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生下我沒多久因為抑郁癥自殺了,我八歲那年,獨自生活在鄉下的奶奶因為心梗,被鄉鄰發現時已經走了多時了,爸爸接到電話是晚上,他急沖沖載著我趕回家,鄉路狹窄且黑暗,爸爸被路過的小車占道,翻車倒在田坡里,被鋒利的斷樹樁子刺穿了心口,那晚我一直在哭,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救我們,那晚……我第一次感受什么叫做無助……”
張渃心里陣陣抽搐,她緊張地捏緊拳頭,不敢在往下回憶,她顫抖地吸了吸鼻子,又繼續說道:
“讀了一年大學的小叔,為了照顧我,休了學。閑言說,要不是因為我,我家不會發生這么大的悲劇,小叔會有更好的生活,是我拖累了小叔。后面有人偷偷傳我沒有爸爸媽媽,不要跟我玩,被我聽到時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抱歉,我心里難受極了,更難受的是我沒想到曾經跟我要好的玩伴也漸漸不跟我玩了,甚至反過來笑話我,說我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
童年讓她體會了友誼的脆弱,姐姐說著說著眼淚又流出來了,她沒有擦,是任其流下,她拼命睜著眼睛,就那么怔怔地望著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又或許什么都沒看。她的聲音很近,卻又感覺的很遠。
“我越變越沉默,幾乎可以幾天一言不發,在學校誰都可以欺負我,嘻嘻哈哈打一拳,立馬又嘻嘻哈哈跑掉,逐漸地變本加厲。我那時好恨我身邊的人,有些事明明不是我的錯,卻要讓我來認領,也許施罰者覺得沒什么,但對我而言極為傷自尊,那種被無數雙眼睛看笑話般的感覺,似乎是以處罰我為樂,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因為我沒有爸爸媽媽,因為我軟弱可欺嗎?我有時會嘲諷那群自詡自己是大人的人,他們聽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后,會一臉鄙夷地講果然是沒有大人的小孩,沒教養。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怎么了?我又不是天生的沒有爸爸媽媽,我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沒教養,為什么他們那么嫌棄我!厭惡我!”
姐姐狠狠說道,眼底是對其深深地憎惡。
“那時的我,非常仇世,看誰都不順眼,每天想著要怎么去報復欺負過我的人,各種邪惡的想法都在我腦海中施行過,好在我在變壞之前,我遇到了第一個治愈我的人,她是我被老師冤枉,甚至一錘即將定音我的‘罪行’第一個站出來替我解釋的人,她動搖了我的信念,她不嫌棄我,也不厭惡我,她會安慰我,傾聽我各種不平和抱怨,還會給予我合理的意見與幫助。小叔對我很好,但為了生計,也會有顧不上我的時候。能認識她真的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她比我小十個月,兩人同樣都是小朋友,她卻知道好多道理,她帶我玩,帶我重新交朋友,帶我見識了很多我沒有見過的東西,吃了很多沒有吃過的零食,她家有好多書,我們一起看童話書,一起看動畫片。說她是帶我開竅的人,真的一點也不為過,可惜她只陪伴了我半個學期就轉學了,那段時光真的很美好,我到現在還很懷念她。”
提到那個人,姐姐笑了,笑得很淺,看來那個人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我以為她走后我可以堅強地在學校繼續生活下去,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曾經看在她面子上跟我玩的人,又開始對我翻白眼,各種難聽的話都能從她們嘴里聽到。我愿意拿真心對待的伙伴,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很受傷,感覺遭到背叛,那種從心底油然而起的恨意,也伴隨著一種無力感,我只好把自己封閉起來,這是我唯一知道的保護自己的方法,這樣,我就感受不到受傷了。”
“上天還是可憐我的,后來我又遇到了第二個治愈我的人,那個人看起來很自卑,在班上也是默默無聞的,說話還結結巴巴,一次測驗,她的橡皮擦掉地上不見了,著急使用橡皮擦的她向前后借用無果后,準備拿唾沫擦試卷的時候,我主動把橡皮擦借給了她,她當時的表情真的是快要感動得哭了。原來……真的,自己一個小小的善意,對別人來講那真是莫大的溫暖。后來我問她,你為什么不找我借呢?她怯生生地說因為我表情總是兇兇的,感覺不好惹。”
回憶到這些美好事情的時候,姐姐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臉上也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我們因為橡皮擦成了好朋友,我在她身上知道原來有爸爸媽媽也不一定快樂。她總是被爸爸媽媽打,我跟她說有爸爸媽媽的孩子還抱怨有爸爸媽媽不好,大概有了對比才會覺得自己幸運,每當她重拾希望的時候,總有一頓毒打等著她,最嚴重的一次,頭被打破了,她頭上纏著紗布在學校一直在哭,眼睛紅了一天,晚上也沒有回家,聽她說她去河邊又哭了半宿,后被她媽媽找了回家。”
“她身上的傷痕告訴我她有爸爸媽媽是多么不好,她說她鬧過離家出走,因為肚子餓又回來了,她說她發誓,長大了一定離家遠遠的,我以我的慘痛經歷告訴她,沒有爸爸媽媽會更不好,因為你不會再有爸爸媽媽獨特的疼愛,我也想爸爸媽媽能兇我,能打我一板子。打完了以后,喊我吃飯,桌上全是我愛吃的菜,還有只屬于我一個人的零食。”
“這一次算是兩人相互尋求心靈的慰藉,很幸運,她到現在也沒有離家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