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兩人來到不見廬前的橋對面，“烏鴉”早已領著它的五個小伙伴在橋頭處安靜地等候二人。等兩人一走進，紛紛從草叢里的藏身處竄出來，隨后像個領路人似的，在前頭引領著二人過橋。

　　自從上次品嘗過豐羽的手藝，邵老先生就念念不忘。聽說他們兩人來送吃的，也是早早就在院子里等候。

　　“你們可來了！”邵老先生遠遠地看到兩人，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豐羽笑著招呼：“邵老先生——”

　　老人家再次提醒：“是邵先生，不用提醒我‘老’——小姑娘，聽說你今天又打算親自下廚？”

　　畢夏河向老人示意自己手里提的兩個袋子，笑道：“菜可都買好了。”

　　老人家高興地搓搓手掌，忙將二人往屋里請。

　　進了屋，畢夏河和豐羽熟門熟路地將新買的菜拎到廚房的料理臺上。

　　畢夏河雖不通廚藝，但自告奮勇要給豐羽打下手。豐羽微微一笑，輕推他離開廚房：“這里我自己就能搞定，你還是去陪邵先生聊天吧。”

　　邵老在大廳里沏茶，和畢夏河交談了一會虐貓狂徒的進展。

　　聊完，邵老問他：“小伙子，會下象棋嗎？”

　　畢夏河謙虛道：“略懂，不精。”

　　老人便向他發起邀請：“走兩局如何？”

　　于是，老人撤了茶具，又在石桌上擺起了棋陣。兩人對坐而下，開始了一場棋局。

　　六只貓不懂棋，但在屋里各占了一個地盤，圍觀二人下棋。

　　相較下棋，畢夏河對老人的身世更為感興趣。

　　“邵先生，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自己擁有異能的？”

　　“高中的時候。我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伙伴田龍，我們倆都喜歡游泳，夏天經常結伴到河里去游泳。高一那年暑假，我們在河里游泳，忽然遇到一股暗流，被水下一股神秘力量拉拽。水流太急，我和田龍瞬間被沖散了。我試圖逆流而上，但那股力量仿佛有意識一般，緊緊纏繞著我，讓我幾乎無法動彈。我感到一陣窒息，眼前逐漸模糊，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

　　畢夏河聽得入神，微微前傾身子：“后來呢？”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一道微弱的光芒在水中閃爍。然后，我在水里模糊看見一條體型龐然的大魚游向了我，也許是溺水的幻覺，也可能是真的。總之，我的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而且我感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圍了我，身體開始變得輕飄飄的，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住了我，把我推向岸邊，讓我逃過了一劫。”

　　“那田龍呢？”畢夏河關切問道。

　　“田龍跟我一樣，他也被沖回了岸邊。只是他暈過去了，醒來后他說他什么也不記得了，在水里時什么也沒看見。”邵老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思，“自那次經歷之后，我開始發現自己有了變化，我的聽力越發靈敏，甚至能聽懂貓說話，跟貓群進行交流。”

　　畢夏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又問：“田龍自溺水獲救后有什么變化嗎？”

　　邵老搖搖頭：“他倒是沒有什么變化。我曾經嘗試向他暗示溺水后身體出現了異能，想試探看看他溺水后會不會也有奇異的變化。可是他呢，反倒笑我胡思亂想，所以后來我也就沒再和他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畢夏河托著下巴，食指刮著下巴，沉吟道：“這倒是讓人琢磨不透呢。”

　　“可不是嗎。”邵老也跟著嘆道。老人靜默了一會兒，忽然感慨道：“說起來，我跟田龍已有三十年不見了。我一直在找他的下落，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您二位是失聯了？”畢夏河問道。

　　邵老只是苦笑搖頭，沒有接著說下去。

　　畢夏河沉默片刻，輕輕放下手中的棋子。

　　邵老看著棋盤，琢磨了一會，抬頭看看畢夏河，疑惑道：“所謂寧失一馬，不失一先。你確定走這一步嗎？”

　　畢夏河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步棋雖然看似冒險，但可以打亂您的布局，值得一試。”

　　“好。”邵老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小伙子有想法。”他輕輕移動了一顆棋子，回應了對方的攻勢。

　　畢夏河繼續追問：“您剛提到當年溺水時在河里看見一條大魚？是什么樣的大魚？”他頓了頓，緊盯著邵老的眼睛，“可是鯨魚？”

　　邵老微微側頭，眼睛依舊盯著棋盤，不知是在思考棋局，還是在思考畢夏河的問題。他擺了擺手，說：“當時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記不清了。是真實，抑或是幻象，也不好說。”

　　畢夏河微微頷首，陷入沉思，隨后他也向老人敞開了心扉，訴說了自己的身世和異能秘密。

　　“這樣聽來，似乎我們幾個的故事都不約而同與河有某種關聯。”邵老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意。

　　畢夏河輕輕靠在椅背上，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我總想弄明白異能從何而來，所以嘗試總結異能者身上的共性。只是……”他微微嘆氣，“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異能者還太少，難以斷定彼此的共通點究竟是什么。”

　　老人輕輕一笑：“我倒是認為，異能因何而起沒這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如何與其共存。”他微微側身，目光直視著畢夏河，“畢竟你也知道，異能的反噬力量可能超乎尋常。”

　　“反噬”二字讓畢夏河心中一震，這確實是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陰影。

　　“邵大哥——”院外，傳來婦人的呼喊聲。屋里的六只貓立刻豎起耳朵，紛紛朝門口走去。

　　畢夏河和在廚房忙活的豐羽隔空對視一眼，兩人都認得聲音的主人是阿英大娘。

　　“邵先生？”豐羽關上水龍頭，走出料理臺，輕聲詢問邵老的意見。

　　邵老輕輕搖頭：“不見。”

　　畢夏河想了想，開口道：“那需要我像上次一樣出去應付一下嗎？”

　　豐羽搶先道：“你們繼續下，我去吧。正好快過節了，可以把包好的粽子分給阿英大娘一些。”

　　邵老沒有吱聲，也就是默許了。

　　“烏鴉”喵了一聲，從窗臺上跳起來，陪同豐羽出去見客，仿佛盡職的管家。

　　豐羽出門后，畢夏河沉吟片刻，猶豫著問邵老。

　　邵老抬起頭：“有話想問？”

　　畢夏河點了點頭，斟酌著詞句：“我看得出來，您對阿英大娘并非無情，為何不肯見她？與我們是異能者的身份有關系嗎？”

　　邵老把棋子輕輕捏在指尖，似是有些舉棋不定：“是，也不全是。”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前面你問我為何跟田龍失聯三十年……其實阿英一開始認識的是田龍，他們兩家人關系好，有意要撮合他們的婚姻。田龍很喜歡阿英，只是阿英她，我——”邵老說到這兒停住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阿英大娘的意中人卻是你？”畢夏河替他接下去。

　　邵老點頭。

　　“田龍傷透了心，他認為阿英之所以會選擇我，純粹是因為我能跟貓交流，利用貓獲悉阿英的一切隱私。阿英從小養了一只貓，那貓自是很親近我。田龍認為我使用異能手段橫刀奪愛，一氣之下遠走他鄉，從此與我斷了音信。”邵老的聲音中透露著無奈和遺憾。

　　畢夏河微微皺眉：“所以，從此您也不再回應阿英大娘的感情？”

　　邵老輕輕嘆了口氣：“阿龍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但其實我不見阿英，也不單只是因為阿龍。”

　　畢夏河不解：“那是因為？”

　　邵老正待開口，豐羽推開門走進屋內。兩個男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了過去。

　　“邵先生。”豐羽輕聲說道，示意手上提的兩大袋沉甸甸的包裹，笑道，“阿英大娘也給您包了粽子，紅豆沙餡的，她說這是您最喜歡的口味。原本她說打算明天等您過生日再來的，但是她明天有事情要處理，所以就提前來給您送粽子還有長壽面條。讓您記得明早起來下面條吃。還有，她給您新熬了陳皮山藥水。”

　　又是滿滿的關懷，畢夏河望望邵老，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

　　“阿英大娘還親手編織了一張竹席，當做送給您的生辰禮物。她說天氣越來越熱，有了竹席晚上睡覺可以涼快不少。”豐羽幾乎是將阿英大娘的話一句不落地復述著，“最后，阿英大娘還說，她接下來要回老家住上些日子，可能有一陣子不能來看您了。”

　　邵老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神色依舊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波瀾。

　　豐羽回到料理臺，細心整理阿英大娘的包裹。

　　畢夏河和邵老又恢復對弈，將這盤棋下完。忽然，廚房傳出“砰”的一聲響，一個木盤子掉落地板，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屋里六只原本安靜趴臥的貓瞬間警覺起來。

　　畢夏河立刻從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向廚房。只見豐羽呆立在料理臺前，像受了驚嚇似的。他連忙上前查看。

　　“沒事吧？”畢夏河關切地問。

　　豐羽回過神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似乎想說些什么。然而話到嘴邊，她轉頭望了眼邵老，又為難地垂下目光，抿了抿嘴唇，只是輕輕說了句“沒事”，然后蹲下身去撿起掉落的木盤子。

　　畢夏河見狀，也沒有追問。

　　午飯后，畢夏河和豐羽向邵老道別，從不見廬出來，過橋回到對岸。

　　剛一上岸，畢夏河便停下腳步，目光緊緊地鎖住豐羽：“剛才你突然慌亂，是不是異能顯現，預見什么了？”

　　豐羽回頭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六只貓沒有悄無聲息地跟上來，確保他們的對話不會被這幾個小家伙給偷聽了去，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沉重：“阿英大娘生病了，我看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里做化療。她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很虛弱，化療的副作用讓她痛苦不堪，可她卻強忍著，一聲不吭。”

　　畢夏河聽到這話，嘴巴微微張開，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與不忍，像是要說些什么，卻又一時語塞，似乎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不知所措。良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難怪。明天是邵老先生的生辰，以阿英大娘的性子，定是把邵老的生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她卻編了個要回老家的借口，這其中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豐羽輕輕咬著嘴唇，眼中滿是擔憂與糾結：“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阿英大娘生病的事告訴邵老，所以剛才一直都在猶豫不決。大娘她應該是不想讓邵老為她擔心，不想因為自己的病給邵老添麻煩，才會選擇獨自默默承受這一切。”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一陣靜默。半晌，畢夏河緩緩抬起頭，輕聲問道：“知道是哪家醫院嗎？”

　　豐羽輕輕“嗯”了一聲。

　　他微微頷首，說：“我們代邵老先生先去看望大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