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意出道那年去找算命的卜了一卦,算她的星途。算命的掐著指頭算了老半天,最后沉重地嘆了口氣,只說了四個字:“曇花一現。”
羅意的心情也莫名沉重了起來,此時的她風頭正盛,正有隱隱騰躍之勢,劇本代言邀約不斷。她本想,即便不能拿遍大獎,也能夠躋身小花行列。
雖然說算命的十有八九是騙財,但羅意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騙財之人為何要說些不吉利的話。不管怎么樣,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小心翼翼,發一條微博要再三修改,說一句話要斟酌一二,甚至同行來搭話她也要防備對方是不是拿了錄音器。
羅意開始變得沉默,也很少接戲了,她擔心接古裝戲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擔心接仙俠劇被說唯心主義,擔心接現代瑪麗蘇被說帶壞小孩價值觀。
桌上的劇本一本接著一本被淘汰,她最后看上了一個軍旅電影,從價值觀到核心思想,無一不是正統與主流。
《我花開后》講述的是全面抗日爆發后,有一批知識分子投筆從戎,加入抗日部隊中,為國而戰的故事。男主于從容就是其中一位,女主跟男主在南開相識,共同參加馬克思社團,驕縱飛揚的女主何連連被溫和沉穩的于從容所吸引,喜結連理。后抗日爆發,于從容與何連連均奔赴戰場,于從容拿筆的手拿起了槍支,何連連的手術刀在后方救死扶傷。
1937年,在上海,22歲的于從容中彈,搶救無效,當場死亡。何連連悲傷過度,精神恍惚,但在戰友的幫助與心理調節之下,又重新振作起來,繼續救死扶傷,完成丈夫未完成的事業,看見丈夫未看見的盛世。
這是原劇本。
而實際上,羅意入戲太深,看見于從容滿面瘡痍地躺在手術臺上,記起兩人在南開共度的社團時光,整個人癱倒在地,似被抽離了骨頭,腦中如萬千利劍交錯刺殺。
羅意分不清演戲和現實了,看著體無完膚的丈夫,崩潰大哭。
導演喊“卡”后,羅意仍然精神恍惚,淚流不止,嘴里說著最后的臺詞。
“可是那是我的丈夫,可是我才剛剛知道什么是愛……”
導演被嚇到了,導這么多年的戲,第一次見到入戲這么深的。
經紀人王姐給羅意找了個心理醫生,但羅意已經愛上了于從容,又親眼看見于從容死去,任憑醫生怎么說,她也無法接受于從容是編纂出來的人物。
原劇本中何田田振作起來的戲份,羅意實在拍不了,只要穿上那一身白大褂,拿起那一柄手術刀,羅意眼前就會浮現于從容死去的那一幕,然后崩潰地坐倒在地上。
演員有了心理陰影,導演也沒辦法,跟編劇商量敲定了另一個結局——
何田田親眼見到戀人逝去,傷心欲絕,留下創傷后應激障礙,組織只好將她送回天津老家。何田田在老家不見生人終日郁郁,父母來看她,她卻只會說一句話——“可是那是我的丈夫,可是我才剛剛知道什么是愛……”
羅意演得逼真自然,目光呆滯,沒有神采。
一直到電影的結局,大街小巷盡是吆喝聲,奔跑呼喚著:“日本簽字投降了!日本簽字投降了……”
那聲音激昂又清脆,穿過何家重重大院,穿過何田田閉塞的不見天日的房間,傳進了何田田的耳朵里。
羅意那一剎腦中有根弦撥了撥,眼睛抬了抬,未遮滿的窗戶外有一道光斜射在羅意的臉上,發出了些光芒,有一絲神采,她覺得有些東西想說出口,但張嘴之后又茫然無措,像個孩子。
電影最后一幕從羅意彷徨的臉開始往外拉,拉到整座城市,拉到整個歡呼的中國。
導演看著堪稱完美的鏡頭,心中欣慰又激動,但很快又發現。
這位新生代女星,根本不是在演戲,她入戲太深,是真正將自己當做了劇中女主何田田。
羅意因戲得了抑郁癥。
王姐帶她看遍心理名醫,沒有半點用處,男演員穿上戲服扮于從容勸說,羅意也沒有半點動容。
她愛上了于從容,而于從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