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鏡海便置身于純凈的海水中，裕泰號上的人呼吸順暢，感受不到海水的存在，各類海魚悠然自得穿梭在船上，它們神奇的從船工身體中穿過，沒有留下任何傷口與不適，仿佛它們不是真實的存在一樣。可當船工伸手去抓海魚時，它們卻又知道躲避。

　　一條三眼六鰭怪魚游過，蘇朗十分好奇伸手去抓，一不留神被一條繩索絆倒，伸出去的手臂徑直插進了張爺的胸膛，嚇得他下意識縮回手臂，再看張爺囫圇完整什么事都沒有，二人怔住驚奇萬分。

　　“鏡海中所有的東西都是似真非真，似有似無，包括身處其中的我們，但大家不用大驚小怪，鏡海不會對身體有傷害。”謝天寶解釋道。

　　尋常的大海，即使廣闊無垠、望不到邊際，人若在其中也能感知到一定會有陸地或島嶼存在。鏡海上下左右全是海水，純凈無比，身處其中的人根本感受不到疆界的存在，但又沒有孤寂的漂泊感，因為自己就是鏡海的一部分。在這種感覺中，蘇朗感受不到裕泰號是否在航行，感受不到時間。

　　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裕泰號撞破海面斜飛入海，眾人被飛濺的海水澆濕，嘴里苦澀的味道說明他們又回到了熟悉的大海上。

　　萬里晴空之下，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海鳥與飛魚乘風破浪，溫濕的海風佛在臉上，讓每個人油然生出回家的感覺。

　　“天寶，這趟多虧了你，我看就送到這里吧。”蘇朗拱手道別。

　　謝天寶微微一笑，說道：“要說感謝，也得是我謝謝你和傅平將我從神嬰廟帶出來，不然怎么會知道天地如此廣闊，咱們不必這樣客套了。這里到倭國還有很遠的路程，你們這條破船撐不到那里，我再送你們一程。”

　　蘇朗明白謝天寶的好意，出言勸道：“我看鮫人城也不太平，你別送了，剩下的路我們自己想辦法。”

　　謝天寶沒作理會，管蘇朗要來了水心劍，他跳上船頭雙手合掌，以鮫人語念咒，水心劍周身蕩起水氣連同大海，須臾之后大片海域水氣凝結成一個幾乎透明形狀的水團，只見水團依附海面來去如風，所到之處波平浪靜，接著便附在裕泰號每一處。

　　“我讓鯤蛻送你們一程，它能日行千里，而這把水心劍則能讓這條船不管遇到什么風浪都能如履平地，你們只管劃船就行，不出二日就能到倭國。”謝天寶站在一道浪墻跟蘇朗等人拱手告別，旋即消失在茫茫的海上。

　　“這真是原來那個謝天寶？一眨眼的功夫就長這么大了。”雪姬望著消失的浪花嘟囔道。

　　“說明鮫人營養好，就長得快唄。”蘇朗笑道。

　　“嘁，個子倒是長了不少，就是禮貌沒見長，都沒怎么跟我說過話，枉我之前跟他玩那么好。”雪姬埋怨完就找皇甫璋征去了，他身上穿了一件奇異的短甲。

　　皇甫璋征身上這件短甲叫海魂甲，是奧千列為了感謝他在圣殿救了奧瑞亞而送的。此甲用地火凝煉海氣與玄魂珠所成，跟活物一樣，與用者玄魂珠相連，平時凝縮成指甲蓋大小附在用者手腕上，遇到危險時會瞬間展開，能降低靈力攻擊的傷害。

　　雪姬圍著皇甫璋征打鬧，不斷刺激短甲延展收縮，展開后的短甲看起來像是由一片片三角狀的幽藍寒冰拼接而成，甲片之間的縫隙由地火火脈相連，穿在他身上異常威嚴英俊。對于雪姬的嬉戲，皇甫璋征也不惱火，有時還會配合對方，他挺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很幸福。

　　狐德旺跟張爺還有船工們混得很熟，正忙著跟他們學習航海的本事，蘇朗跟他寒暄幾句后，便離開人群來找到傅平，后者正在船頭對著遼闊的大海若有所思。

　　“傅爺，你到底是什么人？”蘇朗又提出了這個問題。

　　“呵呵，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傅平沒有直接回答。

　　“得了吧，從神嬰廟開始再到鮫人城，憑你靈力的深厚，憑你對奇異之事的熟知，一切都說明你的來頭極大。”蘇朗直截了當地攤開了話題。

　　“衡量一個人，應該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看他的身份是什么？實不相瞞，我本是天戍衛的一名高級衛士，因為不滿輪回臺干的一些齷齪事就不干了，所以知道的多，會的也多，自然也就成了沒有根游俠。”傅平坦誠地看著蘇朗。

　　蘇朗從傅平的眼中看不到真或假，他知道這不是答案的真相，真相或許真的不重要，就如傅平所說——他倆目的或許不一樣，但是路是一樣的。

　　“馬上就到萬妖國了，你打算怎么奪回火晶石，看看我還能幫上什么。”傅平這一路上，聽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救金盛，也得知了蘇朗到萬妖國還有另一個目的：為鳴山寺山靈族搶回火晶石。現在有了水心劍，金盛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一半，火晶石的事還沒一點兒著落。

　　從長安城出發以來，蘇朗一直在心中籌劃這個問題：“光明正大的去萬妖國見九尾，跟她交易。”

　　“這么說，你心里已經有了計劃？”傅平來了興趣，一路上沒少見蘇朗愁眉不展，好奇他想到了什么法子。

　　“傅爺之前不是說過么，九尾找神劍、搶火晶石，無非就是為了積攢實力對抗輪回臺。只要我有辦法能幫她對抗輪回臺，就能跟她進行交易。”蘇朗確實早有計劃，這個計劃是火公老和鳳佑離開鳴山寺后制定的，未避免多生事端任何細節都不能透漏。

　　“有計劃就好，有計劃就好。”傅平笑嘻嘻喃道，眼神愈發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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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向：難波城！全速前進！”

　　船工們嫻熟地執行張爺的號令，兩側船槳一起劃動，裕泰號在鯤蛻的加持下輕盈而動，轉眼間就駛出十幾海里。去往難波城的航線經常會出現風暴，即使是常年跑海的老船工也不敢輕易踏上這條路，況且他們這次走的是一條完全陌生的航道。

　　第一日，風和日麗，波平浪靜，無事的船工聚在甲板上喝酒解悶，雪姬也是閑來無趣，為大家做了一道海魚膾下酒，吃的大伙兒個個歡欣無比。

　　第二日，烏云拖來一個比龍王過海時還要劇烈的風暴，橫亙在天際，像一堵無法越過的大山。張爺本想借著一日千里的船速繞過風暴，沒想到剛繞一半就被風暴襲擊。眾人萬念俱灰之際，卻見水心劍水氣大漲，使得鯤蛻迅速膨脹，猛浪颶風觸之即息，轉眼間鯤蛻內風平浪靜絲毫不受影響。

　　裕泰號在風暴中行駛了將近半日，所到所見昏天黑地，滔天巨浪與明晃晃閃電讓大家看的頭皮發麻、脊背生寒，更是壓迫的讓人喘不過氣。大家只得鉆進船艙充耳不聞，以眼不見心不煩麻痹自己。

　　再次見到太陽，已是第二日下午，晚霞初上萬里金波，讓人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似的。

　　“陸~地！”負責瞭望的船工揚長一嗓子就將這個好消息通知到了全船。

　　“難波城快到了，大家收拾收拾準備登陸！”張爺喊道。

　　陸地出現后，海面陸續出現其它商船，都是從大唐和新羅百濟國來倭國做生意的，鯤蛻在靠近陸地后便自行溶在海中。為了不引起注意，皇甫璋征讓張爺駕著裕泰號混在商船之中，趁著暮色入港。

　　皇甫璋征的擔心不是多余的，還沒進港就發現倭國的水軍正在對所有商船進行盤查。

　　“情況不對，倭國從來不會對商船進行盤查，會不會是你們說的長安追兵追到了這里？”張爺懂得小心駛得千年船的道理，在最后關頭不敢大意。

　　傅平猝了一口說道：“輪回臺的追兵怕是趕在了我們前面，不能打草驚蛇，得想辦法繞開這里。”

　　“這片海域視野開闊，離開商隊的話必定引人耳目，躲是躲不過去了。”張爺降低船速故意拖延時間。

　　“簡單，天寶的避水法我也學了個皮毛，這里離港口不算遠，我用避水法帶你們遁水上岸。至于張爺，你這塊有點難辦，登州港一事，追兵肯定認得你這艘船……”蘇朗的能力只能帶少數幾人，他擔心陷張爺于不利之地。

　　張爺哈哈一笑，粗糙的大手拍在蘇朗肩膀上，故作精明地說：“我早有準備，你們沒見裕泰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了嗎？先前在鮫人城，我特意將船上原有的特征做了修改，現在咱們就是一艘普通的商船。”他一邊說，一邊掀起一塊油布，露出了一箱箱貨物。

　　張爺又將金家在港口難波城的商號位置告訴了蘇朗，讓他們上岸后到那里跟他匯合，屆時再派向導領他們去萬妖國。蘇朗如釋重負，對張爺的粗狂有了另一番認識，沒有多余的客套，他以避水之法護著傅平、雪姬、狐德旺，以及皇甫璋征遁入水中，悄悄向岸邊游去。

　　計劃趕不上變化，蘇朗高估了自己的避水能力，離岸邊還有四五里地時他突然連吐了幾口鮮血，之后便再也堅持不住，一行人只能借著夜色游上岸。

　　“蘇朗，你怎么又吐血了？”皇甫璋征一上岸，就拉著疲憊的蘇朗關切起來。

　　“受傷了？”雪姬上下打量蘇朗查找傷口。

　　狐德旺搖了搖頭說：“我剛才看過了，沒有外傷，恐怕是受了內傷。”蘇朗在水中吐血后，是他將蘇朗背到了岸上。

　　“我沒事，元力用的一多心口就會憋悶，恐怕是用力過度了，我喘口氣就好。”蘇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著喘氣安慰大家別擔心，可實際上他自己的情況他最了解——他預感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很嚴重的問題。

　　上岸的地方是一片野林子，已是入夜時分四下漆黑一片，遠處港口朦朧的燈火像幽靈似的閃爍，由于擔心被人發現，一行人沒敢生起篝火，濕衣服黏在身上，空氣悶熱濕潤，讓人很不爽快。蘇朗不敢多休息，待胸口輕松些后，就跟大家動身向難波城出發。

　　野林子里盡是亂草雜樹，皇甫璋征用橫刀左劈右砍為大家開路，越往里走樹木越茂盛，天上懸掛的幾點繁星也被樹冠青藤遮掩，沒一會兒就伸手不見五指，連方向也搞不清了。

　　“這么走不是辦法。”皇甫璋征胳膊都砍酸了，不由地開始喘著氣。

　　“看我的！”狐德旺信心滿滿，讓大家心煩意燥的心安定了下來。他從袖口中取出一枚丹珠，含在嘴中合掌做法，掌尖生出一團光斑，嚶嚶作響像說話似的，沒規則的閃動跳躍，須臾之后，林中其他地方出現附和聲，接連出現幾團光斑，紛紛向狐德旺靠攏。幾團光斑聚到一起時，狐德旺取出一塊絲紗將其一并捕捉，制成一個光袋，拳頭大小卻比燈籠明耀的多。

　　狐德旺本就是妖族，進深山老林如同回家一般，有天然的敏銳感，他要來皇甫璋征的橫刀，走在最前面領路。一行人邊走邊歇，一直到拂曉時才見林疏草淺，晨光穿過樹冠將眾人心中的煩悶刺穿。

　　“前面有村落！”狐德旺的話立刻提振了大家伙兒的精神。

　　“可算是到了。”雪姬抱怨道，一晚上的行程對她來說算不得什么，一路上的憋悶無趣倒是讓她飽受煎熬。

　　“先弄點吃的墊墊，餓死我了。”蘇朗蹲在小溪邊捧了幾口水，身體中竄著一股燥火，讓他饑餓難耐。

　　“蘇朗，你眼睛怎么那么紅？！”皇甫璋征覺得蘇朗越來越不對勁兒。

　　“嗯？可能是一晚上沒睡好，熬夜熬的吧。”蘇朗對著一灘清水左顧右盼，雙眼充血跟著了火似的，昨夜吐血后的虛弱恢復極快，此時體內精力十分充沛，反而讓他更加擔憂，但他洗了把臉后就將這擔憂拋在了腦后，這很符合他一貫的做派——事到臨頭才叫事。

　　所謂的村子，只是住在林邊的七八戶人，房子是用沒刨皮的木材和茅草搭建的，整體十分低矮。蘇朗站在村中兩眼發呆，如果不是茅草屋中出來兩個人，他都懷疑這村里根本沒人住。

　　屋中出來的人對突然出現的訪客大為吃驚，眼中充滿了驚恐和疑惑，其中一人扭頭跑到了屋內。

　　狐德旺上前兩步用倭語講明了來意，后者這才放下了戒備，但當他講到想在這里吃些東西時，那人卻連連擺手。

　　狐德旺一臉失落，轉過身向大家解釋說：“他們也沒多余的糧食，糧食都上繳給領主了。”

　　“我們用這塊玉牌跟他們換吃的。”皇甫璋征解下一塊鑲金玉牌，遞給狐德旺，后者給他推了回來。

　　“這玉牌他們絕對不敢收，即使手下了，也沒地方換錢用。如果被他們的領主發現，小命都難保。”狐德旺解釋道。

　　“這樣吧，咱們回林子里打點野兔、麋鹿什么的，借他們的灶臺用一下應該行吧？”蘇朗餓得難受，邊說邊沖那個倭人拱手致謝。

　　這回那倭人倒是爽快的答應了，蘇朗和狐德旺二人回到林子中，不一會兒就抓到兩頭麋鹿，在溪邊清理干凈后背回到了村中。借著村民的灶臺，鹿肉很快飄香四溢，不光饞得眾人口水直流，還把村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村民都引來了。

　　蘇朗大朵快頤的同時，不忘切出幾大塊鹿肉分給村民，哪知那些村民卻如同見了毒藥似的，紛紛退卻不敢接受。狐德旺也覺得詭異無比，用倭語問起其中緣故。

　　“不用費心了，我都問明白了，這些村民的領主剛剛信了佛教，他的領地內部民也得跟著信佛，好像還頒布了一個什么禁肉令。”狐德旺一邊解釋，一邊奪過了蘇朗手中的烤鹿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我說狐子，你一個妖族人，吃起同類一點都不客氣啊！”蘇朗肚里有食，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便拿狐德望打趣。

　　“這妖族人三個字，不也帶個人 字么。這鹿肉烤的還真不錯，早知道多打幾只回來。”狐德旺自顧自地吃肉，毫不在意蘇朗的話。

　　日過樹梢頭，兩頭鹿下肚，昨夜的勞頓困乏一掃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