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zhǎng)龍酒宴的盡頭,此時(shí)兩個(gè)胡須花白的老頭默默對(duì)視。
“咋地!你那肥燕兒過水不合口味?”老乞丐雙眼精光內(nèi)斂,稀疏的胡須隨著說話上下起伏。
另一老者,也就是方才的黃傘人,耷拉著眼皮,嘴角緊抿,一副不敢茍同的樣子。
“哦!”乞丐視線上下一掃,忽然間明曉了要點(diǎn)。
“行有行規(guī)?不能食葷?”
黃傘老道眨眨眼,又點(diǎn)點(diǎn)頭,順手把面前的盤子推了過去。
“很久沒有飽食過了吧。”老道眼角一抽,看著他撈出肥燕一口吞下,隨后抬著盤底就往嘴里倒...
這慘不忍睹的吃相,讓老道一陣側(cè)目。
忽然,心有所感,轉(zhuǎn)頭望向剛出院的小廝。
小廝窄眉白面,身姿高挑,露出的雙臂也是若雪一般,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老道心中感嘆,手指連連掐動(dòng),拿起身邊黃布傘,快步向他走來。
小廝出了門,一時(shí)間有些恍惚,呆立在原地。
“這么簡(jiǎn)單就成了?!”他有些不敢確定,直到迎面撞進(jìn)一個(gè)老道士,才恍然醒來。
老道士面有急色,伸手就要拉他。
后者一個(gè)側(cè)身,輕而易舉的就躲開了。
“噓...”老道士胡須被風(fēng)帶起,再拉了他一下,又被躲開了...
“老人家有事?”
“我不算命的。”
“還來?!”小廝眉峰一促,心里有了火氣。
“跟我走!”老道士黃布傘砰的一聲撐開,一把撈住他滑溜的手臂,就往街巷外走。
小廝一臉的訝異,不知道這老道士要干什么,起初還想著抽回手臂,但嘗試了兩次也就作罷了...沒想到人老了,骨頭也跟著硬了。
...
郁閬?zhàn)哉遄燥嫞嘞乱槐忠槐钡剿炔幌聻橹埂?p> 趴伏在矮桌上,面前那盤豆腐早被他移開。
“甜甜的。”咂摸著指尖的味道,他流下難言的淚水。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你說呢,閬哥。”
“黃勉!你怎么在這。”郁閬一個(gè)機(jī)靈,猛地抬頭,看到了他現(xiàn)在最不想看到的那個(gè)人。
黃勉鼻翼微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視線在灰敗的豆腐渣和他吮吸過的指尖徘徊,厭惡的表情難以掩蓋。
“呵!我怎么就不能在這!”拉過對(duì)面凳子,兩人挨得極盡。
郁閬心里一緊,本能的往后退,想要拉開距離。
黃勉沒有給他機(jī)會(huì)。
伸臂攬著郁閬的肩膀,為自己滿上一杯。
“你瞧。”
“瞧什么!...”郁閬心中有愧,借著酒勁也不成氣候。
“瞧你的自私啊。”說著一手推翻酒杯,渾濁的酒水蔓延開來,順帶也沖散了方才的豆腐渣。
“你看。”黃勉四指抹過桌面,有意滑過郁閬面前。
“這就是郁桑的結(jié)局,醒醒吧。”
...
“劉貫是比我有錢,但他真是良善之輩么?不然他怎么會(huì)一年一新婦。”
郁閬面色難看,沒有說話。
“就算他是良善人。”黃勉眼眸低沉,緊繃著嘴角。
“這就是你另選他人,背信棄義的理由?!”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郁閬推開黃勉。此前還有些懊惱悔恨的情緒,瞬間被他扼制,消失不見。
...
“你是外鄉(xiāng)人吧。”
“對(duì)。”
“知道為啥我要拉著你走么。”
“游方道人無非看個(gè)‘緣’字,怎么?你別告訴我,你跟我有緣。”小廝興致缺缺,回應(yīng)一嘴不搭言的話。
“什么有緣!你這人怎么說話這般難聽,我本是好心,你就這么對(duì)我?”老道士橫眉瞪眼,一副你小子不識(shí)好人心的樣子。
“哦。”小廝撇撇嘴,隨之便沒了音。
...
郁桑感覺有些冷,攥緊的拳頭縮進(jìn)了衣袖。
“要是閬哥在的話,他肯定會(huì)生起炭火。”緊了緊裙擺,雙腳并攏在一起。
“要是黃勉在的話,他會(huì)...”郁桑唇角含笑,眉眼溫柔。
但是...
現(xiàn)在兩人都不在,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坐著。
手腳冰涼...
紅蓋頭偏了偏,視線落在未關(guān)的窗戶上,這好像是唯一可以解釋的地方。
...
老道人驚呼出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望著手里的半截茅草,他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好像救錯(cuò)了人...
方才還高人一般的他,現(xiàn)在卻是皺眉不語。
攢下腰間銅錢,九枚一字排開,口中念念有詞。
“天數(shù)衍生其九,唯獨(dú)存一不墜.....”
銅錢流光滿溢,如煙嵐點(diǎn)綴,映出斑駁漣漪,蕩漾開來。
看到這般,老道人眉峰稍緩。
“人還在。”
...
小廝一臉嫌棄,隨手丟下殘破的黃紙,沿著原路回返。
“真是晦氣,這老道士沒頭沒腦,到底要干嘛,半天也說不清楚,就自顧自的在那顯擺...”
不怪他脾氣不好,是真的有點(diǎn)無語,本來旗開得勝的局面,就這么被人攪和了,任誰也開心不起來。
“什么啊,都是些什么神經(jīng)病,好心辦壞事,我算是看出來了。”又嘟囔了一句,心里才算舒服點(diǎn)。
小廝過街巷,進(jìn)內(nèi)院,隨后又往里走。
趁著人多眼雜,更確切的說:一群爛醉如泥的人,怎么會(huì)留意到他。
輕車熟路,直奔掛紅添喜的偏房去了。
...
郁桑聽到屋外有人來,隨即正襟危坐。
慌亂的整理一下裙擺,雙手交疊,放在腹下。
然而,這人貌似是路過的家仆,并沒有停下腳步。
屋外小廝手握黃紙,圍著偏房踱步。
“為了保守起見,我還是謹(jǐn)慎一點(diǎn)的好。”張張黃紙落地便隱。隨著他走過的路,勾勒出一幅奇異的圖案。
屋內(nèi)的郁桑心口直跳,在確定不是她的夫君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有了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要是閬哥不偏心的話...”郁桑盯視著搖擺的燭火,逗留在可笑的念頭里。
“或許...就會(huì)讓我跟黃...”失神的視線一偏,她注視到窗外有人。
這人身姿不俗,面如白玉,窄眉之下有鳳眼,顧盼之間有風(fēng)情。
略作小廝般打扮,看似不惹眼,但在郁桑眼中,她扶窗的姿態(tài),就露出了馬腳。
雙手虛握,探身向內(nèi),微聳的前胸有些惹眼...
是個(gè)女兒身。
小廝無視了郁桑,左右觀瞧房?jī)?nèi)擺設(shè),尋找著什么。
視線逡巡過后,最終還是落回了她的身上。
郁桑隔著紅蓋頭,注視著同樣在注視她的小廝。
兩人相對(duì),默視無言。
她看到小廝眼中泛起黑色的漣漪,猶如墨水在緩溪中蕩開了一樣,逐漸消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