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茶棚,幾個剛賣了獵物回去的獵戶在聊天兒。
“哎,我們怎么努力,都沒那個越夫人獵得多。”
“對啊,她那箭法,我們真實望塵莫及啊。”
“要不是她帶著倆孩子,恐怕你我更是沒什么生意。”
哎……
云左是江湖人,他最清楚這些地方才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果然蹲了這么久,他總算蹲到了。
“敢問兄臺,你們是哪個村兒的?”
幾個人愁眉苦臉看著他:“我們啊。獵戶村的。”
“多謝兄臺。”
云左下午就去了獵戶村,他問了一個人,一下子就找到了越青住的地方。不過越青不在,他進了院子。燕子在帶倆孩子。
“公子找誰?”
云左看向她:“我找越夫人。她可是住這里?”
燕子點頭:“越姐姐上山去打獵了,晚上才會回來。”
“她一個人上山打獵?”
燕子點頭:“越姐姐一直都是一個人的。你找她學箭法嗎?”
云左忙問:“她的箭法有何特別?”
燕子好笑:“這十里八村兒,人人都知道越姐姐,箭法如神,百發百中,而且可以三支箭,不對從去年開始可以四支箭一起中了。”
云左的心狂跳,他找到了,找到了,想了一下,拿了一錠金子給燕子:“要你家越夫人,明兒一定在家里等我,我來學箭法。”
燕子忙問:“那你叫什么?”
云左想了想:“我是隔壁村的阿牛。”
燕子點頭答應了:“明兒你記得下午才來,姐姐要休息。”
“好。”
云左連夜回了洛陽:“王爺,王妃找到了。”
云夢勛睡意全無,精神百倍:“在何方?”
“獵戶村。明兒再去吧。”
云夢勛卻等不及:“不用等明天,現在就去。”
“現在天黑了,而且她上山打獵了,不知道回來了沒?”
“沒關系,我去等她,你快帶路。”
云左連忙帶路。到了地方,已經是半夜了,越青越剛好帶著獵物回了來。云夢勛理了理衣服,跟了上去。
燕子這時走了出來:“姐姐,你回來了。寶寶們都睡了。”
“嗯,我收拾一下。”
就在此時,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越兒。”
她以為自己做夢了一般,轉身過去,卻真的看見了那個人。她醞釀了許久,想不起自己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去面對。
“越兒,是我,你的夫君啊。”
燕子很驚訝,越姐姐的夫君,這氣派,根本就是大官兒啊。
越青卻沒有那么驚喜,她在云夢勛靠近的時候,搭起了她的弓。
云夢勛好心痛:“你到現在還想殺死我嗎?真的就不能原諒我嗎?我保證以后的以后都不會再傷害你了。”
越青冷冷道:“不,我早就原諒你了,但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已經不是那個值得你愛的女人了。你走吧。”
云夢勛不動:“我愿意陪你在這山間。永遠不回京城,可好?”
越青搖頭:“不好。我想要的是,你永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云夢勛不樂意:“我與你,不叫打擾,我們是夫妻啊。”
越青冷冷道:“夜深了,你們走吧,不要打擾我了。”
云夢勛卻堅持:“你休息吧,我們守在門外就行。等你休息夠了,再商量。”
越青沒說什么,只是進去休息了。燕子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她又不敢多說。只好也去休息。天一亮,燕子就起床背著獵物出去了。她要去換錢。沒想到,云夢勛和云左還守在門外。
燕子驚訝地問道:“你們真不走?”
云夢勛連忙起身:“姑娘,這幾年,你一直跟越兒在一起嗎?”
燕子點頭:“越姐姐人很好啊。”
云夢勛對云左說道:“你在這兒守著,我送姑娘。”
燕子不知道他要干嘛:“我要去把這些獵物換成錢,買些糧食回來,可不能把越姐姐的兩個寶貝餓著了。”
云夢勛連忙掏出了錢給她:“越兒什么時候生下孩子的?可順利?”
燕子嘆了口氣:“說實話,我都不敢回憶那段時間。越姐姐懷里的是雙生子,孩子生出來后,姐姐奄奄一息,穩婆還說,怕是活不下來了,要我把孩子抱出去給別人養。但是我不想就這樣看她死去,一直求她,一直求她,最后姐姐竟然神奇地握住了我的手,活過來了。不過她足足躺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
云夢勛竟然偷偷摸了一下眼淚,哪個時候他在哪里?
“后來呢,你們怎么就開始打獵了?”
.為了照顧越姐姐,我借了很多錢。員外催逼我們還錢,不然就要把我們中的一個賣到青樓去。越姐姐沒有辦法,才開始去打獵的。那個時候孩子還小,她將兩個孩兒背后背一個,胸前裹一個,為了生存,上山打獵。不過越姐姐的箭法好,我們總會賺到錢”
云夢勛的心猶如針扎一樣疼痛,他那一刻真想抱住越青。任由她打罵,任由她怎么辦都行,只要她不再受苦受難了。
燕子見他不說話又問:“姐姐沒說她的夫君是什么人。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個大官兒吧。你為什么不要姐姐?她那么美?”
云夢勛搖頭:“我在你越姐姐面前是個罪人。所以她不要我了。”
燕子點頭:“越姐姐跟我說過,你對她不好。”
云夢勛連忙說:“不過,我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了。你可愿意幫我?”
燕子搖頭:“姐姐的事,我不敢插手。你自己努力吧。”
云夢勛有些失望:“你當真不給我個機會,讓越姐姐過上好日子?”
燕子有些心動了:“你可說話算話,不能再辜負姐姐了。”
云夢勛點頭。燕子想了想說道:“姐姐的兩個兒子都很乖,很聽話,姐姐也很寶貝他們。你要是能哄得寶貝開心,姐姐可能會對你好一點。”
云夢勛記住了,便回了洛陽。卻不料云夢胤在等他。兄弟倆很久不見面了。有些冷場。
“七弟,別來無恙。”
云夢勛只好回答:“三哥,別來無恙。”
云夢胤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已經找到了越兒。可否讓我去見她一面?”
云夢勛警覺道:“你還要跟我爭嗎?”
云夢胤搖頭:“三年前是我讓她走的。三年前的荒唐往事不堪回首,但是我欠她一句對不起。七弟可否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云夢勛聽了這才松口:“你跟我一起去吧。她現在也不愿意見我。”
到了下午,云夢勛和云夢胤一起出現了。越青簡直無法直面他倆。躲在房間不出去。燕子也沒有辦法。云夢胤走了過去,他說話永遠都不溫不火,深情無比。
“越兒,是我,三哥。”
越青不敢動,不想出聲。
“我知道你聽得見。這一次,我想跟你說幾句話,就幾句,以后都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了。你可以開門嗎?”
越青想了一會兒,還是開門了。
云夢胤進去了,看著她身邊兩個孩子笑了笑:“孩子長得挺像你。”
越青點頭。
云夢胤抬頭看著她,滿眼深情:“越兒,對不起。三年前,我不該強迫你,不該騙你說孩子是我的,不該為自己的情感而禁錮你的想法。我知道我做什么,也挽回不了那些事帶給你的傷害。但是我仍舊希望你能原諒我,忘記我對你做過的一切,重新來過。余生,我會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只求你能好好對自己,好好活著。”
越青已經淚流滿面了,她放不下的就是那一段過往啊。聽了這些話,她使勁地點頭,卻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還有,越兒,七弟他真的很愛你,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愛上了你。他在戰場上就曾經說過,你若是個女子,他定會娶你。所以,請你給他最后一次機會,讓他好好照顧你。”
越青只哭,不說話。她知道啊,一開始就知道。那個時候,云夢勛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就蹲在旁邊。不然她會忍受他對自己如此那般。只因為她相信云夢勛愛自己啊。
云夢胤走了。越青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這一切真的能忘記嗎?真的能忘記嗎?
云夢勛此時又走了過來:“越兒,我只想求你給我最后一次機會。”
越青想要關門,云夢勛雙膝跪地:“越兒。我是真的求你回家。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
越青已經站到他的面前:“你起來吧。我真的有那么好?值得你追隨這么多年?”
云夢勛起身,點頭:“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最好。”
越青搖了搖頭:“這些年,我已經不是那個你愛的樣子了。”
她伸出了雙手給云夢勛看:“因為活下去,我的雙手已經粗糙,長了繭子,我的臉也不再細滑,我的身體也日漸衰老。你的那個越青,她已經不存在了。”
云夢勛心痛地握住了她的雙手:“我知道,我看見了,但是我不介意。跟我回家,只要你在就好,我的心就不會那么漂泊。”
越青想了想:“那就搬來洛陽吧。長安的街道,讓我太痛苦了。”
“好。”
云夢勛回了趟長安,兩個月的時間就搬來了洛陽。封洛陽王府。越青也被人打扮一番接回了洛陽王府。然而,回是回去了,她與云夢勛之間的關系,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她的心結沒有辦法解開。這一切又要慢慢再來。
越青回府的第一天,她還是習慣自己照顧孩子們,陪他們吃飯玩鬧了一會兒,就送他們去睡覺了。等到夜深,她才得以坐到自己的床邊,這一切都如夢如幻,她只不過是希望云夢勛能夠開心一點。對于自己的生活,她不再有任何期望了。因為知道自己的樣子,她不會再去期待什么了。
她卻不知道,云夢勛在門口徘徊了好久,終究沒有進去。他不是嫌棄這具身體,他是有些近鄉情怯,害怕越青總也忘不掉過去的那些痛苦。
過了幾日,云夢勛也不敢去越青那里留宿。直到小半個月后,云夢勛才不得不去找越青。正在逗孩子們玩她的拿把弓。
“王爺,你來了。”
云夢勛點頭:“孩子們開心吧?”
越青點頭:“我呀,現在也沒什么事,整天陪著他們,自然就開心了。”
云夢勛也點頭:“王妃要是覺得悶的話,可以出去走走。”
越青搖頭:“不想出去,太嘈雜了。”
云夢勛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越青看了他一眼:“王爺,可是有事要跟我說?”
云夢勛這才尷尬道:“是。我想說,又怕你不高興。”
越青搖頭:“我怎么會不高興呢?我也有事想跟你說。”
云夢勛連忙說:“那王妃你先說。”
越青笑了一下:“我想把燕子接回來。燕子人乖巧伶俐,不知道我大師兄會不會喜歡?”
云夢勛連忙答應:“可以啊。我也是想帶人進府。”
越青等他說完:“三年前王府一片冷清,皇兄賜了一個秀女。這幾年我一直在邊關,也沒管她。現在我搬來了洛陽,她獨守長安,恐怕有些寂寞,來信問可不可以也搬過來?”
越青聽了心中一陣悲涼,不過面上還很淡定:“那就搬過來吧。”
云夢勛有些害怕:“越兒,你不喜歡,我可以拒絕的。”
越青搖頭:“府里太冷清了。她來了,也熱鬧一些。你放心,我不會對付她的。”
云夢勛低下頭:“我并沒有擔心你會對付她。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我已經放下了,只想跟你好好過完余生。越兒,你可不可以也放下?”
越青嘆了口氣:“我也想放下,可是你要我回來。我這個人一向不愿意欠人太多,可是過去我欠了你很多,我剩下的日子,就是好好撫養你的孩子們。其他的,我都不會過問的。”
云夢勛有些難以接受:“我要你回家,不是只為了孩子們。而是我愛你啊,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做過什么事,我都是你的丈夫。接下來的人生,我想要與你一起度過。就這么簡單的要求,你可真要辜負?”
越青眼里有了淚水:“我做的錯事,不只一件啊。我真的無法面對你,讓我若無其事地再與你做恩愛夫妻,我做不到啊。”
云夢勛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我等,等你想要一個人陪你走過余生,我隨叫隨到。”
越青聽了竟然號啕大哭了起來:“云夢勛,你不可以這樣,不可以。你為何不像最開始那樣冷漠無情?為何要如此卑微。七王府已經被我害得一無所有了,你為何還要如此對我?你真的一點不恨我嗎?”
云夢勛嘆了口氣,給她擦掉眼淚:“哪里還有恨了?你的家不也是被我毀了嗎?我們真的扯平了這一次。”
越青還是不愿意遷就:“不,不,一生很長,我不僅害過七王府,我更是對你不忠過。我不知道哪天你會不會再舊事重提,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得好。”
云夢勛搖頭說:“如果,七王府那么多的事都可以化作塵煙,三哥對你做的事,我又怎會怪在你身上。越兒,你相信我吧!”越青想說什么,但總覺得好累,說不出來,卻原來她病了,一下子暈了過去。
她病了,三年來,第一次生病。從前的她,因為嬌生慣養,沒有病過,后來的她為了保命,為了報仇,沒時間生病,再后來的她為了孩子們不敢生病。現在的她,終于能休息一一下了,于是也就病了。連續十天,昏迷不醒,高熱不退。大夫說,高熱不斷,怕是救不了了,請王爺準備后事吧。
云夢勛聽了,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他突然間想到了從前。那還是他只有17歲的時候,這個女人的孩子胎死腹中,他也曾真正傷心過。不過那種痛很快得到了慰藉,因為那個時候的他沒想過會失去這個女人。這一次,他的痛難以撫平,因為她可能真的會死去了。
他躺到越青的身邊,抱住她滾燙的身軀,終究是忍不住流了眼淚:“越兒,我陪著你。你不要走得太快,我隨后就到。”
越青已經沒有清醒的時候了,她癡癡囈語道:“長安,長安……回家……”
云夢勛點頭:“好,我們回長安。我知道,那里是你的家,你想回家。”
于是一路上云夢勛抱著越青。兩個孩子蹲在旁邊,三個男人流著眼淚,卻不敢出聲,生怕越青說的話,他們聽不到。但越青一句話也沒說,走進長安的城門,越青的身體就開始降溫了。云夢勛顫抖著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云夢勛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很久很久才緩過氣來,嚎啕大哭:“越兒,越兒……你怎么這么狠心啊。我找了你這么久,你連一聲夫君都沒叫啊,越兒……”
兩個兒子見狀也放聲哭了起來。一時間,這支回城的隊伍悲鳴無數,哀泣一片。云左也忍不住掉了眼淚。雖然他一直都知道,就算死,這個女人也不會看自己一眼,但是他愿意等她,也愿意守著她,沒想到她竟然最后如此收場?真是可憐了她。
七王府的葬禮舉行得很隆重,七王爺親自守靈,這一守就是數年,再沒人見過七王爺,再沒人聽過七王府的那些事了。但是七王妃的美貌,卻一直流傳于世,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曾經有個色藝雙全的女人,她的美驚天動地,一代戰王為她而放棄天下。
云夢勛將那個女人的身體冰凍了起來,而他自己也躺在她身邊,活生生把自己也凍死了。他說這樣的話,就可以永遠陪著越青輪回轉世了。云左想,若是自己,大概也愿意這么做,但是他沒有資格。于是為他倆守住了靈位,一守就是20年。兩位小王爺長大了,云左將這一切告訴了他們,便也回了青城山。
這十萬年的輪回,便不在本書絮叨。大概就是無論如何努力,也不得善終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