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細雨綿長了許多。”流音收起油紙傘,對正在庖內燒柴的少女道。
“不若夏霏滂沱,不似秋霪傷情,這方是春雨之朦朧啊。”少女起身,接過傘放好,道:“地契可購得?”
“自然,而后便是筑房修屋之事,城東莫氏可助我。”
二人無話,四目對視。
“看著我作甚?柴已添畢,速速炊炙!”
“欸,好——”流音笑嘆。
……
無需三刻,一葷兩素已陳桌上。少女正欲動箸,流音卻又立起,取一雙碗筷放了,道:“若是不嫌棄粗茶淡飯,便來共食吧。”
少女正疑惑,卻見院外不知何時多一人立著,那人步子極快,進了屋內:“多謝,飯食便不必了。我是來尋你的。”
“請坐。”流音端坐桌前,喚少女去倒些茶水。“尋我何?汝之境界當比我高出不少。”
那人覽視自己,發覺身上滴水不沾,便笑了:“境界自然如此,但我尋的是日后的你。”
“那你許是找錯了人,我已不愿練武。”少女將茶放在那人身前,那人點頭道謝。
“實則并非練武,而為修仙。”
“仙?”流音起了些興趣。
“然。你如今的境界已越過武道,步入仙道了。”
“你從何得知?”
“想畢你已看出,我非這方天地之人。我自諸天萬界而來,源冉熒圣地。諸天萬界,恰如其名,元分四天,天散千域,域化萬界。冉熒圣地與此處鴻濛祖地便為洪生域中二界。界域有殊,按靈氣充盈與精粹程度可分為祖、道、圣、乾、坤、落、卒七等。界域等階愈高,靈氣愈佳,界中之人修煉起點愈高。而我來自的冉熒圣地,人人便是由金丹修起。”
“言要處。”
“額……說白了,便是我起點比你高,知曉的修仙一類事物便比你多。”
“可此處為祖地,為何人人皆練武?”流音能夠感知出,身邊這人,的確極為強大。
“修仙界將人分為神魂與肉身二重,二者相互獨立,卻又相與為一。然境界極高者或神魂極強者,肉身隕毀后,可元神不滅橫渡時空,轉世重修。仙歷五二零年,當世至強大帝風起欲統萬界,為防他界天才妖孽動搖其權,便大肆興兵,屠殺天才。一時間,諸界凋弊,天才不息。而風起身側有一知己,名喚云落……”
“要點。”
“就是云落因知己身份,幸免于難,不愿風起墮落而起身反抗。然,不敵,瀕死時使一神隱術,將他的源地,鴻濛祖地隱去,待機重來。但此術不全,將那祖地靈氣一并壓了,竟不如卒地。”
“那……”
“那云落為何要隱去鴻濛祖地?萬萬年來,轉世者多矣。十之八九,皆歸源地重生,故此為。”
“那……”
“那風起大帝亦憂其轉世,早先便已將袒祖地毀了七七八八,仍被云落脫去。云落逝后,風起尋萬界而不得,便創—輔佐修仙之物,喚曰——【系統】,擇萬界已死之魂,投萬界之中。那神隱術雖了得,亦有其他缺陷,未能逃過異界之魂的降生,只將那魂身上所攜系統之信源隱去了。風起在系統中留存崩術之法,候其突破祖地。還有何相詢?”
“原來破境便是崩術法,難怪此后天地大變。”流音暗道,又看向那人。
“啊!還未表明身份!你也當明白,反抗者不只一人。自云落隕死,又有風起麾下仙將反叛,形成組織,至今已相爭五百余年矣。我便吏屬反叛軍誅伐軍,今日,是邀你入伍的,云落大帝。”
流音聞言,搖頭笑道:“我并非你口中的云落,仙人權衡我亦無心逐鹿,你且將那神隱術補上,去吧。”
“這倒是玩笑了,我觀此界多日,你的天賦最勝,極可能為云落轉世。許是與風起一戰傷了神魂,失了記憶。再者,云落當年乃六道仙帝,且精于隱匿一道,我怎能再施術于此?如今,也僅能借七八仙君之靈力勉強維持小隱術,拖延風起爪牙尋到此處的時間罷了。一旦風起尋聲至此,定然躲不過滅殺啊!”
流音皺眉,看了看少女清澈的眸子與哀怨的神色:“若我入伍,又當如何?”
“自是派仙尊.仙君來此護界周全;當然,祖地靈氣尚未恢復,以你的境界如今在此仍是受斥的,故而可一人獨去,但你妻,便不得了。”
流音再看向少女,她正兩臂伸直趴在桌上,顯然對此絲毫不起興致。
“小隱術,可存多久?”
“約為三日,此處位置我已上報,仙尊等可一日之內達。”
流音深呼吸,他似乎沒有選擇,道:“明日,明日午時,我再與你說。”
那人輕笑,起身,眨眼間便不見蹤影,空留道:“塵華君,靜候。”
流音仍在思忖,少女拍拍桌道:“快吃!菜都涼了。”
“嗯,噢。”流音回神,少女仍是這般美麗,心中不禁蕩起漣漪,“《梵生語》可護你,我可帶你一起走。”
“吃飯!”
“那……”
“吃飯!說了吃飯。”
“好。”
……
是夜,雨早已歇息,月光皎潔,風移影隨,好不素麗。
流音坐窗邊看書,少女搭著他肩頭,耳邊輕語:“若為蒼生,便去吧。我舍不得娘親,家中有我,私塾可交由震氚先生執教,他欲辦學久矣。”
“好,從你。”流音笑,取文房四寶,書道:“某常敬先生……”
少女跳下其肩,輕移蓮步向院中去。清冷的月光撫著她白里透紅的臉頰,仿佛出水藍田般潤澤,黑風繞著香云,木簪,將果味送進流音鼻息。
“我美嗎?”少女轉身向流音,甜笑著。
“美。”流音目不轉睛地書著。
“敷衍。”少女輕哼,轉頭賞景。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俗了。”
“繁錦搖木,未尚一悟;靜水游魚,不聞漣語。”
“不懂。”
流音笑,不語。
兀地,少女似是發現了什么,指著地上,叫道:“夫君,你看!……”
轟!
也許是個夢,他甘愿把它想像成一個夢,因為太像夢了,像到感受不到疼痛,聽聞不得心跳。只有漫天遍地的白晞,自雪中偷來的光潔。他,動彈不得,不知是僵了,還是忘了,或是失了,連胸腔都無法起伏。他,失去了呼吸的意義。唯見那隱若約現的身影格外熟悉,那便是他朝思暮牽,日夜相伴的人吶!她笑了,在對他笑;她哭了,他們都在哭。只是,只是,他哭在心里,只能哭在心里。他的呼吸,沒有生氣。
“看來……我該去了。”她似乎開了口,“不必為我哀傷,好好生活。呵。”她也許流著淚,攥著拳。他張大著嘴,想放聲呼喊,卻無法發音。
“可惜啊,那院中的花兒,方才生了芽呢。綠綠的,嫩嫩的,像……我?”她失聲啞笑,身形似乎定格。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有什么東西固著他的身軀,怎么也掙不開來,怎么都無法向前,去那身影,愈來愈遙,愈來愈遠,愈來愈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