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繁華余光,故人相見
穿行在繁華的都城中,蘇朗看不到一丁點兒戰爭的跡象,商鋪酒肆沒有閉門關業的,逛玩的百姓更無憂慮之色,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傅平一如都城,便如魚得水一般,四處流連,索性跟蘇朗打了招呼,便自行享受這繁華的樂土去了。
“這里的人不知道要打仗了嗎?”雪姬用小九利的錢買了一串烤蝎蟲,吃的津津有味眼都沒眨一下,攤鋪蛙人老板喜滋滋的神態讓她好奇這里的人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將要發生的戰爭。
“不,這里人知道。”皇甫璋征一路走來發現不少端倪,各家商鋪酒肆雖然熱鬧,但并無備貨,很多逛玩的妖族人、倭人衣物之下都穿著短甲、或攜帶兵刃。
“皇甫將軍真是洞若觀火,城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要打仗了,他們是自愿留下來為萬妖國而戰。得民心者,得天下。有這么多人支持,為何不戰?”小久利說道。
鹿昆猛地想起了什么,駐足提醒道:“萬妖國是九尾的心血,眼瞅著就要面臨滅頂之災,這段時間她的情緒很激動,待會你們見到她時,說話都注意點。”
蘇朗沒有說話,更沒心思去感慨什么,此時他的胸口劇痛無比,如同突然著了一把火一樣,他擦拭著豆大的汗珠,踉蹌的跟在眾人后面,即將摔倒之際被狐德望攙扶住了。
“你怎么流這么多汗?哪里不舒服?”狐德望抓住蘇朗的小臂,發現濕漉漉的,便覺不妙。
“不對勁,大頭的眼睛紅的更厲害了!”雪姬扔掉手中的烤肉,化出冰寒之氣給蘇朗降溫,使后者神智清醒了一些。
皇甫璋征一言未發,越發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兒,蘇朗眉眼間閃過的猶疑與擔憂沒能逃過他的火眼金睛——從長安一路走來,蘇朗的元力越來越強大,身體卻越來越弱,大有油盡燈枯的癥狀。既然修煉靈力能讓人越來越強,那比靈力更強的元力更沒有理由反噬本體。他心里浮現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假設——蘇朗的元力修煉方式不對。
鹿昆從旁邊的酒肆中要來一壺青李酒,不由分說給蘇朗灌了進去,后者臉上這才算有了點活氣。
“心口突然跟火燒一樣,多虧了你這股冰寒之氣,還有鹿兄的青李酒,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沒事。”蘇朗猛吸了口氣,口中淡淡的青李酸澀味沁入心脾,使他精神為之一振,感覺良好。
酒肆老板是個頭上長著花簇的鱉臉妖族人,為人極為熱情,親自搬來幾壇青李酒和肉食,當街橫置門板當桌子,邀請眾人飲酒用餐。
“諸位遠道而來,想必舟車勞頓,快常常小老自釀的青李酒,還有山中珍禽香肉。”鱉臉妖見蘇朗虛弱,以為這幫人是勞累所致。
“鱉重白?白老?”狐德望剛才背對酒肆,聽到有人用大唐官話發聲,便轉過身看究竟,這一看只覺得這位喜眉笑眼的鱉妖眼熟,定睛再看他頭上那簇黃燦燦的野菊,頓時認出了此人正是故友鱉重白。
鱉重白也認出了狐德望,頓時淚眼汪汪,上前緊緊擁抱,哭聲喊道:“小狐子啊!小狐子啊!真沒想到當初一別,竟在這里重逢!小老我……”鱉重白頓時泣不成聲,狐德望也是淚眼婆娑,一時不知語何,只是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
“諸位,這位酒肆老板正是家父當年的好友,也是看著我長大的叔輩,——鱉重白,白老。”狐德望跟鱉重白寒暄一陣后,向眾人引薦。
他鄉遇故知這等幸事,旁觀的者也會跟著開心,大家紛紛舉杯慶賀,同時感謝鱉重白的款待。
“大家敞開了吃,敞開了喝!”鱉重白人逢喜事,頭頂的野菊花霎時開得更加繁茂鮮艷,惹得大家好奇不止。
離開螢火垣后,蘇朗一行人只顧趕路,肚子早就空了,難得有這么一會兒消閑休息的機會,便趁著酒酣腹飽便問起鱉重白為何與其他妖族人不同。
“之前所見諸類妖族,無外乎飛禽百獸,或花草林木修化為的人形,在都城逛了一陣后,發現也有許多介于獸與草木的雜屬人形,比如白老,既是屬鱉族,又屬花類,這是為何?”蘇朗幾壺青李酒下肚,又塞進幾只燒麻雀后,整個人恢復了過來。
鱉重白嘻嘻一笑,解釋道:“機緣巧合罷了,小老修成人形之時,恰好遇上一簇同樣有修行的野菊,便成了這幅模樣。也有跟各種精怪合修的妖族,樣貌更是奇特無比,但終歸都是修成人形的妖族,與小狐子還有鹿統領這類純屬妖族沒什么區別。”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賣面食的妖族——毛茸茸的七彩雞頭上長著兩根軟踏踏的綠色熒光的觸角,似眼非眼,聞聲而動。
一行人中只有蘇朗和皇甫璋征沒見識過大千世界的諸多奇異,二人聽得入神,根本沒注意到身后站著一個人,其他人要么心思在別處,要么以為那個人只是路過好奇,也都沒有在意。只有鹿昆識得那人,卻故意裝作不認識,自顧自地品著杯中的青李酒。
那個人冷不丁地將兩只手分別放在蘇朗和皇甫璋征的肩膀上,撐著向前探出半身,用倭語說道:“老白說的真是栩栩如生啊!”
蘇朗自然聽不懂倭語,但那人的聲音卻驚得他“丟掉”了酒杯,他不顧撒在身上的酒水,下意識轉身抬頭,驚呼道:“金盛!?”
金盛哈哈哈大笑,對自己捉弄成功很是滿意,興奮地回應道:“朗哥!沒想到吧!驚不驚喜?!”
連日以來,金盛被九尾劫走這件事一直壓在蘇朗心頭,時時刻刻讓他煩悶的不行。此時金盛卻突然出現在眼前,狀態也是好的不行,他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仿佛一切都是個玩笑一樣,又驚又喜的在金盛胸膛上連捶了兩拳,發現這小子比之前結實了許多。
“坐下說,坐下說。”金盛將還處于吃驚狀態中的蘇朗和皇甫璋征重新按到了座位上,毫不客氣地奪過鹿昆手中的青李酒,一口氣喝了個干凈,接著抓起一直燒老鼠,幾口便吃干抹凈。
“等……等會再問!餓一天了,先讓我墊墊再說。”金盛不顧眾人的目光,風卷殘云一般將桌上剩余的青李酒和烤肉一掃而盡,意猶未盡地說道:“老白!再弄些酒肉來!”
鱉重白對金盛的冒失不雅并不生氣,像個長輩一樣笑嘻嘻地準備去了。金盛這才又說道:“朗哥,你們怎么才來啊!讓我和我姐等的……望穿秋水了都!那劍帶來了嗎?”
蘇朗臉上的驚喜變成了疑惑,道:“你不是被九尾劫走了嗎?”言外之意,金盛應該在監牢之中才對,可他怎么覺得金盛反而像這座都城的主人一樣。
“是不是跟預想的不一樣?”鹿昆笑呵呵插話道:“金盛老弟雖是我們劫過來的,但我們并沒有把他當囚犯。不光跟我們九尾認了干親、做了姐弟,如今還是我們萬妖國糧草總經略。”
“別提了,老鹿!一下來了上萬倭人士兵和陰陽師,我就變戲法也變不出那么多糧草啊,快愁死我了都。”金盛故作愁容,為蘇朗等人斟滿了酒杯。
“那你……!那你至少托人報個平安,省得我跟你爹,還有你們金家老老少少擔心你的安危。”蘇朗氣沖沖地將酒杯仍在桌上。
皇甫璋征也忍不住怨道:“你爹為了救你,頭發都愁白了,太子府的門檻都快被他踩塌了,整個長安城,能求的人他都求了個遍。”
金盛聞言一怔,故意不屑地說:“嘁,他能舍得那張老臉?”裝作不信,臉上卻繃不住地露出一絲滿足和開心。“不說他了。言歸正傳,地石劍和水心劍你們帶來了嗎?”
“我有點看不懂了,被劫的人幫著劫匪要贖金?”雪姬出言揶揄,一臉嘲諷地望著蘇朗,心說這一路沒少見你愁眉苦臉,結果卻是這么反差。
金盛皺著眉瞪了雪姬一眼,不想理會這個小丫頭片子,眼巴巴望著蘇朗,等待答復。
蘇朗雖然不清楚金盛被劫走后發生了什么,但可以確信金盛跟九尾的關系十分密切,他們聯起手演這出戲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全力以赴去找地石劍和水心劍。想到這里,蘇朗有氣沒處撒,轉眼又理解了金盛這么做的原因——一切為了保護萬妖國都城。
“那個……地石劍實在是找不到了,我只帶來了水心劍。”蘇朗懶得解釋沒找到地石劍的原因,取下腰間的水心劍放在了金盛面前。
一聽缺了一把劍,金盛不由得輕輕皺起了眉頭,與鹿昆對視了一眼,悻悻道:“有一把算一把,總比沒有強。”話雖這么說,但語氣中滿是遺憾。
鹿昆輕輕搖了搖頭,放下酒杯說道:“先到這里吧,該去見九尾了。”
“火晶石還在嗎?”一直在桌角沒說話的雪姬,在眾人起身時突然問到。
金盛一臉茫然,用眼神跟蘇朗確定雪姬也是同行的人后,沒好氣地反問:“你問這個干嘛?”
“這也是我要問的,火晶石還在嗎?”蘇朗嚴肅的神情,讓金盛不容置疑。
“火晶石在兵器所,正在被制成火石和火焰劍。朗哥,你問這個干嘛?”金盛仍然不解,但也注意到那個小丫頭片子絕非等閑之輩,這行人更像是為了火晶石而來的。
“邊走邊說。”
離開鱉重白的酒肆后,鹿昆加快了步伐,領著眾人朝都城東北角的望月閣而去。路上,蘇朗簡單將金盛被劫走后,發生在鳴山寺和鮫人城的經歷敘了一遍。金盛這明白事情的復雜性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火晶石……這事我看不好辦。”金盛支支吾吾的表了態度,“不光如此,地石劍這事也不好辦。”
“你跟九尾不是姐弟么,她還能真難為你?”蘇朗大為不解。
“我姐這人吧,你不懂……一碼事歸一碼事,狐子你說是吧?哦,不對,姐夫!”金盛頗感難為情,把話題甩給了狐德望。
狐德望羞愧一笑,應道:“嘿嘿,叫姐夫為時過早……地石劍這事確實不好辦,九尾這人從小就認死理,較起真來,誰都不好勸……”
街市的繁華熱鬧漸漸被甩在身后,石板路變成了細沙道,道旁附近的房屋被松柏和其他古樹取代,無一例外,這些樹已呈現枯萎之態。數只冒著藍火的精怪繞著眾人飛來飛去,這些精怪的身體像蚌殼,蚌殼張合之時藍火噴冒而出,蚌殼末端凝著一個琉璃囊泡,里面似有水液流動。
明滅閃爍的藍光中,眾人被“監視著”來到一條坡度平緩的石階道前,被兩尊三眼獠嘴石獸伸出三指手臂給攔下了。鹿昆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恭敬遞上,石獸審視無誤,笨拙丑陋的身體隨即融化,化身為眉目清秀的倭人侍從,其中一人甩動寬袍衣袖將蚌殼藍火精怪屏退,接著恭敬行禮,引著眾人邁上石階道。
石階道盤桓在都城中一片平緩的崗坡上,長度不算大,只兩盞茶的功夫就到望月閣下。望月閣建于半丈高的石臺基上,木質主體雙層格局,樓柱無漆,梁枋無畫,墻壁斑駁,四周有回廊環繞,檐下掛著一排白紙燈籠,意境清幽,清雅飄逸。
倭人侍從將眾人領到閣樓前便自行退去,鹿昆輕車熟路邁進一層大殿。大殿十分安靜,幾只細小精怪旁若無人嬉鬧,一個馬面妖和羊頭妖正摟著長刀打盹。殿內隨意擺放著一些長桌座椅,以及坐席幾案,胡唐混搭的風格不顯雜亂,符合望月閣的灑脫氣質。倒是幾處木軒屏風組成的雅室別具一格嗎,大有長安城讀書人的韻味,簡易尊貴的幾案上一套煮茶器具亦是氣態不凡。
殿內僅有數盞石燈,光線較為暗淡,蘇朗不小心將倒在地上的酒樽踢翻,酒樽翻滾磕碰,響起清脆悠揚的聲響,驚醒了打盹的馬面妖和羊頭妖,二人下意識劈下長刀,被鹿昆出手攔下。
“是我,老鹿!”
“你怎么才來啊!上面等你半天了都!”馬面妖收起長刀,指了指上面,輕聲叮囑道:“看著心情不怎么好,悠著點。”他隨九尾去過長安城,在突厥人的遮面祭祀舞上見過蘇朗,這番話便是對著他說的。
“多謝馬兄提點。”蘇朗拱手作揖致謝。
順著樓梯登上二樓,一陣有節奏的金鐘敲擊聲先行傳來,夾雜著清揚幽轉的絲竹聲。二樓敞開的窗軒前,一個形單影只的身影迎月臥坐,月光如錦帛絲綢般覆在其身上,幾個酒壺隨意倒放,回蕩著淡淡的青葡萄香氣。
“今晚的月亮多美。”九尾緩緩起身端正而坐,一掃方才的醉意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