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禮物。祝福。

　　我一時間有些怔楞。

　　信仰“永恒烈陽”的教會會在一年中正午太陽（唯一性的具現）距離這個星球最遠的那一天舉辦盛大的夏禮日，但那本質上只是基于種種神秘學上的因素而設立的穩固權柄、凝聚錨點的祭祀而已。

　　我不需要任何誕生之日的禮物和祝福，因為這沒有任何意義。只有孱弱而無力的存在才會去懷念這些過往殘留的人類時期的舊事。能夠在非凡之路上的眾多敵對者中一路廝殺，脫穎而出的序列零中當然不會有著不必要的軟弱。這一點，就連工匠那個扶不上墻的東西都是如此。

　　我已經成為了真正的神靈……所以，到了我隨心所欲賦予他人恩賜或詛咒的時候了。

　　金色的手鐲亮晶晶的，卡桑德拉翡翠一般剔透而美麗的眼睛也在晃動的燈火下閃著光。

　　“……”我將之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心里計劃著回去后把它取下來收納到抽屜里，逮到空閑的日子便熔了做成施展太陽途徑的類神術的良好材料，“……謝謝。”

　　唉。如果能夠給我相同途徑的半神特性，我會更加高興的——別再想入非非了，世界上哪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所有饋贈，皆有代價。無論是序列頂端幾乎是將成神的契機白送到自己眼前也好，還是如今莫名其妙地回到過去從頭再來也罷。

　　我相信，或許等到我晉升為半神、晉升為完整的神話生物，甚至更高，那不知意欲何為的偉大存在便要向我收取債務了。

　　……但是，那又如何？我不會因此而駐足不前。我們的一生本就如同燃燒著火焰的柴薪，既然終有一死，結局注定是熄滅，那便應當在活著的時候燒得更加旺盛而明亮一些。

　　聽到我的回答，卡桑德拉微微彎起嘴角，顯露出極其心滿意足的神色。

　　“我們回去吧。”她說。

　　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又過了一段時間，每天三點一線，往返于城邦內外。我對魔藥中蘊藏的類神術結合赫密斯體系進行了許多改動，使得其變得更具殺傷力，混雜了更多的灼燒與毀滅的要素，而非僅僅克制死靈與污穢的凈化與消融。

　　正好比黑暗途徑的扮演既可以是通向死亡的厄難與恐懼，也可以是安眠與寂靜的夢境。太陽途徑也是同樣，既可以是使得萬物生長的光輝，也可以是將一切活著的生靈燒成灰燼的火焰。萬物皆有兩面，這樣的道理正如同非凡世界中獲得力量往往伴隨瘋狂一般理所應當并且司空見慣。

　　那一天，卡桑德拉率領著隊伍去往城邦外一如既往地巡邏和剿滅聚集地附近的威脅。按照排班，我這一天正好休息，有大把的時間待在藏書室進行理論研習和創造實踐，以便去嘗試著完成晉升“預言家”的儀式。赫密斯似乎將我當成了重點培養對象，每當祂夸贊我的各項方面的表現時，我都保持沉默。倒不是因為心虛或者尷尬，只是純粹地無話可說。

　　“……”

　　我思緒飄散，心神難以集中。腦海中總是時不時閃過卡桑德拉滿懷笑意、在燈火的映照下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的碧色的眼睛。

　　人性是一把雙刃劍。沒有它，我無法完成儀式，有了它——我就會猶豫和心軟，分明一手塑造了晉升的工具，事到臨頭卻要前功盡棄了。

　　……卡桑德拉，我那在黑暗紀元中未曾看到黎明的曙光便早早死去的、已經徹底被我遺忘得一干二凈的老朋友；我那聰慧的、敏銳的、冷靜而又堅毅的，在戰斗過后用憂郁而悲傷的眼神注視著犧牲者的尸骸的溫柔的好學生。

　　我終究，還是舍不得殺死你的。

　　意識到這點時，我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一方面又感到理所當然。我集中心思，繼續翻閱書籍，在稿紙上寫寫劃劃，直到負責看守的老者開始往外趕人。

　　回家的路上，我開始思忖起該贈給卡桑德拉什么，以此來作為回禮。

　　懷著自回到這個時代以來從未有過的略有些輕松和愉快的心情，我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向著還未關閉的集市走去。

　　我沉靜的、多思的，活潑的時候又像是一只小鹿般靈秀的學生，我很久以前顯然有一段真摯而牢靠的友誼的朋友——……我究竟應當挑選一份怎樣的禮物，才能讓她綻放出笑容呢？

　　我走在城邦的街道上，聽見身后有人在大聲呼喊我的名字。這種情況在過去可不常見。

　　那位年輕人的臉色很難看，呈現出一種萬念俱灰的大理石般的灰白。他灰藍色的眼睛里涌動著壓抑的痛苦，這讓我在心里做出了對于最壞的結果的準備。

　　果不其然，他向我通知了一個人的死訊。

　　陷入了瘋狂的冰霜巨龍闖入了城邦附近的荒原，與出勤的隊伍正面撞上。低序列的非凡者們在撤離戰斗爆發的區域時就傷亡慘重，而幾位序列五的城邦的中層管理者更是悉數戰死，只換得了那位體內零零散散混雜了魔女的冰霜、異種的冷凍，甚至是少量天氣術士特性的不穩定的半神位格的怪物的敗退遁走。

　　如今，城邦的防守前所未有地空虛。

　　幸虧赫密斯作為空想家途徑的高位者能夠一人多用的特殊，不然發生此事，周圍本就虎視眈眈的諸多非凡生物想必會趁虛而入，大肆殺戮。

　　我走在街道上，緋紅的月亮升起來了，將街道染成了一片血色。到處都是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妻子，失去了自己的親朋好友的人們悲慟欲絕的哭聲。

　　我只是覺得他們吵鬧。

　　命運就是如此荒謬。一只脾氣古怪、不懷好意的太陽鳥心懷鬼胎地照顧、培育一只小鹿，只為了等到對方長得最為肉質鮮美的時候將之煮成一鍋熱氣騰騰的好湯供自己享用。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對這只聰敏而溫文的小鹿逐漸產生了信任和依靠的感情，終于打定主意就這樣一直相處下去了。可是就在他下定決心的當天，小鹿就在意外中死去了。

　　但我的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與之相反，我認為自己前所未有地平靜和鎮定。我知道到了高序列，非凡者擁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能夠使得死者重返塵世。

　　更何況，卡桑德拉之前曾在一項重構靈魂的秘術開發上小有所成。而我正好知道，與之相關的資料究竟保存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