游，還可以長生不老，帶著家人世代享受榮華富貴。

　　“不行！”眼看張鳳榮動搖，李清平把金蟾抱在懷里，沖過去隔開了二人。“一個活生生的蛋換一幅死畫太虧本了，還要別的！”他再次把從父母那學到的討價還價知識應用到了實踐中。

　　“哈哈哈哈！”老人和道士爽朗大笑。

　　除了畫，張鳳榮還從徐宴家里那里得到了一把比他人矮不了多少的銹劍，劍上雕刻著古代大神踏海斬龍像。

　　張鳳榮一家留下吃了晚飯，幾個大人討論著徐宴家里給老人和道士的幾枚叫做“秋分錢”作中介費的奇怪銅幣和送給張、李兩家的十幾兩銀子。

　　“果然說攀了仙緣的人好心腸呢！”飯桌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李清平吃完飯，藏好東西就帶著張鳳榮溜了，二人去大街上瞎逛。

　　這幾日大量外鄉人進入小鎮，這個平靜的小鎮平添了不少熱鬧。錦衣富貴人，地主豪強戶，皇親國戚屬，乃至于布衣讀書生，平常百姓家都參與到這熱鬧中，玉食瓊漿，古玩字畫，相互分享賞玩，好不熱鬧。

　　“清平娃兒！風榮娃兒！”飲酒鋪子老板沖二人招手。“來來來。新鮮的果子！”他端著一盤水果出來，里面裝著梨，葡萄，柑橘……內容好生精彩。

　　“新鮮的水果，吃吧。”黑漢笑呵呵地把水果遞給二人。“謝謝王叔。”李清平拿了一個橘子給張風榮，自己拿了一只梨“我們剛吃完飯，拿一點就好。”李清平禮貌地笑了笑。

　　“也好，我帶你們去看花船。”黑漢收拾起果盤，拉著兩個少年向驪江岸邊走去。在兩個少年都沒有看到的時候，他偷偷把用枚鬼璽往李清平衣服上一蓋，鬼璽化為一道綠光滲入李清平后腦，消失不見。

　　秋分日，黎明破曉

　　龍脊山方圓數百里內皆被巨大的無色無形屏障封鎖。齊源山，吉泰山，餒源山，莫永山，四座大山與龍脊山呈眾星拱月之勢，皆是破碎的靈芝山脈殘骸。

　　四座山上站著十數位十境乃至上五境高手，他們遙望龍脊山，手掐決口念咒，似乎在算計著什么，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屏障內，龍脊山脈微微震顫顫動，草木生靈迅速死亡，化成一撮撮飛灰滲入土中，土壤下滲內縮，變作黃色光芒進一步內滲，消失。整個龍脊山正在“消失”。

　　“那頭應龍想用借尸還魂之術重返人間。”趙陵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四座山頭上的大能們都能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作為坐鎮這一方天地的圣人，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屏障內的天地元氣正在被快速吸入龍脊山脈中心，地脈連帶著山脈一齊震顫崩潰，隔絕天地元氣與聯系屏障上正在出現不可見的裂紋，那頭應龍要吃東西，作為祂重生的能量。

　　“董夫子，這可如何是好？”項邛的臉色也變了，十幾人中戰力較低的他都已經能清楚地感知到山內那頭巨龍的蓬勃生機與熊熊怒火了。那頭應龍已經重返人間，待祂恢復了戰力后會做什么，誰的心里都沒底。即使祂在五百年前被那頭黑龍殺死已經油盡燈枯，但那只消耗掉了祂的氣和生命能量，祂的神魂本源依舊強大旺盛，祂的驪珠依舊完整。應龍之所以強大，在于祂不再是龍，而是神祗，而且是肉身成神，氣與神大成且融會貫通的神祗。這么一個神祗要是引爆神魂，后果將不堪設想。

　　“等。”董仲舒低沉，“荀夫子有令，靜觀其變，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出手。”

　　“是！”眾人齊聲回應。董仲舒心中惴惴不安，那道屏障已經破開大洞，天地元氣倒灌進入龍脊山境內。土壤已消失大半，那頭應龍的角與翼骨已經露了出來。黃色光芒的洗禮下，祂破碎不堪的骨骸迅速修補，白骨生肉，作為一條神龍的霸氣與威嚴四散開來。

　　董仲舒感到很憋屈，他明知道這頭巨龍已經重生且越來越強大卻不敢出手打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祂恢復，在自己這位儒家夫子面前炫耀展露神威。但他什么都不敢做，連修補那個屏障都不能。無論祂做了什么都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哪怕祂在自己頭上拉屎，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能出手──從那神龍驪珠重醒的那一刻起祂就擁有了引爆神魂的能力，一旦祂引爆神魂，整個萍雨鎮，整個桃花峽乃至半個南蠻垣池州都會化為焦土，數以百萬計的生靈會變成死不瞑目的厲鬼。他是儒家的夫子，是守護這方天下的圣人，絕不能冒這個險。

　　“沒想到啊，迎接我的竟然是一群腐儒。”巨龍破碎的骨骸身軀修補完畢，祂一抖身體所有的光芒被祂吸入體內，除去角、雙翼和龍尾，祂身體的其余部分都還是白骨。驪珠虛懸在祂鏤空的頭骨內，散發出柔和的白光。

　　“董仲舒？中山國的那位大祭酒？”祂空洞的眼窩轉向齊源山上領頭的青衫儒士。“好眼力。”董仲舒微笑著向祂作了個揖。“董夫子，幸會幸會。我沒記錯的，你是十三境圓滿吧？可惜我這身軀沒法還禮了。”應龍笑道。談笑間，祂的身軀已經恢復大半，只剩尾部一小截還是白骨。

　　“閣下眼力毒辣，在下不敢當。”董仲舒苦笑道。他深知這家伙哪怕只有這個空架子，紙糊一般的身軀也能暫時發揮出十四境的戰力，不敢造次，連半句催促都不敢。現在祂才是大爺。

　　“也罷，你們盼著我走呢。”祂譏笑道，“不給各位添麻煩了，我這就滾蛋。”巨龍撲打雙翼扭動巨大的身體，沖天而起掀起漫天的塵埃向南方溟海飛去。

　　“恭送應龍！”董仲舒帶頭高喊，其余人也連忙跟上，這絕對算得上是他們發自肺腑的話，總算把這個麻煩精大爺給送走了。

　　應龍搖了搖尾巴示意知道了，加速向南方飛去。祂自己的傷仍需處理，盡管祂可以以引爆神魂為威脅保全自己，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另外，祂現在維持周天運轉主要靠那顆神龍驪珠，長此以往消耗巨大，不是祂能夠承受的，還是早些回到溟海中休養生息的好。

　　儒家的人出面了，這代表了孔夫子的態度，短期內祂是安全的──不對！還有一位！

　　“來都來了別急著走嘛。”天地間，萬籟俱靜，光陰長河暫時停流。雨珠停滯空中，一切變成淡灰色。山中走出一名手握銹劍的黑衣男人。劍上雕刻著古代大神踏海斬龍像。

　　儒家第四圣，邪圣王守仁，他還有另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王陽明。

　　王守仁是儒家圣人里的奇葩，他是所有圣人里唯一一個沒有培植自己勢力開學宮的圣人，也是唯一一個一直沒有收弟子的圣人，他所有的學員都只是他的“學生”而非“弟子”，最奇葩的是，他舍棄十四境巔峰的修為不要自爆金身法相，無數金身碎片散落人間化作無數個邪圣王陽明傳播教義，他也是唯一一個不聽從那位孔夫子號令甚至不受約束的儒家圣人。

　　“姓荀的很牛啊，把夫子的話當耳旁風！”王陽明回頭怒叱董仲舒。“王夫子，老師……”董仲舒一時找不到借口為自己的老師開脫。即使他的老師荀夫子是儒家第三圣人，遇上這個強大又“不講理”的第四圣人也只能退避三舍，何況他這么一個下屬。

　　“回去告訴他，有做不到的事可以叫我幫忙，他那張破臉有老百姓的命值錢嗎？滾蛋！”王陽明一揮手，山上所有人都消失不見。

　　銹劍是他從張風榮那里偷來的，看在李清平的面子上送那小子一樁造化。

　　王陽明憑虛御空飛到巨龍頭上，拿著那把銹劍左右比劃。“你說，是你引爆神魂快一些，還是我出劍一些？”

　　“王圣人意欲何為？”祂不能動彈，但可以說話。語氣中有冷戾，有不滿，更多的是畏懼。

　　“你有沒有想過五百年前她為什么殺你，又為什么殺了你但對你身上的寶物分毫不取，五百年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王陽明把劍放在背后。

　　“龍屬同源，爭奪氣數大道罷了。”祂不屑道。“王圣人您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何須與我這么一個畜生白費口舌？”

　　“你幾千年的道白修了！”王陽明恨鐵不成鋼地往祂鼻子上踢了一腳，“你這個蠢貨！五百年！看了五百年的人間煙火你還是執迷不悟！瞎了你的眼！”

　　劍上銹跡消失。明亮如鏡的劍身顯露出來。王陽明神色一冷，光陰長河重新開始流動。巨龍體表滲出白光，祂引爆了自己的神魂。

　　“雕蟲小技。”王陽明冷笑一聲。一劍虛揮，巨大的白色光柱把巨龍籠罩在內，蒼茫的白光充斥天地。

　　砰！巨大的龍形骨架砸在大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方圓千百里的山澤生靈并沒有受到波及，祂引爆驪珠神魂只是讓自己萬劫不復了。王陽明一揮手，那劍又恢復了銹狀，他身形一閃，瞬至張風榮家中，躡手躡腳地劍放入桃木劍鞘里塞到他床下。又一閃，去李清平家里，看了眼熟睡的孩子和床頭裝著金蟾的瓷罐。

　　“小子，可別讓我失望啊。”王陽明沒來由笑了笑，化成一縷金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