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東城。

　　蕓染熙正在做著高二的入學必考題。

　　東城漸漸轉秋，天氣比西城冷上幾倍。夏天如春季的三月般溫暖，這個月份穿上長袖T恤衫也是在正常不過了。

　　【my famliy】

　　目光掃視到英語真題卷結尾的作文，她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手中的簽字筆被牢牢地握緊在手中。

　　——

　　【十年前】

　　“真是倒了大半輩子霉了，娶了你們那早死的媽，還留下你們兩個掃把星！我呸！”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掐滅了手中的煙，一團霧氣彌漫在寒冷的空中。

　　他的目光是那樣不屑和令人厭惡。

　　木制的桌子周圍是被砸碎的翡翠色啤酒瓶扎子，稀稀碎碎。男人靠在桌前的窗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又點起了今天的第五支煙。他深吸了一口煙，向窗外哈了口氣。冬日的深夜，那團霧氣是那么明顯。

　　在蕓染熙的記憶里，他幾乎每天都在抽煙。

　　今天是1月22日，是蕓染熙的六歲生日。換句話來說，是她媽媽——那個男人的妻子逝世的第六年。沒錯，那個女人是在生下蕓染熙之后，由于體力不支而去世的。

　　因為蕓染熙出生的日子就是那個女人的祭日，所以那個男人從來都不給她慶祝生日。平時的脾氣暴躁，每到了這一天反而更加惡劣了。

　　從蕓染熙三歲起，這一天就永遠成為了她的噩夢。她很想擺脫，但她卻無力這么做。盡管現在已經從西城到了東城，她依舊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當年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極為遺憾，畢竟那個女人當年還是藝術界的有名畫家，憑借著自己獨特的畫風，在藝術界大有成就。

　　她去世前的最后一幅作品是《向日葵花海》。描繪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雙手倚在背后，握著一束夭折的向日葵站在向日葵花海中。

　　她曾說:“我真的很喜歡向日葵，因為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希望，它如陽光般耀眼，也代表著新生。”

　　蕓染熙倒是遺傳了她，五歲時畫的“我與太空”這一主題獲得了全國兒童美術大賽的一等獎。老師和評委都十分認可她的才華，可她爸爸卻從那時起開始禁止她畫畫。

　　他好像在擔心著什么。

　　“爸，妹妹還小……”蕓染熙的姐姐洛莎(蕓染熙隨母親姓，洛莎隨父親姓)俯身撿起地下的煙頭扔進煙灰缸，將自己才六歲的妹妹擋在后面。

　　蕓染熙的雙眸有著結晶般的天真無邪，卻是太容易碎了。她的目光著落在了窗外星星點點的路燈中，那是她所向往的美好。可卻是那么遙遠，令人難以觸及。

　　“還小還小，整天拿這個畫筆畫來畫去，家里點活都不會干？”男人目光略帶深情地看了眼妻子的遺照，深吸一口氣，他又補了一句：

　　“真是隨了她媽了。”

　　在洛莎眼里這些都是冰冷刺骨的。

　　男人用掃帚掃了掃地下的灰，和那碎得扎眼的玻璃瓶扎。

　　“爸，這是妹妹的愛好。六歲這么小的孩子，除了有點喜好還能干什么？！您六歲的時候不也在玩嗎？”洛莎的目光略帶些尖銳，摸索了摸索口袋里的鑰匙，她準備離開。

　　一輩子離開這個家。

　　“我當年六歲的時候都幫著父母下田種菜了，哪有你們這樣享福？！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男人瞥了一眼洛莎和蕓染熙，眼里充滿著厭倦與嫌棄，似乎恨不得她們馬上離開。

　　不過，這好像是刻意而為之的。男人的眼角是一層層的褶子，每層間夾雜著一顆顆細碎的淚珠。

　　“那我和妹妹以后就出去住，省得您看著我們不順眼。我們就當沒您這個爸！”洛莎拉著蕓染熙狠狠地摔上了門。

　　這是她最后一次叫男人“爸”，尊稱一聲“您”。

　　“……”男人望著破爛不堪的木門沉默不語。

　　男人叫洛楓，是當年一家有名藝術公司的總裁。他的妻子叫蕓詩，當年她來這家公司面試，洛楓被她濃郁的藝術氣息陶醉了。很快，蕓詩就懷上了洛莎，但不幸遇上公司破產，洛楓只好帶著一些錢財和蕓詩以及她腹中的孩子連夜跑路。

　　那年蕓詩將自己的筆名改為“云落與共”。“云”代表她自己，而“落”代表洛楓，她也早就意識到自己會遭遇不幸，但她還是下定決心要為洛楓生下這個孩子。

　　蕓染熙也是在艱難中奔波十年后生下來的。后來，蕓詩實在是撐不住了，暈倒被送進醫院的急救中心，卻早就晚了。

　　——

　　那一晚，洛莎與蕓染熙流浪在街頭。

　　“姐姐，‘掃把星’是什么呀？”六歲的蕓染熙什么都不懂。只是望著憔悴的姐姐，揉了揉她寒冷的手。

　　在她的記憶中，“媽媽”是個極為陌生的詞，她甚至沒有見過她的媽媽，也沒有過母愛。她唯一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對她真正好的人就只有姐姐一個了。

　　“蕓蕓，這是爸爸在夸你呢。乖，姐姐以后帶你去別的地方住昂。”洛莎摸了摸蕓染熙的頭，她知道年紀這么小的孩子心里不能受到打擊。

　　她會盡可能將她以愛包圍。

　　幾天后，她又帶著蕓染熙寄居到了班里一個男生楠瀟家。因為當時洛莎有困難，但班里并沒有人打算幫助她，就連她最好的朋友宋傾也沒有，唯獨楠瀟。

　　聽說楠瀟父母當時是不同意洛莎和蕓染熙寄居的，但在楠瀟的百般勸服和洛莎的懂事乖巧下，便也允了。

　　雖然楠瀟家的人都對她們都很好，但洛莎還是覺得有愧于他們。幾周后，洛莎休了學業就打算去做兼職。

　　她放棄了中考，但又由于還未成年的緣故，就只好去楠瀟父母開的餐飲店幫忙。

　　她高中的學業任務也是在楠瀟的幫助下完成的，最后兩人一起考上了北大。

　　“……”蕓染熙微微抿了抿唇，她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對不起姐姐，如果不是要供她讀書，姐姐也不用每天沒日沒夜地做兼職了。

　　“嘟——”

　　是蕓染熙閨蜜陸佳佳的電話。

　　“蕓蕓，你聽說了嗎？A中女生的學費比男生貴一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