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他有了一個朋友。雖然那個朋友總是神經兮兮的，也喜歡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但它卻是唯一愿意陪自己聊天的人，再無聊的話題在它口中也會馬上變得有趣起來。只有這時候，葉歌才會短暫地忘卻自己心中所有的煩悶，僅僅是將注意力傾注這個朋友身上。

　　某一天，葉歌忽然交到了一個新的朋友。可當他把這件事告訴老朋友時，老朋友卻并沒有祝福他，反而是默默地遠離了他。逐漸的，葉歌忘記了這個老朋友的存在，也不再去找它聊天。直到有一天，他快要把老朋友徹底忘卻時，它卻再一次出現在了葉歌面前。

　　手里拿著刀，親手殺死了他的新朋友。

　　……

　　……

　　……

　　葉歌猛地坐起身，驚出一身冷汗。他緩緩捂住自己的眼睛，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終于回過神來，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他還在那個廢棄倉庫里，剛才看到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可哪怕是捂住了眼睛，那片令人作嘔的血色依舊停留在視界里，揮之不去。

　　“是你嗎？”葉歌低聲自語著，卻沒聽到任何回應。那頭怪物大概是真的被關起來了，短時間內應該是再也見不到那家伙了。

　　他不愿意再多想，催促著自己從地上站起來，朝廢棄倉庫外走去。如果葉歌沒記錯的話，這座倉庫里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只是他剛才并沒有在倉庫里見到對方，那就應該是在倉庫外面了。更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考慮過對方會不會丟下他直接離開了，仿佛是篤定了對方會留在倉庫里等他醒過來。

　　倉庫里零零散散地躺著一些生銹的貨架，更多的則是被擠到角落里，留出一條通往外面的通道。地上的血液早已干涸，只剩下那些同樣殘酷的記憶在提醒他，這里曾發生過一場怎樣的戰斗。倉庫的大門朝里掀開一個半圓形的洞口，微咸的風夾雜著雨水的腥味灌進來，讓人很快便打起了精神。

　　外頭依舊下著零星的小雨，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不出意料，蘇盼秋正蹲坐在倉庫外，身邊放著一把透明的雨傘，雙手抱著膝蓋，像極了那種離家出走的神待少女，只是那略顯冷清的表情總讓人誤以為她在思考著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情。

　　見到葉歌從倉庫里出來，少女也不覺得意外，抬起頭很平淡地問了一句：“醒了？”

　　“嗯。我睡了幾天？”葉歌也不見外，干脆在少女身邊坐下來，背靠著墻和她一起看著雨。想來，這確實是他之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因為只要放空思緒，一天很快就會過去了，不用特意去做什么，也不用考慮之后該去哪里。

　　“不知道。因為我也剛醒沒多久。”蘇盼秋搖了搖頭，絕口不提自己睡醒時看到了什么，反而是有些牽強地轉移了話題：“你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幾乎一切。”葉歌不想刻意去欺騙這個女孩，但也不知道應不應該把自己的情況說出來。畢竟死而復生什么的，就算說出來也只會被別人當成是笑話吧。

　　“嗯……我知道了。我會把我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如果你聽不懂的話也可以問我。”蘇盼秋稍作思考，輕輕點頭道：“那就先從‘怪物’這個概念開始吧，你對怪物的了解有多少？”

　　“區別于人類，就會變成怪物？”葉歌回想起自己變成怪物的過程，又補了一句：“每個人應該都有變成怪物的潛質吧，而且怪物的力量應該是源自于某種情緒。”

　　“準確來說，應該是失控的情緒。最初，所有的怪物都是由人類變成的，就像你之前那樣。我們把這個過程稱為‘失心化’，當人們失去對自身情緒的控制，被本能所操縱的時候，他就會變成怪物，而且這一過程是不可逆的。”蘇盼秋輕輕按在自己胸前，“這也是為什么大多數怪物的核心都在心臟，這是由個體的固有觀念所決定的。”

　　“可你不是能變回來嗎？”葉歌想起蘇盼秋變成怪物的模樣，雖然遠遠說不上難看，而且大致上依舊保持著人型，但那個樣子怎么也不能說是人類了。

　　“因為我接受過‘心橋破壞手術’。”蘇盼秋很平靜地說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變成怪物的資格，而對人類來說，掌握這份力量的關鍵便是‘心橋’。”

　　“不是心臟嗎？”葉歌不由得問道。

　　“每個人都有心臟，但心橋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你可以理解成心臟是儲存情緒的核心，而心橋則是鏈接人體與核心的橋梁。如果沒有這個橋梁的話，就算情緒再怎么失控也不可能變成怪物。”蘇盼秋解釋道，“而且每個人的心橋數量并不一樣，數量越多失心化之后就越強大，而心橋破壞手術就是把心橋的數量減少到可控的范圍。”

　　“類似于打通了任督六脈的感覺？”這么說葉歌馬上理解了。

　　“那是什么？”少女歪了歪頭，一臉疑惑地看著葉歌。

　　“沒什么，你繼續說。”葉歌忽然想起來這已經不是他以前的世界了，有些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好吧。具體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不是研究這些的。不過這個手術的成功率并不算高，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接受這個手術。”蘇盼秋搞不懂為什么葉歌會突然失落，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如果是你的話，就算不接受這個手術也可以。”

　　“是因為那家伙嗎？”葉歌只能想到這個原因。

　　“嗯。因為心橋破壞手術的本質是為了讓失心化變得可控，要達成這一條件的前提就是先變成怪物，然后在這個過程中再去破壞掉部分心橋。”蘇盼秋看了葉歌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但我不可能再變回怪物。”葉歌也理解這點。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個怪物關起來，要是為了這個手術再把那家伙放出來，指不定會搞出多大的亂子。

　　“其實就算你不接受這個手術，也能夠使用一部分屬于怪物的力量的。”蘇盼秋想了想，還是把這個事實說了出來。就算她現在不說，之后葉歌也會察覺到的。

　　“為什么？”葉歌愣了愣。

　　“我說過了吧，失心化的過程是不可逆的。失控的情緒會侵蝕人類的軀殼，就算你把這些情緒都收回去了，軀殼的變化也會保留下來。從本質上來說，我和你都已經是怪物了，只是還保持著人類的姿態而已。”蘇盼秋緩緩抬起手，看著那些甲質層覆蓋上來，緩緩握緊手。

　　能變成怪物，能夠使用這份力量，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都不可能再是純粹的人了。但他們又不同于怪物，并沒有徹底失去身為人的理智與底線。更可怕的是，只要他們愿意，隨時都能變成真正的怪物。對于不擁有這份力量的人來說，他們的存在無疑比怪物更值得恐懼。

　　“可如果我要使用這份力量，不會有變成怪物的風險嗎？”葉歌沒敢嘗試。他對這種事情有著本能的恐懼。

　　“當然有。但里面有一個度，只要你使用的力量不超過這個度就不會有危險。”蘇盼秋手指點著下巴，“用你的情況來說，就是不要把籠子打開吧。它的力量會從籠子的縫隙里漏出來，只用那部分力量就是安全的。”

　　其實還有一部分猜測蘇盼秋并沒有告訴葉歌。要是葉歌真的能做到這種事情，那就意味著被關在牢籠里的東西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因為一般來說，使用情緒的力量便意味著要把心橋打開，讓核心的力量通過心橋流出來，但葉歌一開始便將自己的核心認知為“牢籠”。

　　這就意味著，他必須把所有心橋都閉鎖，才能把那個怪物關起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葉歌大概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情況，但還有一件事是他不明白的。

　　“關于它的？”蘇盼秋沒有去看葉歌的表情，卻也猜到了他想問什么。

　　“嗯。”葉歌遲疑道，“到底它是怪物，還是我是怪物？”

　　“你聽說過本我和自我的區別嗎？”蘇盼秋忽然說出了一個讓葉歌感到很熟悉的詞。

　　因為他曾在那個怪物口中聽到過。

　　那時候，它便是自稱“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