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為妍此時就像一個舊社會的小媳婦一樣,每天以淚洗面,一肚子的委屈無處訴說。
當然,每天被她慰問得最多的,還是李樂名的祖宗十八代們。
而此時的余紆,先是向P公司下達了提前還款通知書。明確指出,如果三個月內不結清現有的三千萬元貸款,咱們就法庭見。
杜老板知道后,直接沖進了余紆的辦公室。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玻璃瓶的汽油,高高舉起。順便還點燃了打火機。
雖然普寧建總這個國企的擔保是假的,但她的、她兒子的、她姑娘的還有她爹媽和其他親戚老表正在居住的,合計價值大概1億左右的住宅,可全數抵押給了J銀行。
最倒霉的是,她還和J銀行簽署了賦強公證協議。
如果今天不還錢,J銀行發起行動,執行法院就能讓她一家老小40余口,露宿大街。
最主要杜總的小兒子正在考公務員,他還是其中的一個抵押人,如果有被執行的記錄。那他的前途只能呵呵了。
余紆本來不想給李樂名續作這筆業務,本來建筑行業這幾年真心沒幾個能好好活下去的。只是看著這個公司的經營尚可,加之擔保條件十分狠辣,這才勉強同意續作。也因此才有了后面的這些故事。
“杜總,您這是真要徹底走上不歸路啊?”余紆表面看起來無所畏懼,悠悠閑閑地在沙發上落座飲茶。
“既然你把我往死里逼,我也沒有活路,大不了同歸于盡。”杜美花聲音中的顫抖明顯地出賣著她的情緒。
此刻,她確實是被逼到了絕路。因為此時的抽貸只會讓她家公司瀕臨倒閉。
“嗯,也是。”余紆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充滿了諷刺的意味,“反正公司就要倒閉了,未來也沒什么活路了。”
“你都知道,你還逼我!”杜美花嘶吼著,蒼老的臉上兇相畢露。
“我幫您算算哈!”余紆依舊一臉悠閑,對杜美花的威脅完全不放在心上,“你現在最多就是犯了個私刻公章罪。而且案發是因為之前那個造假集團被抓才出賣了你們。所以你們真正的犯案金額也就著1000萬元。我說的沒錯吧?”
“是沒錯。我其他銀行的融資都是用物業抵押的。”杜美花答道,握汽油瓶的手也逐漸輕松了一些。
“所以你只要還掉了這1000萬元,雖然依舊是犯罪,但造成的實際損失很少。估計量刑起來,不進去的可能性比較大。”余紆一邊說一邊給杜美花的面前擺了一杯茶。
見杜美花開始有點松動,余紆趁熱打鐵地說道:“如果你現在把這個汽油瓶砸下來,你就是縱火罪了!這里還是公共場所,有這么多的人,這量刑起來,不得打靶就得關一輩子。你值得嗎?你家里能安排好嗎?”
這時,余紆也在密切地觀察著杜美花的表情。
只是他很會掩飾,加上杜美花也在認真地思考著,以至于,杜美花并沒有察覺到余紆的觀察與盤算。
余紆見狀,進一步的分析起來:“你們家,如果你進去了,基本就完蛋了。畢竟老的老幼的幼。我還記得你的大兒子,嗯,身體一直欠佳,根本離不開你照顧吧?”
余紆的語調逐漸變得溫和,用詞也肯切了不少。他知道杜美花其實挺難,丈夫早逝,獨自撐起一個大家族。還有一個智力低下的大兒子要貼身照顧。這么多年,一個嬌滴滴的潮汕女人直接磨成了天天一襲男裝、煙不離口、喝著大酒的女漢子。
她經歷了什么,可想而知。
“是啊。”杜美花聞言,眼淚就已經布滿了她的眼眶。
生活在她臉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皺在一起。緊緊咬住的下嘴唇已經開始顫抖。手臂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似的,無力支撐高高舉起的汽油瓶,直接隨著手臂的弧度落下。
杜美花一屁股坐到了余紆對面的凳子上。
“哎……”杜美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眼淚從她蒼老的臉龐滑落下來的同時,肩膀也垂了下來。
“所以,杜總,您還是抓緊時間籌集下款項吧。畢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您把我們行的物業拿出去,分幾個銀行審批,哪有融不到資的?”余紆輕言細語地給杜美花出著主意。
杜美花毫無力氣地坐在凳子上,整個人躬成了一團,沒了一絲的精氣神。她思考了好久,透過婆娑的淚眼,幽幽地向余紆乞求道:“能不能只收1000萬?”
余紆想都不想,直接擺手拒絕道:“那不可能,畢竟這次這件事你們是欺騙我們在先。雙方的合作不太可能了。”
杜美花聞言,情緒再次點爆。好像全身每一塊肌肉都被情緒牽動著,不停地顫抖起來。
“那也是你們把我們逼得太緊了。那么多的抵押物啊!還要追加我們上級公司擔保!”杜美花吼著吼著,把兩手直接一攤,在她胸前拼命地甩了起來,“我們怎么做的到呀?”
余紆劍眉一挑,眼睛微微閉上,全身的冷氣都被激發了出來。
“做不到您可以不做。”余紆對她這種不誠信的行為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可是轉念一想,確實不能把人逼急了,對后續的工作的開展沒有任何好處。于是又開始循循善誘起來,“況且S城銀行那么多,您怎么非要在我們這顆歪脖子樹上掉死呢?我們成本又高,額度又小。”
“哪有那么好批啊?”杜美花拍著大腿搖著頭,語調離的哭腔十分豐滿。
余紆聞言,便知道他的建議推行的可能性不小。于是輕輕一笑,有意識地放慢了語速,用極其溫暖的語調給杜美花出著專業的意見。
“你看啊!您在我們這里7套房產,總價值1.1億元,就貸了3000萬元,這抵押率三折都不到哦。你把它們分散,去找大行,做他們最近一直在推的線上產品。抵一半的物業估計就夠了。而且線上審批,效率和成功率都很高。我們之前有個客戶,和您條件差不錯,在建行,一周就批完了。”
杜美花聞言,頓時挺起了后背,期盼的眼睛里仿佛見到了希望的曙光。
“真的嗎?”杜美花問,語調刻意平靜。
“你可以試一下嘛!”余紆點著頭,中肯地建議著。
杜美花陷入了自己的思考,過了小半晌,她挺起了再次蜷縮下去的腰桿。
“好!我試一下。”語罷,杜美花站了起來,向余紆辦公室的大門走去。當她來到余紆辦公室門口時,她回過頭,眼里含著淚,嘴上噙著笑,低低地對余紆說道,“謝謝你小伙子!你,對我有恩。”
“杜總您客氣了。您慢走。”余紆向杜美花揮了揮手。
這場風波結束半個月以后,杜美花再次出現在余紆的辦公室。只是她這次是帶著3000萬元的資金來還款,并且給余紆送上了一盒潮汕人的點心。
也就在這一次,杜美花給了余紆一個U盤。正是因為U盤里的內容,給了余紆將李樂名停職的理由——收受賄賂。
李樂名的成功停職,讓余紆不用在抓日常工作的時候還要提防著李樂名跳出來搞破壞。
畢竟,李樂名在,李樂名的“合伙人”們就以為余紆不能把李樂名怎么樣。
狗仗人勢之下,余紆之前對他們的調查,根本無法推行,完全沒人配合。
即便當時那筆款項是通過柜員劉的系統放出去的事實,已經是板上釘釘。
柜員劉輕松地狡辯著:“款肯定不是我放的!你們也沒有證據啊!我是有錯!我沒有簽退就跑出來吃外賣了。但那天本來就計劃要加班,我本來就給總行報備了延時關機。不簽退,也算正常吧。最多你對我出來吃外賣的舉動下一個差錯哦。”
那天,看著柜員劉和內審人員談話時一臉囂張。余紆臉上的笑容幾乎帶上了嗜血的味道。
好吧!讓你們再囂張幾天吧!畢竟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
直到,李樂名停職不久,就因為杜美花給的證據,被警察逮捕了。
柜員劉終于慌了,自己主動找到了余紆,將整個放款過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
“余行、陳總、方總,其實那天,是李樂名自己把監控關了的。在他關掉監控之前,方為妍是在我們柜臺區的廁所里。所以全程不是方為妍操作的。是李樂名單獨操作的。”柜員劉低下頭,對余紆、S分行風險部的陳總以及內審的方總交代著。
“也就是說方為妍是被你們誣陷的。”余紆追問道。
“是的。她完全不知道這筆業務放款了。”柜員劉答道。
“你們怎么做到的?”余紆聽到了他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心頭大石一落,關心起這個操作上的大BUG。
“其實資料方為妍回來的時候確實是交給了李樂名。李樂名就把那沓資料保管在他的車上。直到余行去總行開會,他找到了我,他說讓我幫他這個忙。要不然客戶也就快搞死了。”柜員劉吞吞吐吐地交代著,還甩鍋甩鍋,該避重就輕就避重就輕。
“他給你許諾了什么?”余紆不管,直接一針見血。
“他說……”柜員劉很是猶豫,“他說,他會想辦法把我調出來做市場,賺點錢。”
“還有呢?”余紆不是很相信這點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一個人,繼續問道。
“還有……,”柜員劉頭垂得更低,“還有就是,不把我的一些事情暴露出來。”
“什么事情?”余紆追問。
“就是……”柜員劉完全不敢說。
“你倒是說啊!”內審部的方總受不了了,拍案而起。
“就是我在外面還有一個家,并且有一個孩子的事情。李樂名知道了一切,還拍了視頻威脅我,要告訴我老婆。他要是告訴了我老婆,我就徹底完了。”柜員劉被現場的氣壓逼到了絕境,于是,眼睛一閉,把一切都交代了。
余紆聞言,一言不發,臉上也完全沒有一絲表情。他早就料到了后面有文章,只是沒想到,這個文章讓他有點惡心。
畢竟他是一個有情感潔癖,不吃軟飯的精英男。
“余行、陳總、方總,我求求你們了,千萬別告訴我老婆。我怕她不要我了。”柜員劉一說到這,情緒一激動,“咚”的一聲,直接給余紆他們三人跪了下來,邊哭邊磕頭。
柜員劉是個贅婿,離開了他那個身價過億的村長女兒老婆,他什么都不是。
這次違規放款,眼見著就要丟工作。如果這件事還被老婆知道了,他現在還能享用的車、房以及零花錢,恐怕連渣都剩不下。
那他真的就徹底凈身出戶了。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當初。”余紆冷笑了一聲,繼續問,“對了,你剛剛說的,李樂名私自保留不合規的材料,并通過你的系統違規放貸的事情,有沒有證據?”
“李樂名很謹慎,除了我和他,誰都不知道。”柜員劉想了想,便搖了搖頭,“他連放款都是帶著橡膠手套,估計連指紋都沒留下。”
余紆諷刺地一笑,問了個辛辣的問題。
“你怎么突然決定說出來了?你之前不是咬死去吃外賣了嗎?”
“余行,其實我是想通了。反正是用我的系統放出去的款。不管是不是我放的,組織都會查我。尤其是在李樂名被抓了以后,我就知道,我無處可逃。早點說出來,早點解脫,只要不要鬧到家里,什么都好說。”柜員劉一個大男人,此時已經哭成了淚人。
只是別人是梨花帶雨,他是眼淚和鼻涕齊下,嚎叫大于傷心。
見他這樣,余紆也絲毫不為所動,輕輕地撫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后,宣布了他的決定。
“既然如此,我們只能把你交給分行。看到時候黨委會討論決定如何處罰你吧!不過在黨委會決定下來之前,請你立刻停職。然后向組織交代完全部的問題。你聽懂了就去辦理吧。”
“是。”柜員劉低下了頭,和奔赴刑場一樣,一步一步地離開了余紆的辦公室。
“看來整件事方為妍同志只是被誣陷了。”余紆看著陳、方二人,平靜地說道,“我希望你們二位能在下周的黨委會上列席參會,將今天知道的情況如實向黨委會反映。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冤枉一個同志,你們說呢?”
“是。領導。”方總立刻接招,“我回去馬上做好調查工作,周一一定給黨委會一份完整的匯報材料和處理建議。”
陳總就聰明多了,等方說完,他即刻充分道:“多虧了余行您識別了他們陰謀,要不,我們真的會冤枉了咱們行要培養的一顆好苗子。可是對于李樂名違規發放貸款一事,除了小劉的一面之詞,其他的就什么都沒有了。這怎么處理啊……”
余紆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就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不行,就報警處理吧。畢竟他們才是專業的嘛!”
方、陳二人聞言,相互之間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兩天后,兩人公正地向分行黨委會提交了一份調查意見。
就這樣,在黨委會聽取了內審的調查意見之后,便全票通過了三個決議:
一、開除李樂名。將其受賄以及違法放貸等相關證據移交司法機關。并向銀監通報其惡劣的行為。
二、勸退柜員劉。理由是:除了他是違規發放貸款的從犯,道德品行淪喪。
三、方為妍復職。
就這樣,方為妍終于回到了她闊別半月之久的辦公室。當然,她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
她的難過還是狠狠地扯動了余紆的眼睛。
于是乎,余紆第一時間就把方為妍提溜進自己的辦公室,他要好好給她上一堂課。
“怎么了?不是復職了嗎?”余紆一邊說一邊給方為妍泡著茶。
“嗯。”方為妍不言語,只是配合地哼了一聲。
“拒絕溝通?”余紆挑起了眉毛。
“余行,我沒有。”方為妍立刻擺手,她雖然社會經驗不夠,但她也能分清楚是非,“對您我完全沒有意見,只是覺得心里有些地方像過不去一樣。”
“什么地方過不去?”余紆繼續淡淡地問道。
“您當時相信我嗎?”方為妍抬起了看著茶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余紆,眼睛里充盈著晶瑩的淚花。
“你覺得呢?”余紆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抬起了清冽的眸子,看著方為妍,情緒十分復雜。
“您是相信我的。要不然,您后面也不會說服杜美花,拿出李樂名的受賄證據。再把那個混蛋扭送到司法機關。”方為妍直視著余紆,眼神里的感激溢于言表。
余紆聞言,皺了皺眉,眼睛里的冷冽盡數散去,他遞了張紙巾給方為妍,同時說道:“知道。你還問這個問題?”
“我就是知道我才奇怪啊!您明明相信我沒有放款,為什么還要把我停職了?”方為妍忍不住了,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第一個問題,放款我相信不是你放的,可證據呢?”余紆此刻用最平緩的語氣說道,手上不停地給方為妍遞著紙巾,“還有資料呢?去了哪里?你說交接了,怎么證明?”
“可你是我的師父呀!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交接了呀?”
“我相信!”余紆的眼神十分堅定,“但是沒用。制度就在那,明明可以簽一個交接表,就解決了所有問題,偏偏你什么也拿不出來。再加上當時的情況,如果我單方面的護著你,既不符合人事管理制度,我再介入這件事,即便調查出了什么,也會被人詬病,從而否定我的結論。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了。”方為妍聞言,吸了吸鼻子,擦干了所有的淚水。
“明白什么了?”余紆的擔憂掩藏的很好,但還是有那么一絲從語氣里泄漏了出來。
“其實,是我沒有按照制度辦事,才給自己挖了這么大一個坑。”方為妍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你停我的職,也是為了保護我。給組織調查的時間的同時,讓我避免了因為交接不合規受到處分。”
“這倒不至于。”見她確實明白了不少,余紆笑了笑,擺了擺手,“這個小漏洞,處分不太會有。最多是讓你沾上一身泥而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杜總的那個U 盤,現在你會怎樣?”
“會怎樣?!我什么都沒做呀?”方為妍挺起了上身,她很震驚。
“在那時,證據不足的前提下,你是不是最大的嫌疑人?”余紆冷靜地問道。
“是。”方為妍略微思索了下,回答道。
“李樂名可能一直不會東窗事發,畢竟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表明是他干的。而你,除非找到了你已經移交了資料的證據,否則……”余紆已經用了最溫和的語氣來陳述。
方為妍聞言,她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他的眼睛再次恢復了明亮,她看向余紆,說道:“我明白了。我們的行為必須按照制度來進行。無論是大的決策還是細微末節的事項。按制度辦事就不會給自己造成不良的影響。我這次就是沒按制度交接,搞得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余紆點了點頭,他很是欣慰,“甚至是咱們的言論,也要按照制度走。明白了吧?”
“是!”方為妍此刻的眼睛亮晶晶的,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暗沉了下來,“哎,師父,你說這次會不會對我有點影響啊?這個李樂名太可惡了。欺負我這個不懂事的新人。”
“你叫我什么?”余紆以為自己聽錯了,猛眨了幾下眼睛。
“師…父……啊!”方為妍微微縮了縮頭,一臉委屈的樣子極其惹人憐愛,“可以嗎?您不是一直在帶我嗎?”
“嗯。算是吧。”余紆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繼續假模假式地提醒著方為妍,“人前別亂叫,要注意影響哈。”
“好的。師父!”方為妍笑得很是俏皮,“對了,你還沒回答我,這次這件事會不會對我造成影響?”
“會有一點。”余紆略微想了想之后說道,“畢竟那沓資料是實打實地不見了。不過李樂名的案子已經移交司法機關了。你要相信公權力的力量,他們一定會讓整個過程水落石出的。”
“嗯。您說的有道理。我這會好多了。先出去工作了。”
“去吧去吧。”余紆向方為妍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見方為妍的身影消失在他辦公室之后,余紆搖了搖頭,無奈地低聲笑道:“妍妍,你是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我可不只是你的師父啊。”
語罷,舉起茶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