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話，這臨安綠林道上，哪個不識得我杜家哥哥的威名！”雷皋冷笑一聲，心中早已對自家哥哥跟眼前毛頭小子這般客氣不耐煩，還陪著說了這般多廢話，自家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對著讀書人太客氣了些，這毛頭小子不過拽了句酸詞，便讓哥哥另眼相看。他卻不覺得讀書有甚鳥用，這般亂世，只有一刀一槍的殺出來，那些酸鳥秀才，以前打家劫舍時碰上，他雷爺爺刀子一橫，便嚇得屁滾尿流，他自是看不慣的。
杜伏威啊！
那個隋末群雄之一，江淮大總管杜伏威？
林淮安對這個名字的印象倒更多來自一本小說。
不知道會不會是重名？
不過算算時間，倒也差不離，雖然這個時代隋朝并未出現，但歷史的走向總是驚人相似，平行時空，多元宇宙？
此時的林淮安心中有太多疑問和紛亂。
眼看著林淮安眼神如此詭異盯著自己，杜伏威也有些摸不著頭腦，試探著問道：“林小哥之前認識杜某？”
“啊，沒有，沒有的。”林淮安此時回神過來，連連擺手：“只是有些面熟……”
過了一會，林淮安似有些不甘心，小翼又八卦的問道：“杜大哥可有個義子……叫寇仲？”
“你奶奶的，我家哥哥還未成親，哪來的義子，再敢胡言亂語，你雷爺爺砂缽大的拳頭可不認人。”在雷皋不耐煩的吼聲中，聽到幾聲咳嗽，原本只是輕聲壓抑著，隨后便劇烈起來。
杜伏威靠在柵欄上，微微躬著身子，一顫一顫。
“哥哥，你咋了？”
雷皋見狀，也顧不得搭理林淮安，急忙上前看顧，但他雙手被鎖在木枷上，掙脫不開，弄得那塊枷鎖咣當直響。
“不礙事！”
杜伏威重重的又咳了一聲，站起身來，臉色有些潮紅，不過因為膚色黑，也看不出太多。
林淮安的目光卻微微一動，凝視著杜伏威，因為對方靠在柵欄上，離得近了，他方能看出更多的問題了，對方身上有不少未愈傷勢，胸口最明顯，有個明顯貫穿傷口，就在心臟上方，林淮安是京大臨床醫學的高材生，略一觀察就能看出大概，這傷口肯定傷了肺部，結合傷口附近的紅腫泛黑，隱約能看到一些白色的小蟲子蠕動。
他皺了皺眉頭：“杜大哥，你傷口感染了？”
“什么？”
面對對方疑惑神色，林淮安換了個說法：“外邪入體？你是不是感覺頭腦昏沉，發熱，四肢無力，偶爾咳嗽。”
杜伏威微微一怔：“林小哥懂醫術？”
“祖上是大夫……呃，郎中！”林淮安隨便扯了兩句。
杜伏威不疑有他，畢竟他身上的癥狀林淮安全部說中了，外邪入體，在古代而言，并不是簡單的事情，在青霉素沒有問世之前，傷口感染的死亡率高得恐怖。
哪怕是沒什么見識的雷皋在聽到“外邪入體”四個字后，也忍不住色變了。
“大哥！你……”
杜伏威神色不變，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
這種氣度，讓林淮安不禁贊嘆，能在古代留下名號的人，沒一個簡單的，平心而論，換做他，驟然得知自己患了致死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重癥，也不會這么冷靜。
“若是現在手頭有干凈的刀和酒精，剜掉爛肉，用酒精清洗傷口，消毒，應該能減輕癥狀……”
林淮安是職業病發作，倒未必真的多么擔心一個牢中萍水相逢之人的性命，何況，在牢獄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刀和酒精是天方夜譚的事，所以他說的多半也是廢話。
杜伏威卻是神色一動。
林淮安的喃喃自語，他聽得似懂非懂，古代郎中對于傷口感染，并非毫無經驗，哪怕青霉素這等神藥未問世，諸如割掉爛瘡，烙鐵消毒之類，也早已見諸于世，尤其在這種戰亂年代，刀劍無眼，等閑的手段杜伏威也聽過見過。
但是酒精什么的，杜伏威便聽不懂了。
牢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杜伏威是身體不適，雷皋心憂自家哥哥傷勢，便也沒心思再挑林淮安的刺。
林淮安則是對于未來的迷茫和混沌，枯坐在牢獄的霉干草上，望著墻上人頭大的氣窗發呆，此時是夜最黑暗的時候，遠遠的聽到打更人的梆子聲，順著夜風飄來，若有若無。像是被人咬掉一塊的明月孤零零懸在半空，投射下奶白的月光，在地上形成一個四方形的光斑，黑暗的牢獄中，偶爾能聽到細微呻吟，喘氣，咳嗽，鼾聲，空氣中悶著屎臭，汗臭，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惡臭氣息。
一切的一切，仿佛披了一層輕紗，讓他感覺不真實。
此時最大的希望，莫過于有人一盆涼水把它澆醒，把它從這個深沉黑暗的夢中拽出去，眼前是大頭，呂方等人熟悉的大笑聲：“你小子膽夠小的啊，做個夢還哭爹喊娘的，我們可是錄下來了，等會就給你發到抖音上去……”
咚！
一聲悶雷般的巨響。
震得墻壁撲簌簌的往下掉灰。
林淮安的心神還沒有從那種似夢非夢的幻境中掙脫出來，下一刻，一聲凄厲而急促的慘叫便劃破夜空，清晰而真實的闖進他的耳朵，眼前的虛幻立刻脫下了他赤裸裸的面紗，變得無比兇狠，真實。
喊殺聲，撞擊聲，馬蹄踐踏石板，刀劍破空，伴隨著的慘叫，嘶嚎，好像沉悶的鼓點，一下下撞進龍小山的耳朵里，最終化做了一道拖著長長尾音的惶然尖叫：
有人劫獄啦——
仿佛一點火星，跌入了油鍋。
黑暗的牢獄中，炸開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狂笑，有人尖叫，有人祈禱……
在這種混亂突發的情況下，林淮安沒有任何應對的經驗，他只能被動的站起身，緊緊的貼著墻壁，目光掃動，或許是穿越不久，那種不真實感始終沒有徹底褪去，他的心態有點像是在打一個無比真實的3d游戲的感覺，對眼前的混亂倒沒有太多恐懼，擔心，腦子清醒得可怕。
嘭！
通往牢獄的木門被什么東西撞開了。
一個獄卒模樣的人踉踉蹌蹌的倒退進來。
撲通倒在龍小山的牢門不遠處。
他的腦袋少了一半，不是砍的，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砸得陷進去，破碎的半張臉上，一些紅的白的滲出來……