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用一條鐵鏈將何音雙手鎖在地下室的一條水管上,然后將門也鎖了。接下來,留給我們的問題,便是誰去報警?誰留下來將關于那伙人的資料搜出來,藏好。沒等開始商量,田青就搶著說:“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三個人組成的小組。”
聽她這么說,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明白了。如今,李蕊、田青、老高、老徐和我,一共五個人。若是要分成兩組的話,只能是一組三個人,而另一組兩個人。說何音是兇手,也僅憑老徐的初步推斷。如果何音不是兇手,那兇手就是在我們五個人里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處在三人小組里面比起處在二人小組里面要安全得多。這是顯而易見的。可說是安全,這也只是在“兇手只有一個人”的前提之下。
田青先拔頭籌,不僅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同時也似乎是在聲明“她并非兇手”。無論如何,大伙都移步到了院子,能看到商務車的地方,就好像在這里分組和在屋里分組會有什么不同似的。
“我說這樣比較好。”高老師說,“我跟李蕊開車去報警,李蕊開車。”
“你不也會開車嗎?你還怕一個女人會襲擊你不成?”李蕊冷冷地說。
老徐突然笑著調侃道:“要不老高坐到后排去?這樣會不會安全一點?”老高厚顏無恥地順勢說:“那樣也好,那樣最好了。”
實際上,我無法相信這群人當中有一個是兇手。若是我殺了人,這時肯定會混身哆嗦,完全說不出話來。這么說來,如果真有一個是兇手的話,那這個人肯定是經過某種嚴格訓練的職業殺手。不然,他并不可能處之泰然。
想到這里,我又推翻了我的想法。因為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兇手根本就是個心理變態。
沒等我得出結論,田青就突然指著那商務車說:“那車是不是在漏油呀?”
老徐聽她這么說,用力嗅了幾下,然后跑到車子的旁邊,伏到地上往車底看去。等他起來的時候,臉色已然像是涂了一層灰。我和老高也已經來到了他的旁邊,看他這樣,不約而同地也伏到了地上。
車底下已經流了一大灘的油,且已經沒有油從車底滴下了。油箱里頭的汽油顯然已經完全漏光,一點也不剩了。
這里并不是一個孤島,但沒了交通工具,我們只能步行下山。我們因此要花費很長的時間,途中要是發生什么事情,也完全無法預料。
霎時間,現場又陷入了一陣死寂,仿佛連山風都停止了吹拂似的。大伙各懷心事,仿佛都在思考這到底是誰干的。
突然,老高問老徐:“老徐,你……是個修車的吧。”
“你問這個干嘛?我的確是修車的,可放油這種事還非得讓修車的來嗎?”老徐悻悻然地說。
“不不……不過,要是你來的話,會比較熟練吧……”老高試探著問。
“喂,你可不能含血噴人!”老徐怒斥到,“你這家伙,剛才不是你去搜屋前嗎?怎么就沒有發現漏油了!?”
“我說過了,當時很匆忙。我沒你冷靜,你別要求那么高!”老高即便沒有怒吼,聲調卻也顯然提高了不少。
“你們別嚷了。”李蕊插話道,“我有一點不明白。”她說著轉臉看著田青,問她:“青青,你是怎么察覺到漏油的呢?”
“聞到的。”田青說。
“剛才的位置有點距離吧?修車的老徐都沒有聞到。”
李蕊這么說,顯然是在懷疑田青。干過壞事的人都知道,一般在干完壞事之后,人通常都想讓別人盡快發現那件事,好看看后果,再作打算。那件事越不被人發現,那個人就越忐忑。如果油是田青放的,那么她會主動暴露出來也是十分正常的。
“呃,可能我經常聞那種氣味,所以沒在意。”老徐為田青辯護到。
這時,我想起了剛才在進入書房時聞到的氣味,顯然就是這種味道,而不是什么毒氣。這也就是說,兇手是先把車放了油,然后再去殺人的。老徐的推論并不正確。于是,我將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在書房的那氣味和這個是一樣的。”
我并不是專業的警察。以我粗淺的見識,認為如果這些人中有一個是兇手的話,必定不會放過何音的。若是何音被證實了清白,那其他人的嫌疑就大大增大了。因而,第一個堅持何音有嫌疑的人,其嫌疑比何音更大。
“我說。”李蕊說,“盡管你們認為那氣味并不是毒藥,但也不能排除老徐的推論。也許是用了別的方法,也不一定。”
好一個李博士,我剛才還從她的眼神中看到純真,這回竟然自己閃亮登場了。這讓我覺得我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錯誤的。然而,其他人似乎沒有像我一樣的想法。
老徐也出來為自己的推論辯護,說:“那的確是汽油味。就像是李蕊所說的,他也可能用別的辦法將戴總迷倒。畢竟那是一個密室,兇手在這么短時間里面殺人并創造一個密室,實在太難了。只有第一個沖進去的人有可能將人殺死,或制造密室假象。”
“等等。”我突然靈光一現,問:“你說那的確是汽油味?”
“沒錯,我是那樣說的。”老徐說著,表情有點一頭霧水。
“可是,你為什么一開始說那是毒氣呢?”
“呃……”老徐遲疑了一下,尷尬地說:“其實,因為多年的鼻炎,我的鼻子沒那么好使……我在這里和書房都沒有聞到奇怪的氣味,是小青偷偷對我說的。”
田青的鼻子肯定是這里的人中最靈敏的,一下子就聞到了汽車漏油。因此,所有人都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只見她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的確這樣說過。我當時不確定那是什么氣味,只是低聲對自己說有股怪味。”
“唉?你不是對我說的嗎?”老徐驚異地問。
“不是的。”田青淡然地回答到。
縱使老徐有些可疑,卻也還能自圓其說,我并未能對他窮追不舍。而老高這會兒也站出來說:“何音就先鎖著吧。人家練的是打架,特種部隊練的可是殺人的技術。若是他真是兇手,我們全部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吧。”
看田青沒有吭聲,我便問她:“小青,你怎么看?”
我從來沒這么叫過她,應該說我從沒有認真地叫過她的名字,已經料到她會有點不習慣。果然,她愣了一下,瞧了我一眼,然后說道:“我是沒所謂。只是我不認為他是兇手,綁著他對我們沒有好處。”
如果以民主投票的方式來決定一個人是否有罪,那何音想必要被拉去當槍靶了。而以一敵三的田青也會被當做壞人。因此,我連忙說:“那我們暫且將他鎖住吧。但我們是不是該去檢查一下他身上是否有油污?”
“不用了。要是我是他的話,早就洗干凈了。”老高聳了聳肩。
“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去報警?”老徐說,“要不我一個人走去吧。”
“你該不是想借機逃跑吧?”我坦率地問。
“我要是跑了,那不就證明我是兇手了?”老徐叉著腰說。
“喂,你們真丑惡。”我忍不住說,“起初沒有疑兇的時候你們都不報警,怕在這個可能沒有兇手的兇案之中被當作是兇手。現在找到了一個有點嫌疑的人,你們覺得安全了,就想著去報警了!即便何音不是兇手,你們也要拿他來頂罪嗎?”
“我認為,我們還是先別去報警。”李蕊插話道。面對我的靈魂拷問,她連一丁點窘迫和尷尬都沒有。
她仍舊平靜地繼續說道:“我剛才一直在想,要將資料搜出來藏好并不困難,可戴蕎所帶來的新發現并不一定這么簡單就被我們找到。我們應該在此之前,先弄清楚戴蕎本來是要為我們帶來什么新發現,還得將其藏起來。不然,等警察來了,我們就沒有時間了。”
如果站在這里的是一般人,大概不會同意這樣的做法。然而,這群人可以說是一群復仇者,一群為親友復仇的人。
戴蕎所攜帶的線索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在李蕊的提醒之下,老徐也不提去報警的事情了。而我,倒是想看看這群人能怎么折騰。
我們分頭行事。田青和老高分頭查找放在宅內的紙質資料,李蕊將戴蕎的電腦拿來,嘗試破解開機密碼。而老徐則被派去修車,以及看看有沒有備用的汽油。至于我,我還是堅持先去檢查一下何音的身上有沒有油污,然后再回來跟他們匯合。
到了地下室,何音正坐在地上發呆。這里燈光昏黃,空氣也帶著一股霉味。如若他是無辜的,那我們可是要向他負荊請罪。
他看到了我,無奈地說:“你該不是要來放了我吧?若是那樣,不是兇手自己出現,就是有人遇害了。”
“都不是。”
我說著,順勢將汽車漏油的事情說了出來。我一邊說,還一邊開始檢查起他的手和衣服來,沒發現有油漬。
他聽到有那樣的事,便說:“我要是兇手,肯定在剛來的時候就找機會搞破壞,然后洗干凈,直接換一套衣服。”
“換過衣服的就只有戴總自己。難道是他放的油?”我說著突然如鯁在喉,與何音默然對視。
戴蕎原來是穿著西服的商務人士,午休的時候就換了一套短袖。如果說是他將油箱弄破的,然后在書房換了衣服,那汽油味也自然會被帶到書房里頭。那么,兇手和破壞車輛的就是兩個不同的人了。
盡管這樣說也能說得通,但戴蕎的動機卻無法讓人理解。
如果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真相的話,那我心中的真相就是一團漿糊。我實在無法不去佩服那些喜歡猜謎的人,沒事找事,煞費苦心地自討苦吃。自認是個凡人的我,寧愿等警察來告訴我事實。于是,我給何音喂了一杯水,便去和田青匯合。
田青這會兒正站在書房的門口凝視著紋絲不動的戴蕎。我靜悄悄地來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迅速抓住了我的手,一轉身就想把我的手扭住。她的力氣很小,最安全的做法該像上次一樣讓我餓狗搶食。
這回,她卻并沒有那么做,以致于我輕易地就將她反過來抓住了。
她哎呀呀地呻吟著,臉上卻沒有流露出驚慌的神色。她說:“你還是別殺我的好。不值得。”
“我?我怎么會殺你?”我詫異地問。
“你不是剛出獄嗎?”
“那是看守所。而且,我是無辜的。”我說著就放開了她。
“哦,好像是這樣。不過,你別偷偷摸摸地站在我的背后,會把我嚇著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無奈地說,“你站在這里干什么?不覺得害怕嗎?”
“有一點。可是,這房間是重點,我必須進去。”
原來,這家伙是站在門外不敢進去。作為一個急診室的醫生,她的不僅力氣小,還害怕尸體,辭職也是應該的。
既然這里是重點,那我們還必須進去。如今我們有兩個人,膽量自然成倍地增大。雖然我也有些忌諱,還是端出一副男人的樣子,首先走了進去。
一只蒼蠅已經搶在其他同伴的前面落到了戴總的臉上。看著戴蕎的臉,我不禁打了個哆嗦。我突然心念一動,問田青:“如果說地球儀是戴總弄掉的,那他的昏迷并不會很重吧?”
“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他真的是昏迷了。”田青說。
“那樣,當何音那樣猛烈地拍門、踹門時,他應該會有知覺。”
“嗯……”
“如果按照老徐的說法,何音進門后才將將刀刺進戴蕎的胸口,那他不應該是閉著眼睛,對吧?”
田青盯著戴蕎的臉看了一會兒,說:“嗯……也不像是中毒。但是,我也說不準,一個人在昏迷的時候,是否會有一刻醒過來,繼而弄掉那個地球儀。”說罷,田青又把目光放在那個地球儀上。
在想事情的時候,我不禁會摸自己的下巴,而由于我早上都沒有刮胡子,嘴巴周圍已經冒出了又短又硬的胡須。此刻,我不知為何越來越享受那須根扎手的感覺。
我開始在想,似乎很多人都喜歡在想事情的時候摸自己的下巴,也許其實是一種從祖先傳下來的習慣。我們的祖先其實并不是在摸下巴,而是在摸胡子。
如此說來,胡子著實很會找地方生長。如果它們長在別的地方,那我們的手便會有些尷尬。結果,我得出了一個結論——胡子長得非常協調。
“什么協調?”田青突然問。
原來,我在思索中,無意識地說出了“協調”一詞。我在這種情況下想入非非,便連忙想出點什么來搪塞過去。
忽然,我看到了地上的地球儀,它仿佛成了真正的地球般龐大,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我喃喃地問田青:“協調……你不覺得那地球儀很不協調嗎?”
“你發現了什么?”田青問。
“你們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屋子吧?”我問。
“嗯,這里是個不錯的地方,一年當中會有一兩次是安全的。”田青說。
“那么,你們之前有進來過這個書房嗎?”
“沒有。因為戴總來到這里,也會在這里工作,據說他的電腦里面全都是商業機密。至少我是不會進來的。”田青一臉老實地回答到。
“那么,如果是你,會將地球儀放在什么地方?”
田青看著那書桌,指著左上角說:“我會放那里。”
她所指的位置,是在書桌靠窗戶的地方。她也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說:“哦……只有是地球儀放在了桌子邊上,才有可能意外掉落。可是,地球儀并不會放在那里……房里又沒有搏斗過的痕跡。難道……是戴總故意將其摔到地上,來引起我們的注意?”
“不對。”我說,“這個書房下面就是客廳,他要引起我們的注意,用地球儀來砸破玻璃窗更快。而且,如果他當時還能摔東西都話,我們進來的時候他肯定還有意識。對了,他當時死透了嗎?”
“只有李博士摸過他。”田青說著低垂了目光。
我幾乎可以確認,田青是害怕尸體的,否則她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說:“嗯,如果戴蕎當時還沒死透,她一定會說出來的,除非她是兇手。不管怎樣,這地球儀只可能是兇手摔的。這樣的話,在下面的我們就可以排除嫌疑了。”
我說著蹲下用手背推了一下那地球儀。那家伙帶有一個很有份量的底座,跟本不可能從書桌靠窗的那邊滾到靠里面的一端來。
這時,我的目光順勢穿過戴蕎的遺體和椅子,投入到了書桌底下,才發現書桌與墻壁之間似乎夾著紙片。
就在我有點疑惑的時候,田青說:“或許,我們當中只有李博士進入過這個房間。我們去找她問問地球儀擺放的位置,順帶問問她是否有摸過戴總的脈搏。”
“嗯……除此之外,你有沒有留意到這宅子還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我一邊說,目光仍舊停留在那塊紙片上。
“嗯……”田青稍微想了一下說,“那棵冷杉,之前是沒有的……”
“等等。或許,你可以先幫我挪開尸體。”我急于看看那紙片到底是什么,便打斷了她的話。
我說這話一半是認真,一半是為了逗她的,我的確是想看看那桌底下的紙片到底是什么。
誰料,我剛想湊到椅子旁邊看一下,便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咣當”的響聲。可是那聲音到底是從樓上還是樓下傳來的,我并無法確定。
我立刻站了起來,回頭與田青對視了一眼。這種響聲在平時再平常不過了,但是到了這種時刻便顯得尤其恐怖。
側耳傾聽了一下,我沒再聽到什么聲音,便走出門外大聲吼道:“誰!?”
后來回想起此時此刻,我之所以如此吼叫,完全是由于自己心中的惶恐使然。如果換作是何音,他必定會立刻向聲源奔去。
就在我想去找尋聲音來源時,從樓下傳來了老徐的聲音:“來人啊!快來啊!”
我不假思索地就和田青一起跑下了樓。在樓下的衛生間里頭,我們發現了臉色煞白的老徐,和躺在地上的李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