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再過多少年,那一幕仍舊偶爾會在我的腦海中重演。因高速而模糊的環境,子彈擦裝金屬的聲音,倒在槍林彈雨中的她……
我風馳電摯般地闖入了向下的電梯后,耳畔傳來了她的聲音:“去吧,把事情完成!”
拼命呼喚著自己的伴侶,我卻沒有得到回應,換來的是電梯門怦然關閉。
一切是起源于一片深海,還是一宗兇案,我無法確定。兩者發生的時間相距很近,而我也弄不清它們是否存在某種聯系。
那時,我在做著一個夢,身軀沉浸的平和的大海之中。這里不見天日,海水都成了黑墨般沉厚。通過海流的顫動,我似乎能聽到聲響。
有節奏的,頻率穩定的,從海底冒上來了氣泡。盡管有著這樣的律音,海底里仍舊寧靜,比起我所處在的煩囂都市來說,這里實乃天堂。
在喧囂的街道中,理應安靜的深夜也并不安寧。
這里的街道都并不寬敞。煙火氣息如永不離去的蝗蟲一般,在街頭巷尾流連忘返。整個街區仿佛就是一個大院,鄰里之間互相滋擾是常事。有時候,他們甚至能讓你有身臨其境的享受。住在街對面的一對夫婦就常常在夜里大吵大鬧,使我甚至一度想要報警。只是這種念頭在三個月前就打消了。
那丈夫從樓上摔了下來,腦殼著地,結束了他既可恨,又可憐的一生。
那個晚上街上可是熱鬧極了,仿如節慶。事發地附近拉起了警戒線,幾輛警察和救護車把街道堵得嚴嚴實實的,仿佛以為這樣就能將死者的靈魂留住,將殺人兇手困在現場似的。警戒線外的圍觀者們交頭接耳,偶爾嗤笑,就好像線內正在表演猴戲。
夫婦倆經常吵架,無論是警察和附近的居民都認為妻子極有殺夫的嫌疑。
那妻子被帶走了,我在人群中窺見了她的樣貌。盡管有些憔悴,但確實個樣貌出眾的女人。在她上警車之前,我們的目光相遇了。
她遲疑了一下,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然后才在警察的催促中上了車。在那一刻,我認出來了,這個女人并非第一次相見。
在事發的前兩個月,我就在街口遇見過她。那時還是夏天,她把長發盤了起來。她穿著樸素,一雙寬而長的杏眼鑲嵌在了高鼻梁上,搭配普通的中袖T恤,猶如天使落到了凡間。
看她一拐一拐地走路,我于心不忍,便多口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她抬眼瞧了瞧我,眼神不像是在看陌生人,但目光很快就轉到了別處,平淡而敷衍地說:“沒事。”
說罷,她便想站直身體,故作輕松。畢竟是受了傷,她腳一軟就跌倒在我的懷里。
我連忙撐扶起了她,還問她住在哪里,想著送她回去。她有點靦腆地說出了住址,讓我驚訝地發現,她就住在我家對面。當時,我完全沒能把這恬靜的人和那對吵鬧的夫妻聯系起來。
“哈,我們也算是有緣。”我笑著托起她的腋下。
回到了她家的樓下,她定睛看著我,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么,可最終也只是擠出了一句“謝謝”。
就在我轉身離去的時刻,她叫住了我,囁嚅地問道:“我……能認識你嗎?實實在在地。”
聽她這么說,我由衷地感到高興,心想著這回或許會有什么不同尋常的艷遇。到了后來,我才想到她的這句話其實說得有些奇怪。
我立即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還給她遞上了我的名片。
她接過名片,很珍惜地將名片雙手捧在了掌心,讀了一次我的名字,然后向我微微彎了彎腰,一拐一拐地匆匆地上了樓。
這是被我自己搞砸了。傷了腿還這么匆忙地逃跑,她肯定是害怕被我索要聯系方式。
別人僅僅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其實并沒有別的想法。后來果然如我所料,那個女人并沒有主動給我打電話,我也就把這件事丟到九霄云外。
或許是生活習慣的不同,我從未在這街上再遇見她,直到她丈夫摔死的那個晚上。我這才知道,她正是常常在夜里擾人清夢的那把聲音之一,還慶幸自己并沒有涉足于她的生活。
照常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樣工作著、生活著,在觥籌交錯之間,我仿佛是被另外一個人主宰了我的身體。那個人有事無事就會向我指明方向,帶我去往名為“無意義”的俱樂部。直到某天,一個來電仿佛一塊大石頭砸到了平靜的水面,激蕩起了水花。
一個男人在那頭問我是否就是我。
“是的,您好。”我回答到。
“我姓陳,是常女士的代表律師,是法援律師。”
聽到“律師”一詞我不免心里一驚,竟然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時候干了不該干的事,也開始擔心自己可能會被告到破產。至于我為什么只想到錢,連我自己都弄不懂。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竟然反問道:“律,律師?”
“是的,法援的律師。我們律所分配到了她的案子。”
對方一再強調自己是法援的律師,使我感到事情似乎并沒有我想象的嚴重。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常女士并不是什么有錢人,威脅并不大。
稍稍松了口氣后,我便問:“你說的那位常女士是誰?”
“常悅。難道你不認識她嗎?”律師詫異地問。
“不認識。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她說你住在她家對面。她沒有親人,誰都不認識,只認識你。”
“呃……是個孤兒嗎?在我認識的人中好像沒有這號人。”
“啊?是嗎?”律師語氣有點為難地說,“她被控謀殺,情況對她很不利呢。不過既然……”
聽到律師這么說,我的腦海中突然呈現出了那個女人的模樣,沖口而出道:“難道,死者是她的丈夫?”
“哦!你果然是認識她的!”律師高興地說。
后來想來,那律師聯系我大概也是例行公事。如果我沒有打斷他的話,那我就無需被卷入麻煩的事情里了。其實,那律師找我是想讓我幫忙搜證的。
我質問這個精明的家伙,這應該是他要干的事情。他的回答讓我啞口無言。他說他精通法律,如果讓他來搜證的話,肯定會將不利于當事人的證言或證物隱藏起來。
“這種壞事我們是不能干的。你知道,我畢竟只是法援律師。”律師如此說道。
“好家伙!你就是說要讓我來干這壞事!?你,真是一只害群之馬。”我惱怒地說。
“注意。我只是讓你幫忙搜證,沒讓你干什么壞事。”那害群之馬輕描淡寫地說。
“你何不讓她認罪自首得了?你這樣不作為,不是變相剝奪了嫌疑人的辯護權?”
“不,我相信她無辜。”他又淡然地說。
“那你不去搜證?再說,不還有警察嗎?”我沒好氣地說。
“我相信她是一回事,去不去搜證又是另一回事。警察去搜證是一回事,你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語調還是波瀾不驚,似乎早就準備好來應對我的質問。
“我不去。”我斷然地說。
“嗯……那好吧,她的命握在了你的手中。常女士也說你可能會拒絕的,她不怪你。不過,她說如果她一定要死了,最后沒別的人想見,唯獨想見你一面。我倒時會通知你的,你該不會拒絕將死之人的請求吧?”
聽到這樣的話,我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這明明可能是這個壞家伙為了引我上套而撒的一個慌。
心莫名地就熱了起來。才工作了幾年的我無疑還是太嫩了一點,不知以誠待人終將會被當成傻瓜。當時,我的氣血上沖,忍不住說:“好了好了!我幫這個忙,好了吧?”
我知道這是麻煩的開始,卻沒想到它會嚴重超出我的想象。
律師聽了我的回答很高興,連忙要讓我去搜證之前先了解一下案情,請我到他的辦公室去。這時,我正在去找律師的地鐵上。
對了,我明明是在地鐵上,怎么會落入到了深海!?
想到這些,我頓時就害怕了起來,可我的四肢就好像被捆住了一樣,無論怎么掙扎都無發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