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超群看到桌歷上的日期。
五月二十號。
五二零,我愛你。
他想起這是溫蘋提分手的日子。
那天,溫蘋說的話,句句都像刀子般尖銳,令他痛苦不堪。
而今,這種遭人背叛的痛楚,他不愿多想,因為不值得再為這女人多痛一分,他很快的將溫蘋的事拋到一旁。
人生中有太多值得去奮斗的事了。
他神情漠然,一步一步的登上階梯。
此時的江超群已是主治醫師,早已拿到博士學位。
在門診、病房、手術室、會議室,實驗室,教學樓,到處奔波,一路走來,都是在跟時間賽跑。
還是住院醫師的時候,狂值班。
好不容易熬到主治,卻碰上醫師納入勞基法,住院醫師降低工時,因而增加了他身為主治醫師的工作量。
心酸的繼續值班。
睡眠不足的情況,仍舊持續著。
今天,如同往常,像顆陀螺,轉了超過24小時。
他在醫院實在悶的受不了,于是抽空出外用餐,順道走一走,呼吸新鮮空氣。
沿途隨意買了一個漢堡,就在回醫院的路上,邊走邊吃起來。
在榮桐醫院的樓梯間,他側背著黑色背包爬上樓梯,只聽得上一層樓梯間,傳來電話鈴聲,接著電話被接通。
接電話的男聲,約三十五歲,帶著誠惶誠恐的語調:"是,主任。"
從電話那頭,傳來連珠串罵人的各式臟話:"XXX!……搞什么啊,病人聯絡成這樣!"
電話謾罵聲,在樓梯間回響。
江超群停下腳步。
接電話的男聲言詞懇切:"主…主任…我…我等一下有很重要的刀…我…我開完刀,馬上處理。"
電話里的主任毫不留情,再來一句問候別人家的長輩:"XXX!我管你什么刀,馬上給我處理好!"
接電話的男聲只得乖乖聽命:"是,馬上。"
接著是沒命狂奔的腳步聲。
隨著腳步聲逐漸遠離,江超群望向窗外,思緒回到多年前。
他彷彿看見,那一本又一本的病歷表,被丟地上的場景。
醫學生時期,時常因為同學或學弟的失誤,連累他跟在一旁,接受指導老師損毀自尊式的教育。
"X!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連這也要我來教?你當年怎么沒有讓你爸射到墻上啊?"
"XXX!罵你是看得起你,皮繃緊一點!"是老師的口頭禪。
有如泰山壓頂。
基于同理心,當了指導老師后,江超群面對學生,總愿意再多給一點耐心。
他偶爾還是會想起溫蘋那天說的話。
那曾經被人傷害背叛的經驗,令他有些厭女。
因而至今,仍是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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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正是高中校園的放學時段,學生們或走路,或騎自行車,陸續從校園出來。
杜安歌與身邊幾個同學,互道再見,背著書包騎上自行車,離開學校。
由于選讀科系的問題,最近他刻意與家人保持距離,不想聽爸爸的再三詢問,媽媽的暖心安慰,以及姐姐的無聊八卦。
他不想太早回家,于是晃到士林夜市。
夜市攤位尚未全部擺滿,有些攤販還在備料。
他買了水煎包,就在攤位前快速吃了兩個,再去飲料攤買了一杯紅茶,一口氣干掉,再繼續騎車上街。
李歡任職的國中校園,因為早已過了放學時間,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學生走出校門。
她騎著機車從學校出來,心想:"好餓,先去買一些紅豆餅,幫忙沖業績。"
黃貼心的父親去世多年。
母親阮玉桃積極的工作養家,縮衣節食過日子。
黃貼心也像母親一樣,樂觀開朗,為了母親,努力做個有為的青年,高職讀的是餐飲科,幾個月后準備考大學,也想選擇餐飲相關科系。
李歡常常光顧阮玉桃的紅豆餅攤車。
她看著黃貼心和母親分工合作。
兒子負責將烤好的紅豆餅包裝給顧客。
母親則熟練的在烤盤上放上紅豆餡,翻面后再淋上面糊。
李歡在一旁對黃貼心說:"上了大學,看能不能發明一種,好吃而且越吃越健康的點心,造福全人類。"
黃貼心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仍是笑著點頭。
李歡接過紅豆餅,迫不及待拿起一個,吃了起來。
"甜度剛剛好,不像別家,甜到令人生氣。你們的玉米口味也很好吃。"
阮玉桃笑道:"我們做吃的,也要考慮顧客的健康啊。"
李歡非常贊同,頻頻點頭,問黃貼心:"將來會住學生宿舍嗎?"
黃貼心包起一包紅豆餅。
"我其實比較想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但是我媽就一定要我來回通勤。"
阮玉桃接著說:"當然啦,看到我兒子才放心啊,不能放他在外面野。"
她告訴李歡:"我鄰居的兒子讀大學就住外面,一學期才回來一趟,去年連寒暑假,都跟同學玩瘋不回來。"
李歡咽下一口溫熱香甜的紅豆餅:"他不會啦,是個貼心的好孩子。"
阮玉桃滿意的點點頭:"他每天放學后,都去市場買菜,回來做給我吃,現在廚藝很好。"
黃貼心問李歡:"老師有沒有特別愛吃的?我做給你吃……"
李歡在紅豆餅攤車,聽著黃貼心說起在學校廚房學做菜,以及參加比賽的趣事。
她最喜歡聽別人談美食,開心的吃了一個紅豆餅和一個玉米餅才離開。
一路上,邊騎車邊看著手機的衛星導航,最終望見了[一片丹心剉冰店]招牌,這才放緩速度,在店家門口停下,將機車停靠好,走進店內。
一進門,便看到顧客滿座。
兩名工讀生端著冰品,穿梭其間。
她直望進后臺。
甄丹心的爸爸甄英俊,正忙碌的將牛奶冰磚放上刨冰機,拿著白色瓷盤承接磨好的雪花冰,再淋上一匙自制的果醬。
他動作熟練,一連做好四盤,將成品端起,轉身放在吧臺,讓工讀生來取,這才見到李歡,立即笑容滿面。
"嘿,李老師。"
李歡在三天前,已事先電話告知甄英俊,今天傍晚下課,會來做半小時的家庭訪問。
"哈啰,丹心爸爸。"
她走到吧臺前,低聲問:"最近丹心跟媽媽,還好嗎?"
甄英俊感謝李歡的關心:"老師上次來過后,她有比較收斂了。"
李歡聽著寬了心。
"媽媽對孩子的期待,超過孩子的能力。丹心其實蠻認真的,成績還是沒有達到媽媽的標準……"
甄丹心的媽媽郝美麗,正從樓梯下來,聽見談話內容,立即停下腳步,坐在階梯上,隱身在裝潢的木板后方。
"……有一部分是像她說的粗心,這除了理解不夠,熟練度不足,也跟壓力,或是身體狀況有關。另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還沒開竅,這要麻煩家長耐心等待,再給她多一點時間。另一個,是不擅思考。這方面,我也會盡力引導她,培養這個習慣……"
甄英俊眼見其中一張用餐桌空了出來,馬上讓資深員工代他制作冰品,他自己則延請李歡一起坐下來談。
他面帶無奈,對李歡說:"因為小孩的事,我們夫妻吵過好幾次。"
李歡接口:"長期下來,小孩會生病的。"
她對郝美麗這樣粗暴的對待小孩,非常不認同。
若不是堅信甄英俊會在一旁極力護衛女兒,她早就通報了。
甄英俊搖搖頭:"都不知道怎么勸了。她最近給小孩報了一家,專門輔導考資優班的補習班。"
他看了一眼手表。
"孩子下課后,自己去補習班上課,一直上到九點半,回來都十點了,還要洗澡,寫學校作業,準備明天的考試,都忙到三更半夜。每天睡那么少,個子都長不高。"一臉擔憂。
李歡暗道:"長不高是被媽媽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