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浚跟著云翊回來的時候,一路上買了好些小玩意兒。云翊不明白:“你十四了,過年了就十五了,還要買這些小孩玩意兒嗎?”
云浚不理他:“你懂什么?”
下了馬車,他卻比云翊還快,奔向了青棠園。一路小跑一路呼喚:“三妹,三妹,三妹”。
云翊在后面緊跟著走了幾步,遲遲不見小青出來迎接,他竟然有點兒慌。還好,他推開書房門,小青出現了。只是臉上多了許多的悲傷。
云浚是沒發現了:“青青,看二哥哥給你帶了好些東西,糖葫蘆,面人兒,還有這個發釵。”說著就動起手來:“妹妹,哥哥給你插上這發釵一定好看。”
小青卻后退了一步,云浚不理解,走上去:“怎么啦?哥哥幫你戴個發釵而已。”
云翊也正想問。小青卻說話了:“我不是你的三妹。”
云浚笑了:“說什么呢,過來,哥哥不欺負你了。”
說完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后退。小青掙不開,看向云翊:“二公子,我不是你妹妹。我是母親留給大公子的侍妾。”
云浚半天沒反應過來,緊接著手里的發釵掉到了地上,然后他轉過身去:“大哥,這是……什么……”
云翊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為什么小青要說出這個事實,突然他覺得小青不說話其實挺好的。“二弟,此事說來話長!”
小青繼續說道:“不長。二公子,一開始我就是以侍妾身份進府的。本想著讓母親多享幾年福,可是她福薄。”
云浚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你讓我緩緩。”說著他就走了出去。
云翊看了一眼小青,跟著云浚出去了:“二弟,你怎么樣?”
云浚覺得胸口堵得慌,擺了擺手:“大哥,容我回去想想,理理這關系。”
回到自己院子的云浚,才慢慢理順這其中的事情。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一開始就決定做侍妾,為何要假裝自己的妹妹啊?
云浚想不明白,想到頭疼,就睡了過去。
云翊回到院子里,與小青對視,用眼神詢問她。良久小青才說道:“公子,天黑了,我替公子沐浴更衣。”
云翊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更衣坐進浴池,不明白這是怎么了?不知道這會不會讓二弟怎么樣?正在思量,卻見到小青身著單薄,也進了浴池。他本能地有些緊張:“你干嘛?”
“小青伺候大公子沐浴。”
“嘩嘩”云翊立刻站起了身“不用了,我洗好了。”說完他就披衣出去了。獨留小青發愣,這種情形與下午夫人身邊的婆子教得不一樣。
云翊近幾日好像都沒怎么再讓小青暖床陪睡了。今夜他更不想,他滿腦子都是小青說的那句“我是大公子侍妾”
“公子”云翊正在床上發呆,小青又出現了。
云翊轉過頭看向她,她退了衣衫,這身材真的發育得很好了,看得云翊都快把持不住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公子的侍妾”
說著她走向云翊,云翊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撿起地上的衣服給她裹上:“我今晚不太想,改天,改天吧。”
小青很是可憐地看向他,只看得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小青一樣。口干舌燥的他,喝了一杯茶,壓了壓自己的沖動:“青青,我想知道,你到底幾歲了?”
“十四”
“你……為什么一開始要騙我?”
“怕被夫人看出來,被趕走。”
“怕我母親看出什么來?”
“看出,我不過是貪圖云家富貴而已。”
“這……”
“我知道我不對,公子你放心,我絕不會糾纏,而且我絕對清白。將來少奶奶進了門,我也絕對不會做任何越矩的事。只求大公子收留我,我與母親顛沛流離,已經怕了。”
云翊止住她:“好,你容我想想,給我一點時間。你先回你的屋子。”
小青穿好衣服,回了自己的屋子。過去的生活,就這樣襲擊了她的記憶。
大雪封山了,母親牽著她在茅草屋前等了五天了,也沒見到父親的蹤影。母親開始絕望,第六天,小青還在睡夢中,聽到了外面人聲鼎沸的樣子。她爬起來,站在門口,看著母親含淚,將一瘸一拐的父親扶回了屋。六天了,她終于吃到了一點肉。以為父親回來了,會好起來了吧。卻見到父親無法再站起來了。
小青走到塌前,看著父親,頭發花白,臉色蒼白嘴唇都是紫色的,兩眼無神,卻一直望著自己。
“父親”
“青青啊,對不起。”
接下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她耳邊響了很久。為了給父親下葬,母親帶著自己挨家挨戶下跪磕頭求助。終于在父親死去一個月后,母親把小青許給了一個棺材鋪老板,求了一副棺材,埋了父親。
那一年,小青只有六歲。從此以后,她就跟著母親挖野菜度日,棺材鋪老板說等她十四歲就要來娶她。小青不明白什么叫娶,不過她抱著母親笑呵呵。
母親開始咳嗽,有時候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得小青整夜整夜睡不著。于是六歲的小青,為了母親能吃頓好的,開始上山去掏鳥窩摸兩個蛋,滿山追野兔野雞,甚至下水去摸魚。她的身上沒有一天不帶傷,舊傷好了,新傷又來了,可是她不想母親那么早就死。
若是上輩子沒有虧欠,這輩子就不會再見。棺材鋪老板沒等到小青十四歲就去世了。于是小青被扣上克夫命,被棺材鋪老板娘帶著人狠狠打了一頓,還砸了她唯一能住的茅草屋,扭著她要賣去青樓的路上,遇到了云藺。
小青不怕自己被賣進青樓,她只是見不得自己的母親那般撕心裂肺,顛沛流離又算什么?
于是她不顧一切,掙脫了棺材鋪老板娘的家丁,沖向了云藺,跪倒在他腳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我,救救我。只要不讓我進青樓,我愿意做牛做馬報答你。”
只一眼,云藺就看到了她身后的那個掩面哭泣的女子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于是他花了重金還了小青的自由,云藺帶她去了客棧,讓人去給她梳洗。
那一年小青已經十二歲了。可是她看起來那么瘦弱不堪,云藺問易雪:“她是誰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易雪自然不會那么容易說實話:“她是我的孩子,今年8歲。”
云藺是又哭又笑:“十幾年了,我終于找到了你。雪兒,跟我回家吧,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兒。”
“不,不行。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雪兒了。她也不是你的女兒。”
“不是就不是,將來嫁給我兒子也一樣是我的孩子。只是你……”
言語之間,又將小青的命運安排了。她不做棺材鋪老板的妾,又換家去做妾。云老爺想要把母女倆接回去,不得跟云夫人編了一個路遇劫匪,被人所救的故事。然而為了小青不被云老爺提前帶走,易雪對小青的年齡一直都有所隱瞞。直到她去世的那晚,才告訴小青她真實的年齡。
想到此,小青有些難過,明顯今天大公子的表現就是在拒絕自己。她知道如果大公子拒絕自己,夫人就會趕走自己。而顛沛流離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著。從前為了讓母親活著,現在為了什么?為了大公子?為了自己?她不懂的自己人生在何處?這樣的浮萍生活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第二天一大早,小青過去伺候云翊梳洗的時候,被告知,大公子出門陪未婚妻林小姐去京城走親戚了。
她怯生生地問了一句:“多久回來?”
“除夕肯定能回來。”
小青望著門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大概就是不應該騙他們吧。自責的她硬是在書房站了一個時辰,直到云浚來找她。
“青青,我問你,既然你一開始就是要做我哥哥的侍妾,為什么要隱瞞身份?”
小青看著他,這個比自己大一歲的男孩子很快也能像他大哥那樣挺拔出眾了:“二公子,我不過是個貪圖富貴的鄉下人,沒有為什么,如果有就是富貴太誘人。”
云浚不相信:“如果貪圖富貴,你為什么選我大哥?”
小青看著他,許久許久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命運似乎從來沒有被我自己決定過。父親被毒蛇咬死,停尸一個月沒錢買棺木,母親便將我許給棺材鋪老板做小妾。小妾還沒做成,老板死了,老板娘就要將我賣進青樓。云老爺救了我,卻要我母親跟他回家。母親為了能庇佑我,便用她自己的自由換了我的富貴。我想以我這種身份,也只配做個侍妾。可如今大公子卻處處避著我,從前可憐我是三妹,如今是嫌棄我如此不堪。二公子,你且說說看,我是不是不該留在這里?”
云浚不知道說什么好,良久問了一句:“你可真的喜歡我大哥?”
小青不明所以:“什么叫喜歡?”
“就是你愿意與他肌膚之親嗎?”
小青想了想:“愿意”
云浚不清楚她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總之此刻這個回答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心里不高興,很不高興,甚至想生氣:“是你自己愿意,還是因為一開始就被安排了,所以你就覺得自己愿意?”
小青愣住了。
“如果,你沒有被你母親安排,如果你只是在街上遇上了我大哥,你會真心實意地,無怨無悔地跟他走嗎?”
小青有些手足無措了,這個情形她從來沒想象過,她只覺得自己應該是大公子的侍妾,就像注定了一樣:“可是,夫人說過,只要我乖乖的,生下一男半女,繼承香火,我就可以一直留在府里。我不懂,我哪里做錯了?”
云浚簡直覺得她愚不可及,這是怎樣一種愚昧才能讓她連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拎不清。云浚看著她,就像看一個老舊物件一樣,外表很好看,卻沒多少內在。
“你……哎。最近大哥出去了,我來教你讀書寫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